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二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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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半天的工夫，店铺的门吱呀的开了个小缝，一个小小的人影蹑手蹑脚的从缝里溜出来，低着头慢慢的走到他们跟前。
浦江寻把来人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下，左手一伸，搭到他的腕上，拉起就要往前走。那人惊的要叫，抬头一见浦江寻的脸，立刻软了几分，怯怯的说，“是你呀。”
“哼，”浦江寻拽着就走。
月光下，一大一小两个人影穿街过巷，大的拖着小的，后面这个小的因为不大愿走，又不得不走，影子里看，两条腿像四条腿一样小步向前趋着，活像一条小狗。不远处，一个高壮的人抱着刀跟在后面。
驿馆里。
浦江寻洗了个澡，换身衣服，着人把汤桶抬出去。他走到厅里，那小小的人影还在规规矩矩的低头站着。
浦江寻心里笑了一下，在桌前坐下。他看不见她的脸，只能看见睫毛一眨一眨的，他知道，那双眼睛一定在滴溜溜的转，像在玄荡山上时一样。
他不着急，慢慢喝了一口水，才不徐不缓的说，“山洛。”
“啊？”山洛像是才发现他在跟前，立刻抬起头来，一脸的笑，“江寻，好久不见呀。”
江寻让她这句话气的哼哼两声，“是啊，好久不见呀。”
山洛听着他语气里的不对，就讪讪两声干笑。
江寻一时居然不知在从哪里开口，便问，“你刚才在干什么？”
“洗澡。”山洛的眼睛立刻瞪大了，“我不是故意泼你的，真的，我想都这时候了，街上该没有人。我没想到你居然在街上走——这时候了，你怎么还不睡？”
江寻的目光围着她转了一圈，忽然一抬手——山洛哎哟一声叫，抬手捂着头。江寻的手里已经多了团头发，山洛才长出不长头发的毛乎乎的头立刻露在了灯下。
江寻把头发扔在桌上，只喝茶，不说话。山洛瞟了瞟那团头发，没话找话的说，“呃，你知道是假的啊？”
江寻绷着脸不说话。
山洛心里打着鼓，眼睛盯着地，转了一圈儿又一圈儿。唉，怎么又遇到他了？
“山洛，你没有什么要说的？”灰色的丝巾罩在脑后，和浅色的家常服浑然一体。他双手叠放在腹前，除了眼睛，给人一种闲适的感觉。
山洛迟疑了一下，抬起头，“我偷了你的头发。”
“就这？”
山洛盯着地，似乎过了很长时间才说，“还偷了你的弥勒佛像。”
江寻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像是被撞击了一下似的，虽然早知道是这样，可当山洛真的说了出来，他还是有一种被背叛的伤害。
他信过谁？
皇宫那么多人，从亲娘老子，到手足兄妹，从他对之行礼的皇上，到他役使的下人，他信得过谁？
长了十九年，他就信了这么一个人。在玄荡山上遇见的这一个人，她居然乘他睡着了，偷了他的东西跑了？
“原因？”他压住火气，王爷做久了，涵养最重要，火发不得。
他清楚的看见她的睫毛眨了眨，然后她慢吞吞的说，“头发么，是你教的。”
浦江寻差点没跳起来，“我教的？”
“是啊，”山洛依然慢吞吞的说，“是啊。你忘了，那天你说，可以让我去跟日落借尾巴，可我不能真借，因为日落的尾巴是灰色的，就只好借你的了。”
江寻差点无话可说，“山洛，你口口声声说你是出家人，怎么损人利己起来，倒比我们这些凡人还能几分。你给我剪去了，你是好了，可我呢？我怎么出门？”
山洛低着头，口气里却是理所当然，“你再去剪别人的啊。”
江寻让茶水呛得咳嗽了一会儿才说，“剪别人的？那每个人都去剪别人的，不乱了套了？”
山洛笑嘻嘻的，“没让你把人家的都剪了去，这就像剪羊毛一样，你每只羊身上都剪些，不要把一只羊剪秃了嘛，”她好像预见到浦江寻会说什么，下一句就是，“你和我不一样，你有的是手下，而我，当时只认识你啊。”
浦江寻没气的吐血。“你怎么知道我会有手下人？”
“很简单嘛，”山洛的眼睛又开始活动起来，“你不是说你家开客店的吗？当然会有手下人的。”
“那弥勒佛像呢？”
山洛摇晃了一下，垂下头，不吱声。
“说话呀，弥勒佛像呢？”
山洛盯了好半天的地才说，“不是说了么？我是出家人，出家人尚佛，弥勒佛像你留着也没用嘛。”
江寻一句话紧逼上来，“这个原因？”
“是。”
“没有别的事？”
山洛迟疑了下，摇了摇头。
江寻长吸一口气，把目光转向窗外。月光下，一树一树的海棠花披了月光站着，春风正从窗户往屋里涌，带着那招招摇摇的春色。
他端起茶喝了一口才说，“山洛，出家人不打逛语，你敢说，你没有撒谎？”
山洛的两个手搅在一起，低低的说，“我偷了你的东西，是我不对。”
“好，弥勒佛像呢？”
浦江寻眼见那睫毛眨了两下，“丢了，下山的时候丢了。”
“真的？”
“真的，你也知道，山路陡，我跑的又快……不信你跟我去店里找，我就那么个小包袱，任凭你翻。”
浦江寻瞪着她，瞪的山洛心里发毛，她赶紧说，“真的，你尽管去搜，保证没有！”
浦江寻审视了她一会儿，忽然问，“你知道那个弥勒佛像是谁送给我的？”
山洛似乎是一震，然后摇头，“一个弥勒佛像，我哪里知道。”
浦江寻没有再说话，只是一口茶又一口茶的接着喝。他突然问，“你是怎么把僧衣换掉的？”
山洛眨了眨眼睛才反应过来，“这个简单。我去染料店化了点颜料，自己把衣服染了染。又把那件破了的僧衣撕成条，当成腰带扎着，虽然有些不好看，但人家顶多以为我穷，请不起好裁缝——只是染的不好，都蹭到我里面的衣服上了，黄黄绿绿的像是长了毛。”
浦江寻摇头，千想万想，就是没想到这一招。叹了口气，小丫头还真能算计，偏偏这又不是心计。
“你现在在哪里做什么？”
“在一个酒楼当伙计。”
浦江寻突然火了，“当伙计？”他费心尽力的让人去关卡打探，没想到这丫头居然是在勋州城里当伙计。“你不是要南下吗？”这丫头的话还有没有一句是真的？
“呃，你还记得呀。这不是没盘缠嘛，总得攒两个。还是你提醒我的，江寻，你说你家是开客店的，我才想起来，可以去当个伙计。不过江寻，你不是说你家里有急事吗？怎么反倒住在了这里？”她环视了一下。
江寻一时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客店？他几乎都忘了自己说的话，一时，他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山洛。他急中生智，“嗯，还好意思说？若不是被你斫了头发，我又身无分文，不好抛头露面，所以，也只好住在这个不要钱的地方，等家里来人。”
山洛噢了一声，“原来你也没往北去。”
“我和你不一样。”江寻不知怎么地来了这么一句，心里又有些后悔。
两个人便都不说话了。江寻心里慢慢平静下来，他喝了口茶，“山洛，那个弥勒佛你……”
“丢了。”山洛没等他说完，便干脆的说。
江寻一皱眉，丢了，他怎么可能相信？
江寻莫测的望着她，一直望的她有点惴惴，忽然问，“你会刻吗？”
山洛迟疑了一会儿才说，“倒是跟师父学过，只是刻不好。”
浦江寻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吃惊，他拿起剪刀剪了下烛芯，屋里顿时亮了几分。夜鸟咕咕的叫着，看着面前的她，恍惚间，好像自己还在山上。
他缓了口气，“你不问我好不好？”
山洛的眼睛围着他的脸转了一下，“不用问，是好的。”
“怎么说？”
“脸色比以前好，说话也比以前有力气。”
江寻点点头。假话？除非是她的城府太深了。真的吗？她是那样的人？
“你在哪家酒楼？”
停了停，山洛才不大情愿的答道，“月白楼。”
月白楼？好熟的名字。才想起，前几天去浮翠庵找她时，从那酒楼门前经过。孰知她本人就在那酒楼里，心里顿时生出一点感慨，无缘对面不相逢，此话原来不错。
“伙计当的还好？”浦江寻靠在椅背下，两手交叉放在小腹，一幅闲适的模样。
“还好，他们都对我很好。”
“他们？”
“对啊，大瓢、二虎、胖三儿、李顺等。”
“他们也不算男的？”
山洛的眼睛转了圈才想明白浦江寻的意思，当日在上山因为喂药的事，她曾说他不算男的，她不算女的，于是嘻嘻笑，“江寻，你还记得呀，那不过是说着玩儿的。平日缠着腰，人家看不出来，反正晚上都睡桌子，也不脱衣服。就是洗澡不方便，这不，被你发现了？”好不容易等大家都睡了，她躲在杂物间洗个澡，谁成想，泼个洗澡水居然泼出个讨债的江寻，唉，又遇到了他。
山洛站着，察言观色了一会儿，没看出来江寻的喜怒，只好小心翼翼的说，“那个，江寻，天也不早了，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江寻的脸上有种不可捉摸的表情，“回哪儿？”
“酒楼啊，明天得开门迎客啊。”
江寻莫测的看了她一会儿，点点头，“行吧，你回去刻吧，抓紧点，刻好了送来。”
山洛不伦不类的作了个揖，望着他欲言又止，转身溜出门去，临出门还不忘用手掏走桌上的那团头发。浦江寻坐着一动不动，看着那小身影儿慢慢的消失了。
作者有话说第14章 二遇（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