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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尾声 ...

  •   她的神态异常地安详,她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一眼,她自始至终都没有跟他说一句话,她临死之前只是紧紧地抓住了另一个男人的手,她将他完全地摒弃于自己的世界之外,她不需要他的痛苦,她也不需要他的忏悔,她只是安静地躺在那里,神态安详又甜美。
      他久久地站立着,耳边恍惚听见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只是觉得厌烦,为什么他一滴泪都没有,呆呆地站着,有许许多多的人从身边经过,挡住了他的视线,隔住了他和她。倒也无所谓的,从前就是这样,他站在远远地,看着她甜美而爽朗地笑着,应风拂动着如丝的长发,雨过天晴的连衣群,袅袅亭亭,他动也动不得。
      “傅景诚…”
      她在叫他的名字…她在叫他…他急促地冲了过去,想要把她叫起来,她不是已经醒来了吗?她不是在叫他的名字吗?为什么她还是睡地如此安然?她总是这样跟他玩着捉迷藏,小时候这样,到了现在也还是这样…他又何尝不是…
      从小他就喜欢她,尽管她是被娇惯地不象样的小公主,可是他愿意宠着她依着她,直到她渐渐地长大,渐渐地有了新的朋友有了更广阔的天地,他才默默地引身而退。尽管他失落他嫉妒,可是并不妨碍他喜欢她,因为他知道傅董两家的关系,她和他是彼此的命运,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
      没想到还是发生了意外,他的父亲突然死于亲情与友情的欺骗与碾压之下,将一切都改变了。也许从前他也不过是喜欢她而已,因为这意外,而使她和他已经成为不可能,因为这不可能而使他的喜欢无限地持续下去,因为强烈的仇恨和不甘心,渐渐地使他的喜欢演变成了刻骨铭心的爱…可是,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对她说过那三个字,“我爱你”!
      他爱她,所以才把那强烈的情感,拼力隐藏起来,生怕将她置身在爱恨情仇的旋涡里不能自拔;他爱她,所以才会在命运开启的机会之门下,战战兢兢地抓住了自私这根救命稻草,将她名正言顺地永远留在身边;他爱她,所以才会在结婚以后想要小心翼翼地靠近她,因为他笨拙他忐忑,他对她珍之又重,只怕行差踏错;他爱她,所以才会在得知戚菁怀孕后渐渐地疏远了她,他的不堪他的卑鄙,他已经配不上她;他爱她,所以才不会相信她会那么做,她绝对不是将别人从楼上推下去的人,那样的结局,一定另有因由;他爱她,所以才会在得知她另寻到单纯而真挚的情感依靠后,忍痛割爱地放开了她…究到底,不过是因为他爱她,所以才会自己默默地忍受着爱与恨的苦苦折磨与碾压,默默将一切悲苦都埋藏在心底…
      有人上来拉扯他的身体,可他还是执拗地站在那里,有人在哭泣着唤他的名字,“傅景诚,你不要这样,滢滢已经不在了…你就让她安心地去吧…”他茫然地望了过去,好象是她的母亲,在轻轻地拉动着他的胳膊。他的嘴唇微微动了一动,却说不出半个字来,仍旧那么失魂落魄地站着,好象傻了一般。
      有人在缓缓地推动着棺盖,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将她封闭在那么黑暗的地方!有人在死死地拽着他的身体,就象她离开前的那一瞬间,他就是这么被死死地束缚着,动弹不得。他曾经以为只有狠得下心来,没有他办不到的事,可是终有一样他是办不到的,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倒在血泊中,却是无能为力。
      也许他应当保持一点冷静的,他一向都是很冷静的不是吗?为什么一旦听到她出事的消息,他就会沉不气阵脚大乱,他也许应当听张绎凡的话,不该受制于那个龙山的调度,不该与张绎凡失去了联系,就那么孤身前往,也许他应当再等等的…可是让他怎么等?明明知道她正在危险之中,他怎么能忍得住!
      “傅景诚,你要镇定,如今人已经不在了,你还这样,又有什么意义!”
      是董建的声音,他望了过去,望着那双悲凉凄创的眼睛里突然放射出来的怒火,他的心里却是一片糊涂,他哪里做错了?他们要把她带到哪里去?可是有个娇弱的身影上前来拦了他,声声泣道:“傅大哥,二姐已经不在了,你别这样,你让她安心上路吧。她要是看见你这个样子,她走地不会安心的。”
      原来是董湘凝,那个善良温和的小姑娘,一直躲在她的身后,却以无比宽容的心包容着她的董三小姐。他傻兮兮地笑了笑,轻轻地拍了拍董湘凝的肩,又点了点头,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承诺,只是不想让董湘凝难过,就是那么单纯地想着。
      脚下稍微活动了一下,却是一个踉跄,骄阳似火,也许不过是他的错觉,可他就是觉得火辣辣的耀眼,火辣辣地痛楚蔓延在全身,一阵阵地头晕目旋,眼前模模糊糊的一片,人影绰绰,忙忙碌碌,也不知道他们趁着他神智不清的时候在做些什么,他想要阻拦,却使不上半点力气,也说不出半个字来,晕晕乎乎地好象睡着了一般。
      这一觉睡地好长,一个小时,一天,还是一个月?反正他醒来的时候,玻璃窗外的的一株樱花已经冒出细小的新芽,大约过了不了多久就会开花了。
      她轻声道:“傅景诚,春天就要来了,等樱花开了的时候,我们一起去后海看樱花好吗?”
      他微微一笑,应道:“好…”
      他和她约好了一起去看樱花的,可是她现在在哪里?
      有人在轻轻地哭泣,他茫然地望着,原来是自己的母亲,拉着他的手,大概是喜极而泣,“景诚,你终于醒了?可把妈妈吓坏了。”极少看到母亲如此失态的,他微微一笑,只是觉得心烦意乱。
      紧接着是医生和护士进进出出,许许多多的人进进出出,仿佛隔了好久才消停下来,傍晚的时候,张绎凡来了,神态黯然,简单问候了他一番,又无话可说了。
      好一会儿,张绎凡便起身告辞了,走到门口,方淡淡地道:“龙山死了,跟着他的那些人都是些小角色,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所以没有证据证明是傅传里指使的…所以警方无法…”
      他却恍惚地望着在斜阳中摇曳的那株樱花,目不转睛地等待着它的花期,好象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张绎凡摇了摇头,便推门出去了。
      几天以后,他可以下地活动了,倒是态度很积极地配合着医生的治疗方案,仿佛是想尽快地康复尽快地忘掉从前不愉快的一切尽快地开始新的生活。倒是吴克几次三番地问他:“你真的决定了吗?这样做值得吗?”他还是微微笑着,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吴克大约知道问了也是白问,劝无可劝,只是长叹着,无可奈何。
      倒是董建在他出院前一天到病房里看他,他正在阳台上看着那株已经露出一点花苞来的樱花,聚精会神地,几乎没有察觉到有人站到了身后,半晌才淡淡一笑,“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我没想到会牵连于她,所以我才一直避着她…我知道你杀了我的心都有,不过不劳你费心,等我办完我要办的事,自会…”
      长久的沉默过后,董建才缓缓地道:“这几年来,我每每想起传泰的突然去世,都会心存内疚。也许我不该那么绝情的,他那个时候所需要的也许不是斥责不是放弃…我没想到他会去地那么突然…但是当我知道真相的时候,我真的是非常生气,生气我多年的好朋友竟然变成那个样子…他一直都在欺骗我…景诚,如果我知道会是今天这个结局,我无论如何都该向你解释的…可是,你是那么爱你的父亲,我怎么能破坏他在你心目中的形象?可是你知道吗…你一直引以为豪的父亲,在他去世前的那几年里一直在从事着走私贩毒的不法买卖,傅氏只不过是表面上的幌子而已…因为一笔货出了问题,他急要大笔的资金来填补那个空白,所以才会托我帮他贷款…我知道了真相,自然不会置之不理…这会儿说出来,已经太晚了吧…就是滢滢,我对她也没有完全说透。可是她说,你若真的爱她,就一定会放下仇恨,她会等你慢慢地放下…景诚,仇恨有时候真的毫无意义…滢滢她希望你能放下,她希望你能放下仇恨,好好地生活…”
      残阳如血,冷静而冷酷地放射着镇定的光芒,静静地越过阳台的阑杆,晒在他的胳膊上,虽然隔着一曾薄薄的毛衣,却依然能够感受到火辣辣的烫,烫地心里好象煮沸了一锅水似的,茫茫然,不知该将这锅沸水挪到什么地方去,真的再也没有地方盛载更多的刺激。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不知道董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许从来没有出现过,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直到黑暗完全来袭。月影绰绰,在青与黑的交界处渐渐地凝结地起来,仿佛一只吸血的蝙蝠,正在撩着锋利的牙齿,扇动着宽大的翅膀,虎视眈眈。他脸上浮现出冷讥的笑容,等待着,等待着那生死相见的一搏。
      还是顺着傅太太的意思,一起去了加拿大,象他这样虚弱的身子,总得先修养一阵子,也许离开那个伤心失落地才是最好的修养方式。他变了好多,竟然变地越来越大平易近人,似乎对一切事情都不再那么执着了。惟有傅太太,并没有放下心来,总是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大约是在猜度着他的本意,也许他正在默默地筹划着,筹划着那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其实,他自己想地倒没有那么复杂,不过是想跟母亲平静地生活一段日子,因为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虽然因为种种的事由,他和自己的母亲之间仿佛充溢着难以言说的隔膜,可毕竟还是他的母亲,从来没有这样软弱过,软弱地看着他的眼色行事,他总不能离开地太过突然。
      母亲要去纽约参加朋友的婚礼,他很温和地表示要一起去,母亲起初有些犹豫,但他的解释很合理,可以认识更多的人,全当散散心了。
      新娘子丽莎是母亲大学时代的同学,这次是第四次婚姻,新郎是著名的出版界大亨瑞查,很风趣的美国老头。他和傅太太得到了非常热情的招待,就住在那老头在乡下的葡萄庄园里,每天有见不完的朋友,参加不完的聚会,傅太太的精力似乎稍稍分散了一些。于是他便借故在一个周末去了傅传里位于纽约的家,事先也没有做太多的准备,只随身携带了一把枪,同归于尽,倒也用不着那么多的累赘。
      没想到,傅传里并不在家,接待他的却是“春之舞”日本料理店的老板娘,钱雅梅。并没有让他进门,态度明显有些惊慌,绊绊磕磕地质问着他:“你来干什么?”他很平淡地回答:“我来找傅传里有一些事情要处理。”钱雅梅狠狠地盯了他一会儿,才冷冷地道:“你该好好地活着,有些事用不着你来管…滢滢,她也该希望你能好好地活着…”他面无表情,点了点头,在转身的那一瞬间,又道:“你也该好好地活着,有些事情也用不着你来做…”可是钱雅梅却低叹道:“象我这样的罪人,凭什么可以活地那么长久?”
      “象我这样的罪人,凭什么可以活地那么长久?”
      他在回去的路上,默默地回味着这句话,本来他应当留在那里的,可是钱雅梅告诉他傅传里去了瑞查的葡萄园周末聚会,他这才明白为什么母亲不太愿意他一起到美国来。他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可以世事偏偏就是那么无常。
      虽然已经是夜里十二点多了,可葡萄园里的依然是灯火通明,仿佛聚会还没有散。他想了想,还是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走进到大厅里,本打算直接回二楼自己的房间去,在楼梯上无意间向小客厅瞥了一眼,赫然发现傅传里坐在人群中,仿佛在听着新娘子的高谈阔论,笑逐颜开。然而,那笑意却忍不住向一旁传递过去,去了又回,回了又去,仿佛有些避忌有些胆怯,又好象有些凄凉有些无奈,然而这避忌胆怯凄凉无奈,都敌不住满心满怀的喜悦与温柔。
      他默默地望了一会儿,还是一步步地挪上楼梯去。仿佛有些疲惫,就直接在小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微闭着眼养着神。
      仿佛隔了许久,隐约听见悉悉簌簌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傅传里先生可真个风趣的人!丽莎,文惠小姐与傅先生的感情那么好,为什么他们不结婚呢?你们中国人可真是奇怪!”
      丽莎低叹了一声,才回答:“虽然没几个人知道,可文惠和傅传里在大学的时候就悄悄谈起了恋爱,我没想到文惠在大学毕业后竟然和傅传里的哥哥结了婚。当时我还问过文惠,文惠只说傅传里这个人太吊儿郎当了,没什么上进心不值得托付终身。后来,傅传里也出国了,许多年杳无音信。文惠的丈夫和傅传里完全不一样,是个很死板很没有情趣的人,好象和文惠的感情也不怎么好。我猜文惠这么多年其实一直都没有忘记傅传里,而傅传里竟到现在都没有结婚…大约也是因为忘不了文惠…”
      许多年了,他隐隐约约知道有些不对,父母的感情并不算和睦,可是他就是没有敢往深处想,原来是这样。母亲对于父亲的突然去世并没有怎样的悲痛,甚至对他执着于报仇的事,也很不以为然,并且对咄咄逼人的傅传里诸多忍让,原来如此!
      他该怎么办?
      过了良久,仿佛有些口渴,他才缓缓地站起身来下楼去,楼下的聚会已经散地差不多了,只有一些人还在玩着侨牌。他端着一杯冰水,走到客厅外的走廊里去透透气,不想那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在,仿佛是特意等在那里的。
      他不由得冷冷一笑,“傅传里,有的时候我真的很佩服你,该说你勇气可嘉还是说你厚颜无耻?你害死了我的父亲又害死了我的妻子,你明明知道我再也不会放过你,你明明知道我是为你而来,你竟然还有胆量到这里来?你是在向我宣战,还是在嘲笑我这么多年来对你的手下留情?”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听见傅传里由黑暗中传来的声音:“傅景诚,这世上的事,你看到的你听到的,未必就是事实的真相…这许多年来,你坚持不懈地执着,也许不过根本就是一个错误。不管怎样,你我之间的恩怨,不应当殃及我们身边的人,这是我长久以来的原则…”
      他只觉得有种胆战心惊的寒冷袭来,因为说不出口的奇耻大辱,使他根本体会不到那话里有话,他只是恨不得将面前的这个人生生地捏碎,最好是尸骨无存。但是仅存的一点理智阻止了他,总不能在别人的家里…
      半晌,他才一字一顿地说:“傅传里,我们之间的事情总要有个了断…”
      纽约春天的夜晚,还是冷地有些刺骨,但是傅传里却好象充满了一往无前的勇气,很快地应道:“明天中午十二点,我在家里等你…只是,不要让你的母亲知道…”
      他立即拂袖而去,因为再也听不下去,他只觉得恶心。
      这一夜竟然睡地十分香甜,他很早就起床,依旧跑步运动了一下,又吃了很丰富的早餐,方才向主人家告辞,说是要去看望一个朋友,估计今天回不来了,请务必知会他母亲一声。他微笑着和主人们告辞,心里很清楚,其实他是回不来了。因为那难堪的情感,他都没有去见母亲最后一面。
      还不到中午十二点,他又来到了傅传里的那幢别墅前,门没有关,他便径直走了进去,屋子里面空无一人,徒留着那富丽堂皇的装饰独自寂寞着,充溢着阴气森森的异样。
      “傅景诚,我在厨房里…”
      他不由得抓紧了手里的枪,微微有些颤抖,慢慢地靠了过去。不想,傅传里却穿着家居的衣服在灶上忙碌着,偌大的厨房,偌大的餐桌,琳琅满目的菜肴,倒不象正在准备着一场生死较量,而好象是在宴请什么重要的客人。
      此情此景,不由得让他啼笑皆非。
      傅传里背对着他,“你坐吧,我再准备一个汤就好了。”说完,关掉了灶上的火,将已经煮好的汤端上桌,方在桌对面坐了下来,又招呼着正在一旁发愣的他,“你坐吧…总得吃饱了饭…想想,我们两个人,好象还没有正正经经地吃过一顿饭…”
      他想了想,走到傅传里的对面坐了下来,很自然地将手里的枪搁置在雪白的印花台布上,微微一笑,道:“何必搞地这么罗唆矫情?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而已…之前,我浪费的时间已经太多了…”
      隔着长长的餐桌,傅传里在那一头给自己斟了一杯红酒,慢慢地喝了下去,“浪费?我这一生都浪费了,又何必在乎这一会儿?”仿佛不敢看他,只是执着于酒杯里的酒,复又倒了一杯,缓缓地摇晃着,借着明媚的日光,旋动着神奇的光影。
      半晌,傅传里又道:“我这一辈子只为了一个目的而活着,只为了向一个女人证明,我并不比她选择的男人差。我就好象一个孩子似的那么幼稚,充满了不可阻挡的执着与勇气,然而到最后还是一败涂地,我永远都比不上她选择的男人…可是,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才知道她选择的男人在从事什么样的勾当,我生气我愤怒,我要告诉她真相。可是她很平静地告诉我,她早就知道了,她早知道自己遇人不淑,但是她决定认命。你知道我当时的感觉吗?我被耍了,被我爱的所有人给耍了,被命运给耍了,我在痛定思痛之后决定,我要变地比他还坏,我要将他彻底地拖垮。于是,他的货出了问题,他得赔上一大笔钱,连他最好的朋友董建也准备放弃他,他已经走投无路了,只有死路一条…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我得意洋洋地告诉他真相,是我毁了他,不过是因为他抢夺了原本属于我的爱人…”
      他怔怔地听着,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听觉,难道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他之前所做的之前他所牺牲掉的一切,都成了什么?他不能接受这样不堪的结局,突然拿起桌上的手枪,指向了傅传里,“你不要再狡辩了,不要在你无耻的罪行披上冠冕堂皇的外衣,是你害死我的父亲害死了我的妻子,我现在就要为他们报仇雪恨…”
      手指微微在扳机上颤抖着,他倒底还是有些不忍心,如果他能狠得下心来,也许在许久之前他就会采用这么极端的方法了,可是他一直都还没有。如果不是因为她就那么生生地死在他面前,他永远都不会这么恨着面前这个男人,这个两鬓已经斑白,面对着黑洞洞的枪口,仍然无知无觉的男人。
      他真的是愤怒了,凭什么可以这样镇定自若?难道就是赌他一定不敢开枪?他微微闭上了眼睛,硬下了心肠,食指向后一拉,然而就在那一瞬间,只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声叫道:“不要…傅景诚…他是你的亲生父亲…”
      “砰”地一声巨响,他看见自己的母亲冲了进来,然后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傅传里身后的橱柜上的一只水晶花瓶,被打击地粉碎,傅传里毫发无伤,倒底还是枪走偏锋。
      然而,傅传里的表情有些怔怔地,嘴角开始慢慢地流下血来,越来越多,速度也越来越快。傅太太“啊”地一声扑了上去,哭道:“你这又是何必!你自己的身体本来就不好,我只让你小心景诚就是了,你这又是何必!”
      傅传里却是凄然一笑,“文惠,我知道景诚…他…无论如何都会杀了我,我不能…让他一辈子都背负着弑父的伦理大罪,反正我的时日已经不多,还不如我自己来解决…我放的不多,就在红酒里放了一点…文惠,去年的那笔生意,我不是要违背当初对你的诺言,我并没有想重操旧业…我只是想筹集一点资金…帮我们的儿子…度过难关…我不想他受制于董建…”
      傅太太放声痛哭:“传里,你不要再说了,都是我的错,当初都是我贪慕虚荣才会放弃了你…你别再说了…”
      他望着眼前骤然发生的一幕,不由得冷笑起来,这两个人是怎么了?当他是傻子吗?他们这是在上演什么戏码?
      傅传里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了,傅太太终于向他望过来,用无比哀伤的声音乞求道:“景诚,你过来…你过来看一看你的亲生父亲…他的身体早就出现了问题…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你不能叫他一声‘爸爸’吗?”
      还真是可笑,他凭什么叫这个杀父仇人“爸爸”?他的母亲究竟怎么了?如果是这样,那么他之前所做的一切算什么?他牺牲掉的人生与爱情,又算什么?难道长久以来,他只是被他母亲操控的一只木偶?
      傅太太几乎是绝望地怒吼起来:“傅景诚,当初是我…是我…告诉了傅传泰…有关你出生的秘密,是我害地他猝死,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你的亲生父亲…他…他不过是为了替我隐藏这个秘密,才背负了这个罪名…你不该怨他的…当初就算你用尽手段迫使他离开傅氏,他也没有怪过你…”
      望着那奄奄一息的男人,还有那痛哭绝望的女人,他哆唆着站起身来,温暖在一点点地离开他的身体,所有的血液开始倒流。他突然想起母亲曾经说的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倒底是骨肉血亲…”原来他长久以来所做的一切根本是个错误,他为此而牺牲的爱情,也微不足道,那白白死去的女孩,永远都将死不瞑目。
      在猝然之间,他被打倒在绝望的深渊,再也翻不了身。
      那根深蒂固的血缘,夹杂在仇恨的火焰里,只若撕心裂肺的致命之箭,他被钉在命运的生死柱上,眼睁睁地看着突然来临的一切,却是毫无能力。
      突然,他缓缓地拿起跌落在餐桌上的那柄手枪,缓缓地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怔怔地望着对面抱拥在一起目瞪口呆的男女,也许阻止已经来不及了,他的手再度扣在扳机上…
      不想,他的手机铃声却响了起来,好不厌烦,他只得接了起来,是个他很不熟悉的声音:“傅景诚,我是钱雅梅,现在我在机场…我犹豫了好久,还是想告诉你…也许,滢滢的死,也许并不关傅传里的事…傅传里患了肺癌,已经是晚期了…如果不是傅传里的话,那么只会是另一种可能…戚菁…龙山和戚菁早就认识,他们曾经是青梅竹马的恋人…或许,龙山只是为了给戚菁出口气…”
      这仿佛又是一枚定时炸弹,炸地他体无完肤。
      可是他却还能强撑着回国去,去找那个已经对他恨之入骨的女人。
      没想到戚菁接到他的电话,一点都不意外,而且还打扮整齐地在公寓里等着他的到来,米黄色的洋装,长发飘飘,飘逸灵动,出尘入画。她对他意兴阑珊的表情很是幸灾乐祸,“傅景诚,你也有今天!董湘滢她死了,是你害死的她,你怨不得别人!”
      他无法否认这指责有什么失误之处,在这动荡的世界里,曾经发生的一切使已经不再抱有任何幻想,可是他仍然希望戚菁不会是钱雅梅说的那样,究到底,也都是他的错,是他不该出尔反尔,是他不该移花接木,感情是多么神圣而严肃,他不该用来游戏用来玩笑。
      “我只想问你,当初是你授意龙山把董湘滢掳劫到大山里去的吗?”
      她冷冷一笑,“你为了董湘滢,竟然连报仇都想放弃…也许你自己还没有意识到,可是我已经知道了…我恨你,恨你为了她才找上我,恨你为了她什么也可以放弃…所以,我才要毁了她,让你后悔莫及…不错,龙山是我从小青梅竹马的朋友,当初也是我拜托他将董湘滢掳走卖到山里去的…甚至,连那个捆绑住你手脚的孩子,也是龙山的…只是,龙山却不是托付终身的对象…我想把孩子生下来,不过是用孩子来拴住你,可是我心里也犯着嘀咕,纸是包不住火的,孩子一天天地长大,你终有一天会知道真相…所以,我也是万不得已…检查的结果,说孩子已经有了问题,医生劝我放弃,于是我就想了一个一石二鸟的办法…我想让你重新回到我身边,而不仅仅是为了孩子…我没想到,就算我告诉你,是她把我从楼梯上推下去的,你也还是忘不了她…我想为你生一个真真正正属于你和我的孩子…可是,除了在美国喝醉酒的那一次,你竟然连碰都不碰我…你的心里只有她…我恨你们…我只是个弱女子,能心甘情愿为我办事的只有龙山…因为我很想知道,在傅氏与董湘滢之间,你究竟会选择谁?”
      他看着那楚楚动人的美丽面孔,依然无法相信在那美丽之下掩盖的恶毒心肠,“我一直都对你心存在内疚…原来我们不过是半斤八两…你也只是为了钱而已,不过是因为我比龙山有钱有地位…”
      她却声嘶力竭地叫道:“你凭什么污蔑我的情感?我是真的爱你!是你的无情你的绝情,才把我变成这个样子!我从小没有父母,忍受着叔叔婶婶的白眼长大,我比其他人更有自我保护的意识又有什么地方不对了?我哪比得上那千金大小姐,享不尽的宠爱与荣华富贵,我只有靠我自己,又有哪里不对了?”
      他再也不能忍受,狠狠地抓住她的双肩,亦是疯狂地叫喊道:“可是你不该害死了她…就是龙山,好歹也是为了你,你怎么能一点愧疚之意也没有?你这个女人,倒底还有没有一点人性?”
      真的想把她错骨扬灰,可是又能挽回些什么?她在那剧烈的摇撼中,“咯咯”地笑了起来,“她死了,你再也看不见她了…你要是那么爱她,你就去地府找她呀…”他厌恶地放开了手,突然觉得,再多停留一秒,都是一种亵渎。
      他缓缓地走下楼梯,前面就是公寓前的小花园,一簇簇的迎春花冲出黑铁阑杆,好象在光天化日之下爆开了金色焰火,金灿灿的光,晃住了眼睛,不由得他眯起眼来。
      “啪”的一声,由天而降,他的思绪还停留在刚刚的愤怒与伤痛中,怔怔地望着跌落在五米之外的物体,米黄色的洋装,长发飘飘,飘逸灵动,出尘入画…只是,有一滩汩汩的血,缓缓地由她的身下流出过来,缓缓地,一直向他所在的方向,缓缓地流了过来。
      他紧紧地咬着嘴唇,直到那里也缓缓地流下血来。
      人生总是无常,有些变故总是瞬间发生,令人防不胜防。
      又下雨了,淅淅沥沥地下了几天,仿佛总是不情愿的,将一口气悬在半空中,呼不出来又咽不下去。遍地都是青蓝的影子,好象是雨的颜色,一点点地落在衣服上,又飘散在无声的空气里,衬着没有血色的脸,依托着没有归宿的魂,苍凉又凄创。
      然而,太阳总有出来的那一刻,微微有些阻滞,挣扎在青灰的云层之后,泛起了淡紫的波澜,突然迸发了出来,圆圆的金环,放射着灼人的光芒。一爿紫藤,藤蔓萦绕,纤柔缠绵,远远望去,犹如轻烟一般。一旁的堤坝上种满了柳树,金线丝垂,夹杂在翠荫荫的绿水里,丝随波动。由柳阴里呜呜咽咽地传出一曲妙音来,好象是谁在湖的对面拉着小提琴,微风一吹,在平静的湖面上荡起一层粼粼的波纹。
      这里就是被称之为后海的地方,是一个开放式的公园。每年春到深处的时候,后海柳堤南侧的樱花开地最盛,粉白相间,云霞蒸蔚,在轻绯的云上移动着春天的光,温暖而迟缓,真的希望这样美不胜收的一刻能够天长地久地持续下去。
      她轻声道:“傅景诚,春天就要来了,等樱花开了的时候,我们一起去后海看樱花好吗?”
      他微微一笑,应道:“好…”
      人生总是无常,有些变故总是瞬间发生,令人防不胜防。春天里一起去看樱花的约定,已经成为他们终生都实现不了的诺言。如今,樱花已经开到烂漫,却只有他一个人,沿着碧波荡漾的湖面,遥望着那云霞满天,怔怔地望着,喜怒哀乐,都化为了灰烬。
      小提琴声渐渐地渺茫了,有人在哼着不成调的歌曲,他静静地听着,原来是那一首《爱你胜过爱自己》,他从来都没有完整地把它听完,这会倒也不差这一点时间了。

      这样的夜空又让我想你
      满天弥漫着星云
      每颗星都在说我爱你
      传递着我们的感应
      依偎在你的身边就不会难过
      仿佛寂寞不属于我
      你总是牵着我的手
      说和我一起走
      哦 给我完美人生的梦
      誓言中的美丽却只像流星
      只有那一刻的荣耀
      不想放弃全心全意
      回想起流星还是那么美丽
      我只是爱你胜过爱自己
      却找不到你留下的痕迹
      是我的不小心那时太过用力
      原谅我自己因为是你

      时间流转走的太快
      脚步跟不上心态
      仍不断期待未知的未来
      怎样给自己一个交代
      你说你也没有比我好过
      冰冷的手就证明一样受伤着
      为什么我还不明白
      付出像不存在
      明明属于我却不能重来

      原来那首歌结尾的话却是:“明明属于我却不能重来”,可惜他真正意识到时,已经太晚了。原本属于他的一切,就这么随风而逝,再也不能重来了。如果还有来生,如果还能遇见她,如果还要遭遇这样的恩怨情仇,他一定会尝试着学会放弃,放弃仇恨,放弃不必要的执着,只以一颗平常心来面对这个世界,面对她。
      如果还有来世…
      也许还来得及…
      只要他的脚步快一点,也许还能追地上她…
      他轻叹了一声,慢慢地向后海外面走去。街道上依然很安静,来往的行人并不多,金灿灿的阳光劈头盖脸地暴晒着,到处都是金碧辉煌的雾,茫茫的一片,就连街道两旁的梧桐也度上一层金粉,仿佛有些不耐烦,正在风中用力地抖擞着,抖落了一地,好象一往无前的海滩,静静地躺在阳光里,惬意又安闲。
      他不由自主地向那安稳寻去,仿佛着了魔似的…有一辆黑色的车子从街道的那一边摇晃着身躯急促地驶了过来,可他好象根本就没有看见,脸上只挂着静静的微笑…浓浓的树荫下,仿佛晃动着一个单薄的身影,穿着雨过天晴的连衣裙,长长的头发迎风飘散着,那样美丽的容颜,无数次在梦中辗转却又转瞬即逝的,始终不肯让他靠近…她在向他招着手,她在等着他,等着他一起上路…他曾经无数次地错过了她,如今可不想再错过了。
      黑色的车子,其实已经失去了控制,驾车的人在拼命地按着喇叭,提醒着那仿佛已经灵魂出壳的人。可惜根本就不管用,他竟然流露着那么安详的笑意,在金灿灿的阳光里,安详地微笑着…
      也许不过是一个幻影?
      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惊动了沙尘滚滚,一切渐渐地接近于静止。
      车子里的CD却依旧在走动着已经不太完整的音符:“我只是爱你胜过爱自己,却找不到你留下的痕迹,是我的不小心那时太过用力,原谅我自己因为是你…”
      哦,原来也是那一首《爱你胜过爱自己》。

      — 完 —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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