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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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历3022年，边缘星，野生向导基地。
浅浅的金色日光铺洒在院子里，肉眼可见的细小灰尘慢慢地扬起又落下，空气像纱一样朦胧而混沌。
然而这已经是边缘星一百多天来的第一次晴天，向导的精神体动物们显得格外兴奋，几乎倾巢而出。
尤金的小金毛犬跳跃着穿过院子的时候，地上这一团那一窝地趴满了晒太阳的动物。
尤金是个刚分化的未成年向导，性格和他的精神体小金一样活泼，半年前在白塔强制执行入校的路上被周佚带领的基地小队救下，来到了这里。
“汪——”
向导的精神体更偏向于治愈、辅佐，往往都是小型草食类动物。
高脚凳的蒲团上常常窝着一群兔子，雪白的毛绒绒的一大团。其中一只睡着了，小鼻子一耸一耸的，被金毛咬住了垂下来的一边耳朵。
“啊，”兔子精神体的主人优娜“唰”地转过头，小女孩红着脸捂着耳朵，“尤金，管好你的狗！”
“对不起对不起……”尤金一把抓过自家作乱的狗子，低着头臊得用眼角瞟她，嘴上却恶狠狠地教育小金毛犬道，“金金，听话点！”
周佚透过窗户目睹了这一幕，不由得莞尔。
谁还不知道精神体代表了主人的潜意识呢？
自觉年龄大了的周佚笑眯眯地在心里感叹道：青春啊……
院内的两个青春期的小崽子还在你瞟我一眼、我瞅你一眼，红着脸支支吾吾，周佚索性拉开单向玻璃，扬声道：“尤金，找我有事情吗？”
听到声音，二人瞬间弹开两米远，活像被家长抓住早恋的初中学生。
优娜刚来基地一个月，对看上去高冷的周佚仍存着几分畏惧。
尤金抬起头，有点结巴地道：“周哥，紧、紧紧急通知！线人……”
他的视线对上周佚的脸，一下子没了声。
周佚问：“线人的星舰晚点了？”
他已经用人工智能重塑了面部，自己察觉不出变化，在尤金眼里却格外震撼。
周佚原本立体精致的脸庞变得平淡无盐，尤嫌不够似的，两颊各补充了一针人造脂肪，整张脸肿得像猪头。
这里毕竟是边缘星，处于星际联邦辖区边缘的灰色地带，遵循着最原始的弱肉强食的规则。一个向导独自上路，像是把一块肉扔进狼群里。
尤金从门边快速窜到他身边。他早已与周佚混熟，对方高冷的外表对于这位金毛犬系男孩没有丝毫的干扰。
“哇，”尤金瞪大眼睛，他还是第一次见向导伪装，顿时像个好奇宝宝似的上下打量，“周哥，这脸和身材也太反差了吧？”
他的金毛兴奋地跑过来，摇着尾巴在周佚身边绕来绕去。
“还没完，”周佚忍不住弯下腰揉揉这个兴奋的小家伙，金毛伸出软软的舌头舔他的手：“四肢都要补充人造脂肪和假性肌肉。”
周佚从箱子里拿出一只针管，利落地扎进左臂，慢慢地推入。
尤金弯腰看了看针管里的透明液体，半信半疑地道：“就是这东西能让人变成猛男？”
周佚被他的说法逗笑了，脸上的脂肪一抖一抖的，看上去很滑稽：“不是变成，是暂时暴增假性肌肉，不到12小时就消退了。”
他看了眼镜子里那张粗糙而肥胖的脸，又看看已经开始膨胀的四肢，顿时感到一阵满意。
不错，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周佚抬起眼，问道：“延迟到几点？”
尤金沉迷钻研他膨胀的肱二头肌，瞪大眼睛捏来捏去，闻言随口答道：“……什么几点啊？”
“线人到达时间。”
尤金一僵：“！”
周佚挑眉，看到他的小金毛瞬间炸起了全身的毛。
“不是延迟，”尤金艰难地说道：“线人已经在港口了！！”
边缘星港口是全星际最大的自由贸易港，港口片区的帮派垄断了两国间大宗商品贸易，但也有不少地下小酒馆运转着过不得明路的非法勾当，数据化的财富从联邦各个星球的账户中流入黑市的每一个角落。
周佚的精神体鹰停在他的肩上，这只小家伙羽毛油亮，爪牙锋利，一双细长鹰眼锐利，加上他此刻一身肥硕的肉，不像是个向导，倒像是在边缘星混得风生水起的哨兵老大。
线人在星网上发来定位。
港口杂货店旁有个穿黑色长风衣的背影。
周佚迟到了将近二十分钟，然而那人身姿笔直，很有军人做派，没有一丝一毫长久等待的烦躁。
鹰很聪明地在那人正前方不远不近处划过一道弧线，又很快飞回周佚肩上。
那人的目光顺着鹰转一圈过来，两个人的视线隔空相对。
周佚脑子里“嗡”了一声，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这张脸庞的轮廓变得锋利硬朗，五官长开，脱去了少年感，让人远远看着都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荷尔蒙气息。
这一切都使他看起来更像一个军人，一个优秀的哨兵学院毕业生。
然而唇角习惯带着的那一点微笑弧度，把黑风衣和荷尔蒙带来的攻击性扫了个一干二净，让周佚回忆起好几年前的某个夏日，在嘴角落下的玩笑似的轻轻一吻。
两人站得很近。
周佚这才发现自己居然需要仰视他了。
垂下眼睑，周佚轻轻扯了一下嘴角：小学弟，长大了啊。
“埃米尔。”
“鹰……先生？”
对方似乎有点艰难地喊出这个代号。
周佚头一次因为代号而感到一丝窘迫。
曾经年少无知时取下的幼稚代号被学弟喊出来，这种年龄颠倒的感觉让他脸热。
周佚沉默片刻，说道：“你还是叫我本来的……”名字吧。
他抬头直视埃米尔，视线直直撞进他眼里去。
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眼神，仿佛他们当真只是第一次见面的线人关系罢了。看到他抬头，埃米尔甚至露出一个带了些许疑惑的礼貌微笑。
喉头像是哽住了，酸涩的感觉冲上鼻头，眼眶霎那间就红了，周佚低头掩饰了一下。
一时间他的思绪搅成一团乱麻，有太多的话想问。
他想问你拿到首席勋章了吗？参加匹配仪式了吗？还有，或许……是不是还愿意当他的哨兵呢？
但是又觉得答案太过于显而易见，只好匆匆咽下，试图另起话头。
好像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短短几秒，话就到了嘴边：“……你好。”
就此一路无言地上了飞行器，又一路无言地往基地去。
周佚心情一路跌落到谷底，望着窗外出神，恍惚想起在白塔时的一些往事。
首都星温暖的人造日光，窗沿白色墙壁上落下的脚印，传说中那个常常从哨兵学院违规翻墙的学弟，扑通一跳，落在他面前。
和埃米尔一起的时候，他什么时候主动找过话题？
鹰温驯地趴在他肩上，用小脑袋轻轻蹭了蹭他的侧脸，像是无声的安慰。
飞行器的播报喇叭里放着本周星闻，女主持人的声音带着电流传出来：“星历3022年5月，白塔再出事故……”
车内很安静，只听见一声指关节轻微的响动，周佚条件反射地偏了偏头。
记忆里，埃米尔说话之前的总是喜欢做些小动作。
捏手指、玩搭扣……诸如此类。
果然，埃米尔开口说道：“白塔兜不住了。”
“……这种全网播报，”白塔和基地互不对付，周佚有些刻薄地嘲道，“白塔的公关能力还真是大不如前。”
曾经一手遮天的向导学院，数年前污秽灰暗的往事早已如鞋底泥苔，被刮蹭在白塔高层步步升迁的台阶上。
然而任由污垢越积越厚，总有一脚踩滑，跌得粉身碎骨的时候。
埃米尔轻轻摇了摇头：“‘钉子’已经插进白塔的各个角落了。”
周佚控制不住地看了他一眼。
他几乎脱口而出：你为罗德尼家族卖命，也是其中一个“钉子”吗？
车内暖气开得很足，埃米尔眉目舒展，气质和缓下来时显出些疲态。
周佚心头刺了一下，把话咽了下去。
他平静地、用援助向导的语气说道：“埃米尔先生……你似乎需要一定的疏导。”
“最近确实没怎么休息好，我的荣幸，”埃米尔笑了笑，伸出手右手，“谢谢。”
未结合哨向的表层梳理是最简单不过的，两米的距离内都可以通过精神触手梳理，但周佚出神地盯着他手心的纹路，神差鬼使地握住了。
埃米尔的手心温暖而干燥，五指修长有力。
周佚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将触手伸向他的意识云。
这个步骤他在白塔与埃米尔做过太多次了，却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紧张。
埃米尔的精神世界出乎意料的平静，只有些细小的黑斑，精神触手轻轻一卷就抹去了。
周佚愣了片刻，缓缓地退了出来，视线落在交握的双手上。
《哨向守则》第八条：哨兵适当的肢体接触有利于稳定向导情绪，适用于向导的间歇低落期、结合热期等。
低落的情绪早已在肢体接触的瞬间，便被手掌的温度细细抚平了。
飞行器停了下来，悬浮在基地停泊区。
周佚对着埃米尔的背影说道：“……谢谢。”
埃米尔无所谓地摆摆手，一推飞行器的门，潇洒地跳了下去：“鹰先生，下次见。”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重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