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粒粒皆辛苦》就一吉

18、第十八章

　　高二暑假，席文说想去海边玩，便邀请李粒粒一起去。李粒粒考了有史以来最好的名次，冲进了年级前五十名。李粒粒兴奋得不得了，便嚷嚷着要爸爸给她嘉奖旅行，说这么多年来自己只去北京玩过一趟，上高三了就没时间去了。李景英横眉冷对，说：“高考完去不就行了？”李粒粒一腔热血被李景英照头浇了一瓢冷水，不由得瘪起嘴来。她爸爸见此便安慰起来，答应了李粒粒的请求。为此李景英还跟爸爸闹了好大顿脾气，冷战了一星期。等李粒粒临行时又粗声粗气地问：“哪些人跟你一起去？”
　　“席文和我。”
　　“就你们两个小姑娘？”
　　“席文和她表姐两个人一起出去很多次了，她很有经验的！”
　　“那也不行！两个小姑娘，遇到事了怎么办！”李景英的声音提高八度。“除非有男生跟你们一起去，男生壮胆。不然你爸同意了我不同意，你也别想去！”
　　宁朋晋被拽进了海边旅行队。起初他是不同意的，但是得知李粒粒她们要去的海边是大美女学姐毕业旅行去过的海边，连忙加入。不过他一个男生，房间分配很尴尬，他要求再加一个男生。李粒粒眼珠子一转，觉得另一个男生人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近在就离她家两个巷子。
　　李粒粒去找宋启闻，说尽了一箩筐好话。宋启闻皱皱眉，问她什么时候？李粒粒说就过两天！宋启闻想了想，便同意了。

　　四个人买了通往海边的火车票，便出发了。
　　因为买得晚，只能买到坐票，十四个小时的火车，四个人坐着也不嫌累，一路上叽叽喳喳的——当然主要是李粒粒她们三个人说，宋启闻只是个听众。
　　李粒粒一坐绿皮火车就会强烈地想吸食垃圾食品。爆米花的香气，薯片咔滋咔滋的响声，泡面的吸溜声，水果的香甜，留在嘴角的蛋糕奶油，人们沸腾的交谈声，融化在火车哐次哐次的运行声里，火车适合一切油腻腻而浓稠的东西。李粒粒掏出方便面和一些小零食放在小桌板上，这都是李景英临走的时候塞给她的。李景英送她上火车的时候，看了一眼同行的人——一个女孩，两个高高大大的男生，都是见过的，知根知底的，便把一大包东西塞到李粒粒手里，低声说了一句：“注意安全。”而李粒粒的爸爸在站台内把手都要挥断了，被席文戏称是当代的“背影”。
　　“你妈妈准备了好多啊。”席文目瞪口呆。
　　“吃吧吃吧，我妈就是看起来长得凶，其实心软着呢。”李粒粒啃了一口鸡腿，得意洋洋地说道。李景英是标准的刀子嘴豆腐心——这是李粒粒这么多年和李景英斗智斗勇得出来的经验。每次她提什么要求，李景英能满足的都会满足，就是过程怎么说，艰难了点儿。
　　李粒粒看宁朋晋和宋启闻没动，把零食往他们面前推了推，奇怪道：“你们不吃吗？”
　　宁朋晋“哼”了一声，说：“我从来不吃零食。会发胖。”
　　“你几岁的时候也不吃？”席文翻个白眼道。
　　“我有意识以来就不吃行了吧？！”宁朋晋恼羞成怒。
　　“那你怎么不吃啊？”李粒粒问宋启闻。
　　“不是很饿。”

　　“不是很饿“的宋启闻在李粒粒掏出巧克力后吃了个精光。
　　李粒粒：“…你不是说不是很饿吗？”
　　“巧克力不顶肚子。”宋启闻吃完巧克力，若无其事地望向窗外。

　　再怎么精力旺盛的人，也会被十四小时的坐票磨灭激情。离目的地还有两个小时的时候，天慢慢亮起来了，李粒粒在座位上扭曲着睡了一晚上，她决定去车门口站着，解放一下麻痹的双腿。其他人都没醒，李粒粒小心翼翼地走到了两节车厢的交接处。
　　车窗玻璃脏脏的，显得一切都很朦胧。李粒粒往外看去，觉得窗外像一幅简陋的小学粉笔画。刚升起的太阳像用粉笔画的圆圈，又用手指抹开了，晕开了橙色的色块。树枝也像用粉笔画的，寥寥几笔，粗糙得很。
　　原来在火车上看日出是这样啊。李粒粒心想道。

　　下了火车，又要坐船，才能到岛上。
　　岛是一个很小的岛，但是对没来过海岛的中学生来说，已经够用了。李粒粒她们先去民宿放了行李，又租了民宿的三轮蹦蹦车，每天就在岛上乱逛。民宿老板娘是和她们一个省的，做饭那是一顶一的好吃，李粒粒她们就每天去海鲜市场买二十块一斤的皮皮虾和大螃蟹，回来给老板娘加工费，顿顿都吃海鲜，也不觉得腻。
　　一两天下来，海岛景色已经看腻了。主要是这个海岛还没完全开发，所谓的景点实在是简陋。李粒粒他们去了个“五彩滩”，以为可以看到个五彩斑斓的海滩，谁知道就是一片小小的沙滩，商家的大帐篷孤零零地立在水里，却没有人烟。李粒粒他们乘兴而至，败兴而归。据说海岛上有个著名的国家级公园，蹦蹦车师傅开车带他们到了入口处，说之后要他们走上去了。李粒粒他们走了十分钟，就已经热得受不了了，打电话给蹦蹦车师傅，问他里面是什么景色？师傅说是岩石，李粒粒他们面面相觑，山城出来的人，现在要去看海岛的石头吗？便让师傅回来接他们了。师傅车还没开出三百米，就又转身了。回来的路上，看到有卖椰子的，李粒粒他们一人买了一个，吹着海风，插着吸管捧着椰子喝，每个人都笑眯眯的，觉得这比看大岩石快活多了。
　　海岛上经常电力不稳，时不时就断电了。晚上李粒粒他们在房间里热得难受，就只能出来。好在民宿有很大的一个院子，还能看到一线海景。李粒粒就经常躺在院子里的椅子上，望天望云望月亮。海岛的月亮感觉比其他地方的要白净好多，李粒粒甚至感觉能看到月球上的凹凸面。被热到的不止李粒粒一行人，还有其他游客和民宿老板一家人。民宿老板有几个兄弟，其中一个兄弟就是李粒粒他们的蹦蹦车司机，看他们还是孩子，喜欢带着他们玩。李粒粒吃过老板给的免费波罗蜜，从树上掉下来的，像大船模型一样大。

　　李粒粒他们快走的前一个晚上，不出意外地又断电了。老板兄弟在庭院里搓着手，看了百无聊赖的李粒粒他们一眼，问他们，想不想去抓螃蟹？
　　“去！”李粒粒两眼放光。
　　老板兄弟找出家里的自行车，又找邻居借了几辆，带着李粒粒他们出发了。
　　已经凌晨一点了，本就没什么人的路上更是冷清。李粒粒一行人便在路上横行霸道。李粒粒用力骑着自行车，感觉自己像回到了小时候。小时候住在村子边，李粒粒经常骑着自行车和小伙伴去村中心玩。孩子们都骑着大人的自行车，轮子很大，有时候坐上了就够不着踏板，只好站着骑。李粒粒和小伙伴在笔直的水泥地上经常比赛谁骑得快，李粒粒憋着气，使劲骑，田地飞快地退去，只有天上大块的云朵还在优哉游哉。李粒粒想起小时候，玩心大起，她对旁边的宋启闻说：“要不要比赛谁骑得快？”没等宋启闻反应过来，李粒粒已经率先骑出去了。宋启闻一怔，随即赶上，两人就在你快我慢中较起劲来。
　　骑累了，李粒粒绕过双脚，把脚静止在踏板上滑行，李粒粒觉得自己也像云朵一样优哉游哉。宋启闻见状，也缓慢下来。李粒粒瞥他一眼，突然问他：“你会双手离靶吗？”
　　“这样？”宋启闻松开握把，像小鸟展翅一样伸开双手。
　　“我的童年小伙伴都会，我就不会。”李粒粒遗憾地叹口气。
　　“但我会单手。”李粒粒舒展开一只手，冲宋启闻招了招手。
　　“那，要不要我教你？”
　　宋启闻把车往她那边倾了一点，直接牵住了她的手。
　　李粒粒猝不及防地抬头看向宋启闻。男孩的头发长长好多，却没有了刘海的束缚，整张脸完完全全地露出来。李粒粒惊觉自从被高一班主任抓到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宋启闻刘海挡住大半张脸的样子。宋启闻迎着风，像篮球球员扣进最后一个决定输赢的三分球一样，眼睛里闪动着兴奋，甚至有点小得意，一扫平时的懒散冷漠，整个人意气风发。
　　李粒粒看得整个人呆住，甚至忘记自己的手还被宋启闻牵着。这是她认识的那个宋启闻吗？总是被她缠着，好像对什么事都没什么兴趣的宋启闻，也会有像大男孩一样的阳光时刻吗？这是她认识宋启闻以来，第二次看到宋启闻的眼里聚起星光。不像第一次的停电美人鱼一样转瞬即逝，这次持续了很久。宋启闻的笑意从脸上荡漾开，他抓紧李粒粒的手，鼓励着她：“你慢慢抬起左手，有我牵着你，没事。”
　　李粒粒抬起左手，车头立刻晃荡了一下，李粒粒赶紧抓紧了握把，连带着用力攥紧了右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被宋启闻握在手里，连忙挣脱。
　　李粒粒心慌意乱，没敢再看宋启闻一眼。教人双手离靶，是这样教学的吗？李粒粒不知道。倒觉得宋启闻应该去教人发电，因为她的确有被电到，现在整个人都是麻麻的。
　　李粒粒看到前面老板停了下来，便捏了刹车，也停了下来。

　　“到了吗？”李粒粒问。
　　“没呢。”老板兄弟爽朗地笑道，向他们招手道，“这里景色很好，你们快来看看。”
　　李粒粒看着周围半人高的杂草，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看的。她还没过去呢，宋启闻跳下车，观察了一会儿，三两下扒开旁边的野草，一个台阶露了出来，他转身把手伸向李粒粒：“过来吧。”李粒粒没好意思伸出手，正准备自己跨上去，却被宋启闻一把拉了上去。
　　是一个小小海湾，半圆形，家家户户的灯光错落有致地散布着，像钻石找到了最适合它的戒指凹槽。天空像镶嵌着碎钻的黑色天鹅绒，月亮则是穿着天鹅绒的富家大小姐，此刻正倨傲地望着地面。
　　李粒粒吹着海风眯着眼，说：“好漂亮啊。”宋启闻轻轻地“嗯”了一声。李粒粒看向宋启闻的侧脸，才意识到他真的长很高了，她需要稍稍仰着头才能看到他的脸。不像高一偷看他的时候，是平视着他。宋启闻感觉到李粒粒的目光，本来正快活地吹着海风欣赏风景的他，也转过头看向李粒粒。
　　李粒粒没能抵挡住这突如其来的对视，对视了一两秒，李粒粒迅速转过了头。是和高一不一样了，李粒粒心想，至少高一偷看他的侧脸时不会被抓包。老板兄弟得意地在背后喊道：“好看吧！”
　　李粒粒转过身，才发现她和宋启闻还牵着手，连忙松开。
　　“好看。”李粒粒的回答冒着脸被害羞蒸熟的热气。

　　到抓螃蟹的地点时，李粒粒已经筋疲力尽了。但是其他人依旧兴致勃勃，席文翻动一个小石块就要尖叫一次，宁朋晋嘲笑她说螃蟹一定是被她的尖叫声吓跑的。抓螃蟹的地点在一片石滩，海滩上散布着大大小小的石头。尽管有月亮的光辉照着，被石头挡着的地方依旧黑暗。大海也不像白日里色彩鲜艳，活泼欢快，它变得黑黑的，在月亮的照耀下，像吐着银信子的大黑蛇。李粒粒有点怕黑，又不会游泳，她怕踩空掉到海里去，被海水吞噬，便只在一个小块地方移动。等她专心致志翻找半天，抓到一只小螃蟹之后，却发现老板提着桶已经离她很远了。就在此时，小螃蟹趁机夹了她一下，虽然不重，但也很疼，李粒粒立马叫了起来。
　　“怎么了？”宋启闻闻声跑了过来。
　　“没事，被螃蟹夹到了而已。”
　　“那就别找了，没事，桶里已经有很多了。”宋启闻看了一下她的手掌，没发现有什么伤口，便安慰道。“我们去那边吧，他们说要从另一个方向出去。”
　　“可，可我害怕，万一摔倒了怎么办。”
　　宋启闻第一次听到不怕天不怕地的李粒粒说害怕，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随即伸出手说：“来，牵着我，这样就不会摔倒了。”
　　墨水般的海水涌上来，但很快又消失。宋启闻牵着李粒粒，每跨一步就扭头看向李粒粒。夜晚的海边，宋启闻是李粒粒唯一的指示灯。李粒粒被宋启闻牵着，小心翼翼地沿着宋启闻的脚步走，安心了很多。

　　“螃蟹粥可真好吃啊。”李粒粒怀念道。说着说着又兴奋起来：“你还记不记得我们那天还说一定要看日出，说每次都没守到日出，走的那天必须守到，结果吃完螃蟹粥就在院子里睡着了。席文还给宁朋晋脸上盖了一张卫生纸，说要给他防晒，结果宁朋晋起来气死了，说他又没死干嘛在他脸上盖白布。”
　　李粒粒笑出眼泪。
　　宋启闻也笑起来，说：“真的挺好玩的。”
　　“是啊，那时候坐十四个小时硬座也不累，现在我可做不到了。”
　　“人都是会变的。”
　　李粒粒听完一愣，接着重复了一句：“是啊，人都是会变的。”
　　两人相对无言，开始吃起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