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诀》半夏流火

3、石塔

　　“你们水路一群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张宪宗那个老狗贼，你们有本事让他躲好了，我们迟早要剜了他的肉！”是一个年轻人，手上本来拿了把剑，被人抢手拦了下来，一群人拉着他，年轻人嘴里骂骂咧咧，额角青筋暴起，而他对面的是几个衣着整洁体面的中年人，为首的男人面露不屑，见陈叔几个路过，拂了拂衣袖走了过来拱手道：“陈总事，许久不见，堡主近来可好？”
　　陈叔没有答他的话，只是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一旁的年轻人听罢，立即挣脱众人冲上前来，竟直接跪倒在地，其他跟他一起的年轻人见罢，也不再拦他，纷纷跪了下来。突如其来的一幕让王义阳和杨子栖都很惊愕，俩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反观陈叔，表面平淡无波，丝毫不为所动。
　　这些年轻人高高瘦瘦，身着短打，虽然看起来精气神不错，但从他们的眼神和体态中，可以看出来吃过不少苦，杨子栖默默打量着，他知道余流火的余家堡不止一个坞堡这么简单，能让余家堡壮大的，是他在南水北路的威望和盘根错节的关系，在中原一带，有着他的九水十八路分部 ，九水分别是谷水，润水，颍水，西淝河水，涡水，濉水，汝水，窑水，沱湖水；十八路是各个山道陆路。这些分部有些是他一开始设立的，有些是归顺于他的，而有些与他进行合作，但不管是什么关系，或许是忌惮余流火的实力，或许是借助于他的威望，大家都心照不宣的听从于他，九水十八路也因此都被归为余家堡的势力。然而这些分部从来都不是铁板一块，平起平坐，从前的时候就有纠纷，归顺后也矛盾不断，互相之间火拼吞并，如今早就没有九水十八路这么多了；特别是十八路之间，有的是山林荒路，有的是依城傍水的大路，势力极不平衡；九水因为多跟江淮世家大族来往，因此比较富庶，而有些陆路与水路勾结垄断后，势必会打击到那些更为贫瘠的山路，因此十八路中很多的小分部与九水势同水火，都是利益使然。
　　年轻人跪下磕了个头，道：“我是南陂路黑旗部的袁辉。”
　　“你们家主呢？”陈叔问。
　　“袁老大......不......袁大哥......大哥他，他在三月份那次运货途中，被杀了！”叫袁辉的年轻人一脸痛苦，却又极力地咬牙忍耐，见陈叔无动于衷，他突然很激动地说道，”大哥他是被人害死的！他的尸首都烂在了原鹿，那批货却流向了谷河水道！“
　　“袁老大的货是堡主调给谷水的。”
　　“可是......”
　　\"好了！\"陈叔淡淡地打断了他，”人都来齐了就先去屋内候着，堡主今夜还有事跟大家商议。“
　　那年轻人还想再说什么，陈叔临走前用眼神制止了他，说道：”大喜的日子不要失了分寸。“
　　说罢，陈叔便领着王义阳和杨子栖离开了，显然是不想大动干戈地处理这些事情，杨子栖转身走时还能听到身后那人喃喃道，”我们真的被放弃了吗......“
　　他们俩被带到一座高大的圆形石堡内，这个石堡很大，寨子里最多也最引人注目的建筑便是这些石堡，但是这个绝对是最大的。石堡都还残留着一些战火的痕迹，虽然进行过修缮，但是初始建造军事堡垒的目的很明显，有些斑驳掉落的夯土墙面露出了里面层层筑起的大块岩石，当年为了抵御乱军，余流火集结流民，就地取材，开山凿石建造了一座又一座简陋却坚不可摧的石堡，最后成为了今天的”世外桃源“。杨子栖心有所感，随着走进石堡里面，眼前的景象再次让他一惊。
　　这个石堡内部结构简单且占地广，方约百来丈，周围一圈围成的都是厢室，共有四层，从外面来看石堡的宽度，很容易猜到厢室和外墙之间有很厚的夹层。而在中间空旷的地面赫然矗立着一座石塔。杨子栖自问这些年走南闯北，见过不少稀奇古怪的建筑，石堡不奇怪，石塔也不奇怪，石堡内建一座石塔却是怪中之怪！
　　这石堡内若是住宿的地方，不设复杂的回廊院落，所有厢房都一览无余，却在中间建一座石塔，又是个什么道理？杨子栖正想发问，却突然瞧见对面走廊上有个熟悉的身影，那个身影也和他一样正盯着眼前的石塔。
　　是他？
　　许是注意到来人的目光，那个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厢房内。
　　片刻功夫，陈叔已将他们带到他们住宿的房间，并嘱咐他们不要乱跑，先暂时待在这里，等到见过余堡主再做安排。他们住的地方在三楼，身影消失的房间是二楼，且正好在他们视线被塔挡住的地方。
　　推门进室，如他所料，室内宽度不是很大，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正对门的墙面是一层雕花石砖，与石堡的粗糙外观显得格格不入，房间很长，里面还有两个包厢，以这样的室内长度，再加上每层厢室间还偶尔设有其他用途的隔间，每层的房间数量其实并不多。
　　杨子栖稍微把包厢检查了一遍，确定没什么稀奇古怪之处，便躺在榻上觉得无聊起来。
　　“你今天似乎有些不同？”王义阳仔细打量着床榻上的人，此人头枕双手放在后脑上，看起来闭目休憩一脸从容，双腿敲击床沿的节奏却出卖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有何不同？”
　　“我以为你至少会问我问题？”
　　“什么问题？”
　　“比如那个石塔？”
　　“你若是知道些什么，早就急不可耐跟我说了，你从来不会错过任何一次可以跟我讲故事的机会。”
　　“哦？”杨子栖坐在了案前，喝了口茶，“只是因为这个？”
　　“如果这个石塔内真有什么玄机，也就不会让它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因为它出现在这里本身就已经足够奇怪了！”杨子栖侧头看了过来，笑着问道，“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看来你的好奇心教会你很多道理。”王义阳哈哈笑道，“不过有一点你猜错了，我确实知道些什么，也确实急不可耐想告诉你，只是我却不知道背后的故事。”
　　话还没讲完，外面就传来了敲门声，是送换洗衣物的人，还顺带来一些膳食，打发走了来人，收拾好自己后，俩人便在案前又进行着新一轮的边吃边聊。杨子栖还不觉着饿，吃着花生又想喝酒，可这里只有茶，他喝了口茶，只觉喉间苦涩逼人，又为刚才没有吩咐拿来几坛酒懊悔不已。
　　王义阳跟他讲了一段他自己的经历，这段经历并不精彩，却很惊险！
　　如杨子栖所说，这个石塔建在这儿确实没有神秘之处。余流火当初成立余家堡，这座石堡便是最开始修建的那一座，当时战事惨烈，兄弟们打得很苦，几乎都是脑袋别裤腰带上作背水一战，余流火就建了这个石塔来进行祈福拜祭，为了鼓舞士气，也是被逼绝境的无奈。当年谢公谢安石淝水大战听说就是拜了蒋神，让士气大振，从而改变了战争的格局，打败了那位前秦的天王。所以他们也效仿在石塔里祭拜蒋神，当时石塔只有这一层，后来战争结束了，这个石塔才被逐渐加高，往上祭拜的神佛也越来越多，所以这个石塔建在这里也就是个祭祀的神庙，图个护佑吉利。这个年代，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都喜欢信一些神神道道的东西，杨子栖当然是不怎么信的，但是他也习以为常了，江湖中的人都不怎么信这些，因此这些神佛体系，有哪些说法，有什么来历都不甚清楚，对余流火来说，也就图个心安，所以这石塔上放的神仙，是佛家的还是道家的他也不清楚，反正全摆一块儿拜，好用就行！
　　那一年，王义阳才刚满十岁，余流火有件大事要处理，似乎很棘手，就带着全家人去石塔供些香火祭拜，王义阳刚好也在，就被捎带一块儿去了，他们一群人齐刷刷跪在第一层大殿中，殿前的神像身骑白马，头戴武冠，一手执白羽扇，一手持长刀，横眉怒目，高大雄伟，甚是可怖。神像前的案上摆满了贡品和香火，王义阳看着义父一边诚恳地磕头一边喃喃自语，觉得甚无聊，便左顾右盼起来，他看着石塔的上面几层，楼梯靠在门侧环绕上去，四根立柱支撑着塔身，从底下往上望，一层一层的楼梯像蛇一样挨着墙面盘旋而上，他心里觉得十分有趣，突然就很想上去看看。王义阳后来回忆起来，觉得当时自己那么好奇想上去看看，可能是跟这个塔的构造有关，这个石塔本身建造的结构很简单，从外面看，高大坚实，虽然透着一股神秘但实则平平无奇，从里面看就更简单，没有任何精美繁复的雕花纹饰，很空旷还有点阴森。但可能就是因为太过于空旷总让他觉得这里似乎藏着些什么。年幼孩童就喜欢一些类似于寻宝捉迷藏的游戏，所以趁大家拜祭完起身离开的时候，王义阳躲在门后悄悄从楼梯爬了上去。
　　等人都走光了，他才放下心来搜索这座塔。等他很快爬上顶层，他才发现这座石塔加上底层大殿一共只有四层，每一层除了神像根本就没有其他东西了，不免让他大失所望，所以他下来决定重新往上再仔仔细细搜查一遍。除了底层的神像只有一座，其他三层每层的神像都有两个以上，有一层的神像最多，几乎围着塔身摆了一圈，而且这些神像是嵌在墙壁里面的，此外跟底层不一样的是，这些神像前都没有香案，看来义父不常来祭拜这些神，那为什么要摆这么多神像？王义阳那时候虽然有疑惑但也不愿意多想，这个年代大家都兴修塔拜神，这里面有些神像他不知道见过多少回了，所以也没放在心上，而且这些神像都建的很粗糙，既没有上漆镀金，有的甚至面部轮廓都不甚清晰，估计义父只是跟风建的而已。然而当他来到第三层的时候，他很快被其中一个神像给“吸引”。
　　说是吸引，其实是被吓到了。三层的神像也不少，有成对摆的，有单独摆的，还有叠罗汉摆的，姿态各异。其中那个叠罗汉的神像有点吸引到他，他走进一看，发现原来不是什么叠罗汉，而是两个神“在跳舞”，其中一个神将另一个神托举起来，两个神都伸展四肢，衣袂飘扬，头上还有个很大的发髻，发髻上挂满珠宝，全身也点缀着珠宝挂饰，王义阳这才意识到，这座神像是如此的精美，竟比这里所有的神像都要精致，不！甚至比他从小到大见过的所有神像都要精美得多，就像一件精美绝伦的艺术品，是属于王公贵族收藏欣赏的珍宝，唯一不足之处就是没有上漆，使得它乍一看跟其他石头神像没有区别。王义阳仔细欣赏着两位“美女神”，她们的脸雕刻得栩栩如生，凤眼微睁，唇角含笑，他忍不住就想伸手上去模一下，就在这时，他看到“美女神”后面的墙壁里出现了一个青面獠牙的怪物，吓得他一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