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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俺爹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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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已过,不远处传来敲更的声音,在这幽魅鬼祟的夜里越发显得阴森。
我躺在床上睡不着,一直在想事情,却听到细细碎碎的声音从女人那边传来,不由竖起了耳朵。她一直没睡,盘腿坐在床上调息。这会子不知怎么的又起来。
黑暗中我感觉到她走到我床前,抱起我,异常轻柔。
我暗忖这人是不是又母性发作了。仿佛那母性是她体内的毒,一天发作数次,把一个好好的美人整得阴阳怪气的。
房门吱呀的一声不情不愿地开了,我感觉到一股气流在脑门打转,原来轻功这玩意儿是客观存在的啊。长见识了。偷张开眼睛,看见她尖尖的下巴在眼前,整个脸型沿着优美的曲线往上延伸,脸颊上有一颗极淡极淡的美人痣,犹如晨雾里的小船,神秘、韵味自不必提。
夜幕笼罩我二人,直到她慢慢停下,瞥我一眼,早知道我醒过来了,也不揭穿我,只放下我,以手扣门。大门徐徐打开,门丁看见了她的脸,忽然见鬼似的发疯叫了起来!
一时间,整个府邸火把充斥,华灯全上,如果不是家丁全抱着棍子戒备在外庭,我真以为是列队欢迎呢。我看她一眼,她居然并不打算进去似的,女王驾临般站在门口,像是等着自己仆人来接。门外牌匾顿时万丈生辉。
“主子来了。”混乱中谁喊了一句,人群自动分开,从通路中走出一个人,黑暗中看不清楚脸,然而衣冠楚楚,温文儒雅,伫立人中,向管家说了句什么,家丁便似收到讯号,潮水般散去,如此迅速。
“沈姑娘夜访寒舍未知所谓何事?”他徐徐开口。
原来姓沈。
“想你了。”她居然那么说,毫无顾忌,天真的口吻让人倒抽一口气。
男子似乎不在意,笑了笑,“姑娘如此看得起在下,真是敝府无限荣光。请到内堂一坐。”
登堂入室,男子低头向管家耳语几句,两个丫鬟随即上来把我带到房间,竟然哄我睡觉。一时脸上热力逼人。都多大年纪了。忙推脱她们的手自顾往里边睡去。
“到底是孩子。”一女低声说。
“孩子是无辜的。可恨这女人又来干什么。”另一声音愤愤地说。
“莫不是又来借机捣乱。”
“这亲都成了多少年了,还哪来的捣乱啊。”
声音渐渐远去,我的疑问越来越深。一个鲤鱼打挺起来摸黑走过庭院,小心地挪到外院去。可恨的是这“敝府”还真大,我走着走着发现自己光荣地迷路了。心里干着急,此时忽见一黑影从墙角那边转过来,惊悚之下立马逃跑,黑影也发现了我,也不声张,脚下生风似的追我。我慌不择路,眼见荷花池中辟出一小路,曲径通幽,忙转了进去,待进入了我又立马后悔了,树特多一地儿,我甩掉了他自己又走不出去,心内叫苦连天。
正想着,忽的后面一胳膊伸过来把我的脖子卡住,另一只手则想发剪我的双手。我被逼得无法,只好狠命把肘子往后一顶,嘴往他手臂上一咬,他吃痛放开,挣扎中什么东西哐当一声掉下来,我已管不了那么多,趁他晃神之际没命地往阴暗处逃,逃到一假山上躲着,大口喘气,惊觉脸上、手上尽是汗。
有声音传来,不禁大惊,仔细一听,又大喜,踏破铁鞋无觅处,这声音正是该男女。
我这才发现假山正对着内堂的窗户,隔着一条走廊但我仍能隐隐约约听到:
“这是我的要求。没有其他了。”女子的声音。
“沈傲。你也应该答应我。”男子淡淡地开口。
“你也配。”女子冷哼,分明是求人,却强装强势。
又是八点档的对白。我有点困了,渐渐睡着。
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居然是在床上。
用过早饭,沈傲来了。面对此女,此刻我心情复杂。此人真是我娘么?其实是不是也没什么所谓了,反正对她我也没有什么血浓于水的感情。
男子跟在后面,一进门就对我笑:“昨儿睡得好吗?”我疑心昨晚被他们发现了,可今日观察两人并无异样,不知是掩饰太好还是觉得二人暧昧不用在我面前掩饰。我甚至突发奇想这两人生下我以后昨晚就在那边讨论抚养权。
“好,很好,非常好。”我努力让自己笑的灿烂,但沈傲下一句就把我的笑给生生堵回去,“好就住下吧。这是你爹。”
真是简洁。我无聊的臆想竟然成为现实,吃惊的表情当然掩不住。
想必男子看出了我的窘况,摸摸我的头,替我开脱:“孩子,不要紧,想你一时半刻未必接受得了……”
这是个好人,我让他惊喜一下吧:“爹爹。”脆生生的叫一声,总比叫沈傲娘来得痛快。
此时几个人影挡住了门□□进来的日光,两人穿着素净的衣衫,牵着个粉嫩的小女孩,跨过门槛走进来。倒是丫鬟们穿得花团锦簇的。
不知为何我一下子对这一家子产生了好感。总感觉沈傲像个第三者,还光天化日带着孽种不知廉耻地出现在人家府邸中。我似乎忘了我就是那个孽障,在精神层面上不断唾弃这个长得天神似的女人。
“依云,去帮瞳瞳做几套合身的衣衫。”
依云低低应了一声,出去了。
男子又对小女孩说:“清心,过来见过你二姐姐。”
唤作清心的小女孩有点不情愿,钉在地上似的,眼神直剜得我后退半步,转念一想自己受到这样的“礼遇”也无可厚非,对于小女孩来说面对日后的宠爱要被分掉一半的危险,自然是气愤无奈的。
半晌,她终于挪过来,模糊地嘀咕,“二姐姐”,算是蒙过去。
我亦不恼,只看眼前的少年向前两步,毫不含糊拉起我的手:“二妹妹。”转而向大人道:“爹爹,沈姑姑,我们先出去了。”
界线划得如此明显,他是在宣布:我就是不承认你,就不承认。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宛宁远,这个少年从那刻起就给我一个不屈不挠不卑不亢的印象。
我思忖着他叫的“姑姑”,脑筋在亲戚关系里打结。一行人走到荷花池边上,正值初夏,小荷才露,一片翠绿葱郁叫人喜爱。宛清心毕竟是孩子,在姆妈的怀里边吃水果边玩耍,连恨我都忘了。倒是宛宁远,把我拉到一旁,好声好气地问我:
“二妹妹在这儿还习惯吗?”
我白他一眼不说话,这不明摆着呢吗,合着我和沈傲都是扫帚星。府中毕恭毕敬的只是身影,背后那些难听的说话何时消停过。
他有点尴尬,又说,“刚才我并非有意……”
我继续当白眼狼。本来还真没打算计较,就他这样一说我立马就跟沈傲站同一阵线,欺辱了她就跟欺辱了我似的。
他站了一会儿,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塞到我怀里。我不看不打紧,一看一激灵,正是我昨晚丢的匕首。是沈傲当初放我怀里的,每每想起,真是挂念她那时温柔的表情。睁大眼睛盯住宛宁远,他忙不迭地解释:“放心。”
我没管他,兀自把匕首放怀里,瞥见他手上的咬痕,想起昨夜,郁闷了一下,决定先发制人:“昨儿你怎么就跟个鬼似的跟着我呢。”
他没想到我大方承认,反而没了声响,嗯嗯哦哦没说出半句话,倒是脸憋红了。
很久之后他才告诉我,那时候我纯真的脸硬作出青涩的世故,眼睛闪着一点狡黠的光芒,小巧的鼻子得意地往上翘,那张耍赖的脸是他这一生里看见的最生动的表情。
可惜我在很久之后已经回忆不起来我那个自如的表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