《画心》绚烂如花

7、第 7 章

　　不知不觉，严冬悄然而至。
　　京兆城的冬天，没有铺天盖地的寒风朔雪，没有漫山遍野的皑皑白雪，你甚至还能在错落在屋舍间，看到点点暗哑的苍翠。
　　京兆城的冬天，只是冷。那是一种像是从灵魂深处渗出来的冷，摸不着，触不到，却能分明地感觉到。即使裹上再厚的袄也捂不住，烧上再多的碳也无法消融。
　　身在皇宫，却是感觉不到这冷的。大概是久在其中，早已无法感知了吧。
　　遣走卢喜，刘轩独自坐在摘星楼上举目远眺，寻找可以入画的物色。
　　目光转到西苑，赫然看见千色湖中，犹有一朵睡莲傲然独放，片片荷瓣，若皓玉无暇，浮在碧水之上。
　　方自提笔，一个紫色身影不知何时闯进了视野。
　　李如月。
　　她一身素颜，不着铅华，小小的身子裹在一袭厚厚的紫裘之中，正一蹦一跳地顺着溪水朝千色湖奔去。
　　自从上次被刘轩的疯狂吓到之后，李如月每次见到他都会自动退避三舍，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躲进附近任何一个可以藏身的角落里。
　　刘轩并不在意，也不需在意。毕竟内廷这么大，两个毫无目闲逛的闲人能碰在一起的几率其实很小。
　　说不在意，刘轩还是忍不住分外留意李如月的一举一动。
　　此刻李如月正蹲下身，小心地拨开溪水边横出的小草，好让水中那只粉色的小船顺利前行。
　　没了阻碍，小船顺着溪水一路飞行，很快荡进了千色湖中。
　　李如月蹲在湖边，高兴地看着小船一点一点往湖心行进。
　　船行一阵，突然湖面起了微风，船儿打个旋，竟又飘回来了。
　　李如月有些不悦，见船又飘回来了，急忙直起身朝小船吹气。
　　刘轩突然想笑。这一次，不是恨，也不是嘲讽，只是单纯地，想笑。
　　那厢李如月的努力似乎有了成效，小船竟又开始一点点地往湖心走了。
　　李如月一高兴，又往前探探了身子。
　　“嘭！”
　　水声不大，李如月甚至连惊呼都没来得及发出，已经整个儿没进了幽蓝的湖水当中。
　　刘轩只是安静地看着，不动，亦不发出任何声音。
　　湖面上又起了一阵微风，淡淡地在湖面上画了几圈涟漪之后，消失无踪。
　　湖面很快恢复平静，波澜不惊地，像是谁也不曾来过一般。
　　世界突然安静下来，所有的声响都在远离，以至于他可以如此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
　　一下，又一下。每过去一下，她永远消失的可能便多了一分。
　　他知道自己不会救她，也不想救她。但却无法忽视心中那个渐渐空缺的角落。
　　那个地方，属于一个叫做李如月的女子，那个与他的命运联系了13年的女子。好奇过，能得到父王如此赞誉的女子会是个怎样的女孩；憎恨过，即使知道恨的无用；抗拒过，即使后来还是无可奈何地接受……人的感情真的是一种难以捉摸的东西，即便恨着，厌着，放在心上久了，一旦失去，竟也会不适。
　　“皇后娘娘！”侍女的呼声打破了世界的静谧。
　　刘轩定睛望下，叫唤的人是李如月的贴身侍女晴儿，进宫时由尚宫分配到凤仪宫的。李如月进宫，竟然没有从丞相府带进来一个侍从。不过想想，似乎也没有必要，这宫里隶属于李顺的宫人恐怕连他本人都数不过来了。
　　“皇后！”晴儿乍见李如月陷在湖边泥沼中的绣鞋后，大惊失色，“快来人呀！不好了！皇后溺水了！”
　　四周人声浮动，很快有人朝这边拢过来了。
　　可，还不够快。
　　晴儿心急，一咬牙，纵身跳进水池。
　　晴儿看来水性极佳，侍卫赶到的时候，她已经将李如月从湖底拖了上来。
　　溺水许久的李如月僵着身子没有任何反应，苍白若纸的脸上泛出大片寒冷绘出的紫。
　　晴儿吓得眼泪直掉，一边使劲按压她的胸口，一边哭道，“皇后娘娘，你一定要撑住呀！”
　　有些眼泪，与忠诚无关。李如月若死，作为她的贴身侍女的晴儿也逃不过陪葬的命运。
　　“噗！”绝望之际，李如月吐出一口水来，紧闭的双眸开始挣扎着想要开启。
　　“皇后醒了！”晴儿大喜过望，惊喜地抱住了李如月，“快，快把皇后送回去，传御医！”
　　侍卫们很快将李如月抬起，朝凤仪宫走去。晴儿抹抹泪，快步跟了上去。

　　千色湖终于又从喧嚣回复安静。
　　刘轩提起笔，开始勾勒湖面那朵凌寒独放的莲花。
　　刚放下笔，就看见刘煦急匆匆地赶到跟前。
　　“安平，怎么了？”他温声问。
　　“皇兄，我听说李如月溺水了，现在状况不明，御医们都赶过去了。”刘煦喘了喘气，微带焦虑。
　　“朕知道了。”刘轩淡淡地回了句，不甚上心的样子。
　　刘煦有些急了，“皇兄，我知道你素来不喜欢李如月。但还是先去看看，弄清楚眼前的状况，万一老家伙问罪，也好应对呀！”
　　刘轩默一阵，微微一笑，照旧压了压刘煦的脑袋，这才柔声回道，“好吧。”
　　“卢喜，”临走前，他看了看不知何时已然跟在身边的卢喜，“把画收了。”
　　“是，皇上。”卢喜回了话，折身回到画架前。
　　收画之前习惯性地看了看刘轩的画。只见清凌凌的水面上，孤零零地开着一朵睡莲，周围甚至连一瓣荷叶都没有。那花乍看之下是白色的，仔细看时，才能看见花瓣上隐隐透出的紫，像是冷透了，终于要现到面上来了。

　　刘轩和刘煦到凤仪宫的时候，没有让人通报，乱成一团的凤仪宫也就没有注意到他们。
　　到达寝宫的时候，他们发现李如月已经醒了，相当精神的样子。
　　一个中年男子坐在她的床边，正在轻声安抚着她，“月儿，可还冷吗？”
　　李如月摇着头扑进他怀里，微带哭腔，“爹爹，萌萌要回家！”
　　“怎么了，月儿？”李顺柔声问。
　　李如月嘟起唇，满脸愤愤，“皇上欺负萌萌，萌萌要回家！”
　　“傻孩子，”李顺听罢，微笑劝解，“你是皇后呀！只有皇上，才可以欺负皇后。你要做皇后，当然要被皇上欺负了。”
　　“萌萌才不傻！”李如月一把推开李顺，大声辩解。
　　“好，月儿不傻。”李顺很是耐心，并没有因为李如月突然发怒而生气，“那么，月儿还想回家吗？”
　　李如月开始绞被子，一脸犹豫。
　　刘轩听到这里，发现刘煦已然握紧了拳。
　　“太过分了！”她怒形于色，“身为外臣，未经宣召，居然私闯内宫！他真的把皇宫当他们家了不成！”
　　“安平！”刘轩拉过她的手，示意她冷静。
　　没想到却被刘煦一把甩开，“我今天一定要教训一下这个不怕死的老家伙！”说罢就要闯进李如月的寝宫。
　　刘轩上前一步，将她拦腰环过，硬是将她带出了凤仪宫。
　　“真是够了！”出了凤仪宫，刘轩一松手，刘煦便迫不及待地挣开了他的怀抱，怒不可遏，“皇兄，你告诉我，这种日子究竟要过到什么时候？我真是受够了！我们到底为什么要怕他？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安平，”刘轩的手，重重地压在她的额上，“回寝宫休息吧。”
　　“皇兄……”
　　刘轩展臂，轻轻地，拥了拥刘煦，轻声道，“乖乖的，听皇兄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