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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春城何处不飞花 ...

  •   正是暮春三月,梨花带雨落成雪。河边细草抽枝绿,草长莺飞的季节,最适合闺阁踏青赏花,也适合诗人吟唱情思。
      暮凌出了宫门,心中的压抑之感才渐渐散去。他回头遥望昭仁宫,那巍峨的大殿如今也只能瞧见顶上的吞脊兽了。宫墙阻隔的,又岂是那一点勾心斗角的算计,那里面埋葬的,不知是多少人的青葱年华。
      好在他如今只是暂居在此,待边疆平定后,他自可回大漠去。这上京面上的繁华与内里的肮脏,与他也再无甚干系了。
      只是他虽这样想,有人却不这样认为了。叶冥出了宫门后,便暗中跟着暮凌到了客栈,得知他今日要去接人,便派了手下提前去打探。
      叶冥本以为,能让暮凌推了太后召见去接的,定是什么大人物,谁曾想却是两个如花似玉的小丫头。他必然是不信的,只是手下说得斩钉截铁,他不禁怀疑,莫非那两个小丫头有什么来路不成?
      正想着,前方的暮凌却忽然勒住了马。叶冥一个不备,自己的马径直地向暮凌走了过去。待他回过神来,暮凌已握住他的缰绳递了过来:“兄台在闹市中骑马,为防伤及他人,理应多加小心,这般心思不定可不是什么好作为。”
      叶冥甫一抬头,便撞进了他明亮的眸子里。这双眼睛像是冬日里的和煦暖阳一般,所及之处皆是敞亮,既带着恰到好处的关怀,又充斥着少年人蓬勃的朝气。
      “兄台说的是。”叶冥心中知道少年正是暮凌,口中却道:“不知兄台姓甚名谁,今日之恩,来日定当报答。”
      暮凌却道:“萍水相逢罢了,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兄台日后多注意便是。”
      叶冥心中隐隐有一丝失落。这失落从何而来,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也许是他在阴暗中生长,内心其实也在渴望着光明。见了这个与他截然不同,且笑容明媚的少年,便觉得自己心中所向往的东西有了寄托,经年的遗憾也有了缺口。
      暮凌在一家糕饼铺子前下了马,小厮接过缰绳在一旁等静静着。叶冥紧紧盯着暮凌方才握过的缰绳,似乎上面还带有一丝丝残留的体温,他将手放上去,竟觉得有些灼热。
      这灼热经久未散,顺着掌心一路蜿蜒直上,叶冥觉得自己全身都被捂暖了。
      暮凌出门后见他还待在原地,心想这人何其固执,便拱手道:“在下暮凌,方才确实只是桩小事,你不必在意。我行走江湖惯了,不像你们上京人这样讲究,你实在不必介怀。”
      叶冥又有些高兴起来。
      “你既愿意告诉我姓名,想必也不吝啬多认识一个朋友,恰好我这几日得空,不如就带你在上京好好逛一逛,如何?”
      暮凌见拗他不过,便点头应了。
      “我今日还有些事,改日再与你相约。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冥夜。”
      “伊姑生善念,冥夜启金匙。”暮凌莞尔一笑,“想来你父母对你也是寄予厚望的,若你也诚心报国,我这里倒有个好去处。不过今日却是不能多说,改日再邀你喝酒罢!”
      暮凌将果子分了一份递给叶冥,剩下的揣进怀里,接过缰绳扬长而去。
      叶冥目送少年远去,一时竟然忘了自己的初衷。待下属上前提醒时,暮凌早已不见踪迹了。不过好在他知道暮凌要去哪儿,也不至于无功而返了。
      叶冥撇开手下快马加鞭赶到上京城外二里地的筱梨亭时,却不见暮凌身影。叶冥正疑心是暮凌放出来迷惑他的消息,身后梨花林中却传来了一道女声:“待会儿见了我哥哥,师姐可莫要再这样冷冰冰的。我哥哥每月来接我时都要特地去买些枣泥酥,师姐莫不是以为,这枣泥酥是给我买的吧?我又不喜欢吃那些甜甜腻腻的东西。”
      叶冥下了马,隔着梨花看向亭中女子。两人听到马蹄声,一齐转头看了过来。叶冥这才注意到那个身穿绯色衣衫的女子,样貌竟与暮凌有几分相似。女子眉间一点朱砂,眉如弯月,一颦一笑间风情万种,饶是他见过许多绝色,却也没有比她更美的。
      另一白衣女子见他眼神毫不避讳,面上有些不悦,抬手拉下了绯衣女子帷帽上的轻纱,将她遮了个严严实实。
      女子朱唇轻启,声音宛如空谷幽兰:“谁家男子这样无礼,竟盯着未出阁的姑娘家。”
      微风渐渐,轻轻掀起了白衣姑娘面上轻纱,虽只是一角,却足以让人惊叹于她的容貌。这姑娘披着一身轻纱白衣,袖间缀有似有若无的雪白花瓣,怀中抱着一架古琴,在风中衣袂飘飘,除却发丝间一支白玉梨花簪子,周身上下无一钗环点缀,却仍美得出尘。
      女子见他不答话,反而又打量着自己,神色越发冰冷淡漠,素手轻挽,自袖中射出几枚银针,直冲叶冥而来。
      叶冥面不改色,只轻轻一闪身就避过了银针。正待上马离开时,一伙山贼却叫叫嚷嚷地过来了。
      “听说今天这筱梨亭会来两个人间绝色,老大你可是赶上了!”
      “我们哥几个才从牢里出来,身上可是痒得很呐。”
      山贼们哄然大笑,个个摩拳擦掌,兴奋至极。
      叶冥见识过那白衣女子的银针,自然知道他们并不是这二人的对手,只是突然想到,暮凌要接的,或许就是她二人,若是自己此时离开,日后若被暮凌知晓,只怕是不好交代。叶冥素来不爱管闲事,今日却无端生出些恻隐之心来,想着她们毕竟是闺中女子,与这等腌臜人交手,于她二人名声有碍。
      那绯衣女子轻声笑了笑,将长剑平平整整地放在桌上,“瞧,又来了些不自量力的。”
      白衣女子却按住了她的手,“你哥哥就快到了,莫惹是非。”
      绯衣女子往远处一瞧,果然看到了个骑马的蓝衣人,后头还跟着辆马车。她狡黠一笑:“哥哥离这还有距离呢。我许久未曾打架,只怕技艺生疏了。”
      不待她有所动作,叶冥便十分利落地打发了这帮人,因着亭子被梨树围着,此时花又开得满,使得她们连贼人影子都未曾见到。
      叶冥翻身上马,瞧见暮凌正向此处过来,心中有些紧张,不由得勒紧了缰绳,那马仰起前蹄长长地嘶吼着,声音异常凄厉。
      亭中二人闻声而出,绯衣女子上前夺过了他手中缰绳,面上愠怒:“即便这马儿不如你的意,也不必让它血溅当场。你若是对它实在不喜,我便向你买了去,你这般心思可不是什么好作为。”
      叶冥像是被撞破了秘密一般,心思骤然起伏,面上难掩尴尬,竟从耳后蔓延出一片绯红来。
      那女子见他脸红,也有些过意不去,“若方才说的话太重,我向你道歉。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以后注意一些就是。”
      叶冥下了马,见她在霞云映照中对他笑意吟吟地说话的模样,竟有一瞬晃了神。原来他竟还有个妹妹,且二人不仅容貌相像,连说的话也这般相似。
      “在下冥夜,方才多谢姑娘。”叶冥向她们见了个礼,强定心神,“我家中还有些事,先告辞了。”
      女子递还缰绳,也笑着还了礼,又听到马车渐近的声音,便道:“我哥哥也来了,不如我引见一下,你方才也帮了我们……”
      话音未落,那女子甫一回头,却不见叶冥的踪迹,只见到险些被簌簌落花掩住的一枚玉佩。
      “他从另一条路匆匆走了。”白衣女子见她疑惑,又提醒道:“我们在这并不认识什么人,他虽然没有长得面目狰狞,可也难保不是什么坏人。更何况他来得这样巧,走得又匆匆忙忙,更教人疑心。”
      绯衣女子捡起玉配放入怀中,嘻笑道:“可能他家中的确有事吧。不过谨慎一些总是好的,只要是师姐说的话,就一定有道理,这是师傅嘱咐我的,我可不敢不听。”
      暮凌下了马,将枣泥酥递给白衣女子,又揉了揉绯衣女子的头,目中一片温柔,“黎姑娘,雪儿,今日久等了。”
      绯衣女子双手抱在胸前,斜斜地瞪了眼面前比自己高出许多的暮凌,佯怒道:“哥哥如今越发偏心了,只给师姐带枣泥酥,不给我带。”
      暮凌有些紧张地看了眼白衣女子,又加大力度揉了揉绯衣女子的头,敷衍道:“今日遇到个爱哭鼻子的小公子,你的那份拿去哄他了。那家铺子有些挤,再去买恐怕会耽误许多时辰。”
      “哼,哥哥有了心上人就变了。”
      暮凌见她口无遮拦,怕会惹白衣女子不快,只得板起脸道:“暮雪!”
      白衣女子清清冷冷地道:“师妹还小,不必如此严厉。”
      “还是师姐最好了。”绯衣女子小跑过来抱住白衣女子的腰,讨笑道:“师傅说的果然没错!”
      “雪儿给你添麻烦了。”暮凌歉笑道,“也是我平日太过纵容,才让她这样不知分寸。”
      白衣女子轻轻点点头,便带着绯衣女子上了马车,并未再说话。
      车夫是暮凌从大漠带来的家仆,因着他们年纪与暮凌相仿,加上暮凌又时常与他们一起喝酒,几人便越发熟络起来,说话间也随意了些。
      左边皮肤稍黑的车夫悄声问右边那个道:“你知道这位白衣姑娘是谁吗?看五公子这样,会不会是一厢情愿了?”
      右边那位白白净净却身材魁梧的车夫低头答道:“这位是名满天下的黎芷姑娘,黄泉医馆就是她一手建立的,厉害着呢。咱们公子是个木头,又不会讨女孩子欢心,我看啊,多半是单相思了。”
      左边车夫又道:“这可难说,我们公子也不差啊,要相貌有相貌,要家世有家世,还有功夫兵法,那可是楚国皇帝都称赞的。”
      右边车夫反驳道:“功夫好又怎么样,谁也不是嫁个丈夫天天干仗的。黎芷姑娘这样好,要我是她,也瞧不上咱们公子这个木头桩子。”
      二人口中的黎芷此刻在车内端坐着,将他二人的谈论全听了去。暮雪学功夫时就十分毛躁,耳力虽不如黎芷好,却也听了个七七八八。
      “师姐,你觉得他们谁说的有道理?”
      黎芷认真想了一下,答道:“都有道理。你哥哥长得好看,家世也好,武功又高,也确实是单相思。”
      暮雪闻言咯咯直笑:“也亏得是师姐,若换了旁人,早羞得慌了,还不打他二人一顿出气才好。”
      黎芷有些疑惑道:“他二人说的也是事实,若有什么不实之处,也全因与他相熟,与我不熟罢了。何故要去打人?”
      暮雪应和道:“是是是,师姐说的有道理。”说罢扭头又笑起来,黎芷也不管她,自顾自地在车上打坐静心。
      暮雪笑了一会儿,又凑近轻声问道:“师姐当真不喜欢我哥哥吗?可是,哥哥买的枣泥酥师姐却喜欢得很。”
      黎芷睁开眼思索了一会儿,点头道:“确然。我喜欢枣泥酥,也喜欢与你一同坐马车去大漠。我原来并不喜欢这些,后来才渐渐喜欢的。”
      暮雪赶紧乘胜追击:“所以师姐并不是真的喜欢吃枣泥酥,也不是真的喜欢大漠,只是因为枣泥酥是我哥哥买的,马车是我哥哥带来接我们的。师姐,你其实是喜欢我哥哥的。”
      黎芷又开始疑惑起来,也不打坐了,就靠在马车壁上细细琢磨暮雪的话。
      等马车到了客栈时,黎芷并不像以前那般让暮雪先下,她此刻急需知道自己心内想法,思来想去,也只有当面问一问暮凌才知道了。
      暮凌显然也没料到黎芷会先下车,就那样牢牢握住了黎芷的手,一时间两人都有些错愕。
      黎芷心思却不似暮凌那般起伏,她只是觉得暮凌的手很大,也很暖。
      黎芷也不抽回手,就这样看着暮凌,认认真真地问道:“雪儿说我喜欢的不是枣泥酥,而是因为是你,所以是我喜欢你。但我思来想去,虽说这十分有道理,但我从未喜欢过人,也不知道怎样才算是喜欢人,便想来问一问你。”
      暮凌有些忐忑道:“你要问什么?”
      黎芷道:“你也觉得是这样吗?如果是的话,那你就不是单相思,而是我也喜欢你。”
      暮凌眼中光芒淡了些,“这只是小姑娘的戏言罢了,只可听一听,不能当真。”
      “所以,我不喜欢你?”
      “嗯。”
      黎芷松了口气,浅浅笑道:“果然还是你说的可靠些。若日后我喜欢你,你也一定要告诉我。”
      “好。”
      暮凌送黎芷进了自己的房间,回身却被暮雪与那两个车夫拦住了:“方才明明你可以说是,这样也许到后面她就真的喜欢你了呢?”
      “你看,明明你们也知道她不喜欢我。我又怎么能骗她呢?我想要的,是她有一天真真正正地爱上我,而不是因一些手段不得不说服自己喜欢我。”暮凌伸手一推,将暮雪关进她房内,“你以后不可再这样诓她,知道吗?”
      暮雪瘪瘪嘴,蹬了鞋子,跳上床喊道:“我累死了,劳哥哥给我送一送晚饭。”
      暮凌无奈地笑了笑,转身便去了厨房。暮雪从小身体娇气,最吃不惯外面的饭菜,每次出门都是他给她做,这么些年来倒也习惯了。且近些年来黎芷似乎也不太爱吃客栈的东西,他便每次都做两份,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黎芷幼时与世隔绝,心思单一,也不知道她何年何月才能开这情窍,不过他等得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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