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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入武练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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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似烛觉着这木板实在硌得慌,往日里都是棉花团偎着睡得。他这一觉可真是睡得不太囫囵,半夜里醒来好几次汗涔涔的,到最后索性就也不再阖眼了。呆愣着盯着腐朽落灰的房梁,仿佛要将它瞪出来个洞眼似的。
有一线天光透过纸糊的窗透过来,照地屋子笼了层朦胧的薄灰色。屋里人接二连三地起了身,却未曾带动着什么声响。梁似烛把被子扯了个边蒙住头,佯装自己正和周公邀约呢。这于是便有些闷着气了,恍惚间好像又睡着了一次。
再次醒来是被人推搡喊叫的,像是模糊着听见了点音,待到睁眼才看见床边杵了个人。黑衣先生跟个棒槌似的立在那,直夯得梁似烛神思乍然清明。他以肘撑床借力半直起身,奉上一抹讨好似的笑。
黑衣先生手上拿了个包裹,他将其丢掷给梁似烛床上。梁似烛于是三下五除二就拆开带子,里头赫然是一套与这里人一般的衣裳。梁似烛褪去自个身上的,又忙乎把那衣裳往身上套,只觉得大小尺寸都合适极了。
待他展袖端量自得完,先生又不知所踪。他拖拉着往庭院晃悠,去给自己打了瓢水,又溜去灶火烙了个饼。还没吧唧地嚼完咽下,就又督见熟悉人影了。他神思轱辘一圈转了起来:去再多做个递过去?于是沾猪油和软面一溜气下来,颇有这灶火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之感。拿了油纸包起来,还腾腾地冒着热气。
黑衣先生接了过来,不咸不淡地瞥了他眼,没几口也就吃完了。
他领梁似烛到苍天大树边上,自己去寻了个嶙峋怪石撩袍便坐下:“毕竟你只在这里待个不久,也没那必要多得让你去选趁手兵器。”
“只教给你一些家常基本功,到时候不至于叫人拿捏。”
“肩,腰,腿,手,步,都得练个齐全。”
“跌扑滚翻不要怕弄一身泥巴。”
“你先扎半天马步来个桩功训练吧。”
梁似烛于是只得弯膝下身,转而又需他握掌成拳。间或有清风拂面而来,落叶空中打旋儿飘着,世间万物都静默在一仰一息间。他上次遭罪还是在小时,记忆已经模糊到分辨不清:是因着学的太过费劲要多练会儿,还是练的舞步有所纰漏所以挨了罚。
那么一个小小的人儿,在大家都招呼着吃午膳时,烈日艳阳下含着泪地练,每一个舞步都严苛到极点,他那时就恶狠狠地告诉自己:梁似烛这个名号终要冠绝四海五洲。
往事随西风吹散,如同烟雾般飘渺,也再寻不到留痕。他也做得如当年言,梁似烛之名传遍京都,王公贵胄无人不知。
可是区区人奴之身,像个桎梏枷锁般,直直勒住他的喉咙眼。不得自由!不得自由!所以当燕显奉轻描淡写地,邀他去三王府一窥,他起初不尽然情愿。当燕显奉往上增砝加码,他也只周旋圆滑,直到燕显奉应允还他自由,他方觉这一遭无论走成什么样,终归还是会有所值得的。
这一扎就是大半晌过去了,梁似烛浑然觉得成了个木头桩子,肩腿处都直直得向往下栽。仿佛要过了大半辈子之久,这才等到黑衣先生出声。
“勉强着其实还成。”
“姑且先随我去进膳吧,下半晌练几个把式。”
黑衣先生从灶火台盛了一陶钵汤饼递给梁似烛,梁似烛看着油水少得可怜的清汤挂面,觉得这阵子自个儿大概会清减些许。
梁似烛吸溜完本就不多的面食,探头去瞧黑衣先生那碗。
黑衣先生仨俩下就扒拉完:“这一顿锅鼎里没多的了,你以后都可自行下厨,我也实在做不好这个。”
梁似烛于是慢悠悠地收回觊觎般的神色,摸摸肚皮在大太阳底下伸了个懒腰。从四方井里汲上了一瓢水,又去案板上拿皂荚涮了涮自己的陶钵碗。把它放回灶火间摞齐整了之后,打算溜回里屋打个盹儿。
这吱呀架子床着实惹人讨厌得紧,梁似烛翻来覆去才找了个舒坦角。果然下过苦力之后入睡快了些,他只躺下来没多少时候就昏昏然了。
在他那短暂不过半个时辰的梦中,他与梁烯都摆脱了这人奴之身。他们欢声笑语在市井小巷,安居在一山清水秀的偏辟小城里头。梁烯也寻得一温文尔雅的好夫婿,那人不轻浮她的颜色也不低贱她的身世,待她似珍似宝又如珠如玉。一堆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围着他,一口一个“娘舅”叫得他笑到合不拢嘴。
梦乍然惊醒已是日央时分,他神思还尚不完全清楚。模糊着出门黑衣先生还在大堂,见着他就摆手示意招他过去。他顿了顿步,就朝着走去。
黑衣先生突得一阵脚风掠过来,梁似烛便摔了个实打实的跟头。黑衣先生又反手揪住他后领,把梁似烛直直地提了起来。梁似烛喉间含了一口血,混着唾沫卡着咳了出来。他只觉不仅头顶眼冒金星,脚底也虚浮着站不稳当。梁似烛待了好一些时候才缓过来,眼神像毒蝎的尖尾般勾向始作俑者。
黑衣先生不急不慢地递给梁似烛个帕子,好让他可以方便地拭去唇边血渍。见梁似烛接过去才出声言语:“你下盘不稳当,再加上没有眼力,这跌一下着实算不上亏。”
梁似烛只觉得像哑巴吃黄连,真是有苦说不出了,憋了股闷气就又开始蹲半晌。
这次较之前熟练多了,也并无尤其煎熬之感。恍惚着也就该到歇息的时候,晚膳时黑衣先生唤他也没应,径直走去里屋就上塌睡去了。
露缀花枝,秋风乍起,天渐转凉。梁似烛早间起来打水时候,发现井旁已然结了层薄冰。
待等到黑衣先生出来时,梁似烛就漫不经心搭腔:“天该冷了记得加衣。”
黑衣先生笑道:“啧,还挺上心。”
梁似烛摆了摆手,就去收拾了早膳。黑衣先生在后面亦步亦趋,也跟着他打起了下手。梁似烛打小就自个过过来的,他就是那种再苦也要穷讲究。没那种条件挑拣就自个儿捯饬着,因而他总自诩是个半吊子全才。
他择了青菜混油翻炒,又砂锅慢煮些米糊汤,再搭上些粗粮麦饼,也算是色香味俱全了。他们就着庭院里窄窄一片天,蹲在里屋门阶处一块吃着饭,时不时搭几句腔互相闲聊着,竟然也有种安稳静好的感觉。
梁似烛昨个的马步算是扎到底了,这下算是终于可以翻个新篇了。毕竟这对梁似烛算是新奇物什玩意儿,到底还是有些孩童般的新鲜劲儿,也是对到时候会变成什么样期许着。
黑衣先生不知打哪里寻来的石锁铁担等满当当摞了一堂,梁似烛甫一踏出门就心头一惊被这大仗势给吓了一跳。
黑衣先生的温言现下落梁似烛耳里不亚于鬼嘶:“‘一力降十会’,抗鼎拔柳之功,我就不勉强,但这区区费手而已,你便循序渐进地练好。”
梁似烛从中挑拣了个看起来最轻小的,结果扛起来才发觉原非如此这般。他觉得这仿佛压着他往地里沉,手腕处都险些要给骨折了。他的汗珠如泵泄般外淌,发丝都湿漉黏着在颊边。
待到黑衣先生在他头顶接过时,他竟浑然不觉依旧是原般姿态。黑衣先生用鱼洗打了盆水示意他,梁似烛就走了过去然后用其扑面。
黑衣先生问:“苦吗?”
梁似烛就摇了摇头,水珠子甩出来;“不。”
有时候练上头了,倒真不觉苦累。
黑衣先生接着续声道:“这是每日里都要练得,今个姑且就先如此吧,改明儿还得逐日递增着。”
梁似烛只“哦”声先应着黑衣先生,心下却着实很不以为然,他从来便是活在当下的性情,今个要是完了那明个的事不作多想。
黑衣先生待他用脸帕擦拭过之后,又说:“你现下不妨先歇息一会儿,接下来我们该练速度了。”
梁似烛于是也不挑地,就席地而坐着,呼呼地喘着重气。这样了没多久,他就说着:“好了。”
黑衣先生惊奇地觑向他:“我还以为你这个劲儿,得赖到日头西落才起,又或者要待到我去催呢。”
梁似烛笑着打趣回去:“难不成我这名扬一时红袖招头牌的名号,其实只靠着我这张獐头鼠目的脸吗?”
这梁似烛怎会是獐头鼠目,就算扯个纱布只露眉眼,那都可借来画幅山水了。
黑衣先生怎会听不懂这调笑之语:“咱们梁倌绝不是个绣花枕头。”
梁似烛笑着就也不再作谦虚低调之语,就答应下来这番似是而非的夸赞了。
黑衣先生脚尖掂地飞掠起折了最高那个树丫,上面似乎还未曾秃完留了点翠绿意。
他用其在地上划了俩道横,土还算得上松软,刮痕是极其明显。
这俩横间距并不算是路短,遥遥对着相望彼此,混似隔了天堑银河的情人。
梁似烛几乎当下就明了黑衣先生的意图,这下可是把他当犁地的牛马栓着跑了。
黑衣先生把树杈握在手心:“就这般勉强着跑吧,也没甚么物什可计时,只好我充个数数算了。”
梁似烛还是心疼身上的袍子,想着本就出汗黏唧唧,这下还得溅上层浑泥巴。这晚上可算是有事干了,趁个月色充是洗衣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