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往日的少年（6） ...
-
关野一直是一个阳光、开朗、自信又努力的孩子。哪怕双亲去世，只剩他一个人，邻居们都担心他熬不下去，还跟他商量是不是要去察城的亲戚那里暂住，他却回绝了。在街坊的帮助下找了一些活计来做，维持日常温饱绝对没有问题。人也节俭，不买花里胡哨的东西，又十分勤快，日日穿的衣服都干干净净，见人三分笑，没有一个人不喜欢他、不说他好的。
把什么事情交给他处理也令人安心，不管是帮着照顾谁家的小孩，还是假扮隔壁妹妹的未婚夫帮她打退不怀好意的小混混，又或是帮盖新房的人搬东西，不管做了多少活计，他也不说，也不讨要好处，累得汗流浃背见着你也会先笑。
这样一个人，这么好一个男孩子。
怎么就……
可能每个人都会有注定的劫数吧。
就在关野过得还不错的时候，他遇到了那个大叔口中的妖女——其实就是一个普通女孩子，也姓关，叫载酒。她一个人来到俊县，第一个搭话的人就是关野。她走到关野面前问路，关野看她一眼就沦陷了。
如果说真的有劫数，那么一定是注定的。
他遇到过那么多女孩子，愿意和他在一起的也不少，可是他都一一回绝。唯独遇到关载酒，看到载酒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自己遇到了。
关载酒是谁？
没人知道她从哪来，她一个人，像一滴雨一样悄无声息融入俊县，身边没有任何一个人陪同，却也不怕危险。她每天走走停停，却也没人知道她在做什么。她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可是却对任何人守口如瓶。
这个女子，隐秘又妖娆。
街坊邻居都知道关野放在心尖上的那个女孩子叫关载酒，关野有时候给她做饭，仔细装在食盒里带去客栈给她，天气好的时候陪她放风筝，有一次她心情好，破天荒同意他陪着逛街，他开心得像得到糖果的小孩子，几乎花光了自己的钱给她买了各种小玩意儿。有的时候，他去客栈也找不到她，在街上也找不到她，没有办法，就自己一个人坐在门槛上等他。
所以人都以为他俩在一起的时候，关载酒却失踪了。
说失踪似乎不是很确切，最准确的说法是走了。
可是在关野看来，她就是失踪了。忽然有一天她就不见了，她住的客栈已经退掉，她没有留任何一封书信，她没有让人给他捎一段话，她甚至把客栈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让人什么都找不到。
她自行选择离开，却没有通知任何一个人。她在深夜起身上马，奔去下一个目的地寻找她的宝物和未来，却忘了还没跟一个人道别。
关野失控了。
劫没渡好，就是这个后果。
七玄桐在路上遇到关野，他看到关野身上缺失的那部分，于是主动向他提供帮助。关野如同逆水之人抓到了草绳，明知质量不好却还要坚定地抓在手里。他仔仔细细地描述了关载酒的长相，七玄桐画了改、改了又画、前前后后废弃掉几百张草稿，最终在天亮之时画出了那个女子的模样。关野满意地带着画回了家，过起了和以前一样的、梦寐以求的日子。但是后遗症也开始显现，他开始整夜睡不着觉，而当他神情涣散的时候，看到的载酒也就是呆滞的，静止的，一动不动的。他很慌张。七玄桐又一次主动提供了帮助，他带来了一种助眠的草药，味道是清淡的花草香。把这个放在枕边，关野就可以获得一夜安睡。晚上睡好了，白天精神不错，看到的关载酒又是生动鲜活的那个姑娘。
关野很长时间没有出门。邻居们怕出事情，隔三差五敲开他的门看望他。直到有一天，他再次打开门，把前来送咸菜的小娃娃吓一跳，哇哇哭着跑回家——他才知道，他在一年老了几十岁。
太久没有照镜子了。载酒不许他照镜子，他便不照。直到这一天，他打量了镜中的自己，皱纹满脸，双眼浑浊，已然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的样子。
七玄桐早就说过这个结局。
关野心甘情愿接受。
朱华说，“所以说，我们看见的那个流浪汉，就是关野？”
朱颜也发问，“你不是说他已经去世了？”
“他那个样子，不就等于死了？你们是他的朋友，他不想让你们看到他这个样子。以这样的面貌死去，他谁都不愿意告诉，也不再找任何一个朋友和亲戚，他把剩下的钱都给了我，让我帮他打一副棺材，待他死后再将他安葬。”
“七玄桐……”朱颜觉得自己的神情有些恍惚，她问，“你真的不认为你这是在杀人吗？”
“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追求。有人求财，有人求名，有人求美貌，有人求女人，有人求气味，有人求爱情……他想要什么，他自己很清楚。”
“你眼睁睁看着他陷进莫名其妙的感情里，不帮忙把他拔出来，还要再把他推进泥沼？”
“他要的就是那个关女子，不是钱，不是健康，不是你也不是我，得到自己所求，不是很幸福的事吗？”
“你认为死亡幸福吗？”
“如果这是他所求的话。我认为，很幸福。”
朱颜叹口气。
七玄桐又说，“等有一天你们开始羡慕他的时候，就懂了。我都很羡慕他。”
朱颜和朱华又去找了关野。
那个流浪汉一般的年老、干枯、颤抖、浑浊的老人，还坐在院子里，手中拿着之前七玄桐给他的一枝春深，眼睛迷迷茫茫的，不知道在看哪里。
春深已经干了，却还散发着丝丝缕缕的花朵香气。
朱颜在他面前蹲下，轻声说，“关野，你还认得我吗？十年前，你去察城，我们在一起玩……你喊我朱颜姐姐……你还记不记得，你说喜欢我……”
关野一动不动，朱颜甚至怀疑他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她在关野家呆了一个时辰，期间给他送过一碗水，其余的时间都在跟他讲话，说他们小时候在察城的故事，那个他跟在后面一直喊她朱颜姐姐的夏日。
再多的故事她也不知道，关野其余的时光里她都没有参与。可是她不想停，不想停下来对他讲话，就一直说一直说，猜他遇到载酒时的心动，问他帮邻居盖房子累不累，做体力活有没有受伤，问他充当隔壁妹妹未婚夫时是什么心情，问他深夜起风下雨会不会怕，问他会不会早上赖床，问他没有钱时怎么办，问他找不到工会不会难过，问他做饭会不会糊锅，问他倘若有一天晚上推门看到漫天星河如斯璀璨，会觉得这个世间其实值得留恋吗？
这一年，有为某个决定后悔过吗？
关野，真的值得吗？
往日的少年啊，只希望你真的得到了一直想要的。
若有来生，再重新看看这个广阔世界吧。
往日的少年，再见。
（往日的少年·完）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往日的少年（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