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瓷与九问》桑隅子

6、第六章

　　案台上两盏油灯投射的影子轻轻晃动，长者把宽袖挽起露出枯枝一样的手腕。收笔后立侍左右的鬼火把布帛提起来，到有风的地方吹干。
　　“来了就找地方坐下吧。”
　　这位名唤朽木的老者没有看他，继续笔下文章。却在他书案的对面凭空多出来一个蒲团。
　　“陶瓷让你来的。”
　　九问乖巧地走过去坐下“是的。”
　　老者手一伸，旁边的书架上飘下来一卷竹简，自动展开在他面前。
　　“识字吗？”
　　羞怯低下头：“只认识自己的名字和几个常见的字。”
　　“我说给你听吧。”
　　这是个非常脏污的故事，没有才子佳人没有风花雪月。只要一颗颗贪婪的人心，一个家族为了荣华富贵，对一个女人一个孩子无尽的压迫。
　　九问的母亲出生在一个世代信佛的家族。生不逢时恰逢战乱，数十人的家族只剩下那个小姑娘和几个长仆。几代人修来的功德都算在那个小姑娘身上。她这一辈子应该平安顺遂，幸福美满。
　　谁知道没落的国公府怕享受不到荣华富贵，找了个邪魔得知了借功德的法子。只要找个功德深厚之人，立下灵契用他的功德换府中的奢靡的生活。
　　可是那有那么好找？发出告示提供信息者重赏。
　　小姑娘的身边的长仆得知了这个消息，出卖了消息为了一份赏钱。身怀功德的弱女子被强娶为妾，入了国公府的门，从此以后被冠以他们的姓。
　　功德者受天道喜爱，好气运给了国公府。女子在府中做妾，却受尽了磋磨。国公视她为工具玩物，当家主母骂她下贱轻浮。
　　那里的每个人背后都趴在贪婪的影子，对着苦难者发出尖利的嘲笑。
　　她怀孕难产死了，剩下的功德给了宋九。她悲剧一样的人生这样结束了，宋九继续承担这份痛苦。
　　工具生的当然是工具。
　　最下等的仆役都比宋九有尊严。唯一给他送过馒头的那个男人，正是出卖他母亲的人。
　　布帛上还写着每一个被杀死人的罪行。金光璀璨的殿宇建立在无数苦难的人身上。
　　九问出神望着房梁，眼泪却止不住得流。他从小到大很少渴望母亲，没有见过她，不知道她的名字。甚至别人污蔑她的时候，自己毫不知情。她受了很多苦，死后还被人泼脏水。
　　“对不起，娘亲。”
　　十二岁的半大少年，蜷缩着身子手里紧紧握着心口的衣领。嘴巴里喃喃自语说了很多话，哭成一个花脸。
　　等少年平静下来，才把事情后半说出来。国公府怨气冲天，引来不少亡灵的窥探，但是有血脉相连的功德者，谁也不敢对他们下手。只能告诉鬼王陶瓷，希望拿出个主意。
　　陶瓷决定亲自动手。
　　但是再多的功德总有借完的那一天，功德耗尽的前七天对国公府发出的绝杀通牒，要求他们把宋九交出来。陶瓷一直的郊外观察他们。
　　他们会错了意以为宋九是陶瓷的软肋。派了人把宋九给捆了带到郊外威胁它。哪怕是打断了腿，磕破了额头陶瓷都无动于衷。
　　谁曾想他们的暴行提前用完了功德，大杀四方的陶瓷是没有理智的。它杀够了过了瘾才会恢复晴明。
　　无报应者分两种，生来就是的和功德被恶人抢去自身无瑕疵的。
　　后者也只有一个宋九再无先例。
　　“你现在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了吗？国公府背负的怨念，迟早有一天会让所有人不得好死。陶瓷不过是推了一把，吞噬这份恶果化作它的修为。”
　　朽木像一个慈祥的长辈，温声安慰不知所措的孩子。但是他的眼神太冷，装不下人的情感，无视人的悲苦。
　　九问看不懂几个字但是接过布帛，手指抚摸每一个字符，世间给了他无尽的苦难，也给他找到自我的方向。
　　“我可以拜您为师吗？我想识字，未来我要当天师。”
　　如古井一般没有波纹的眼，掀起涟漪：“她竟然让你当天师。”
　　九问这样的体质确实适合当天师，是天道喜欢的那一类。这样也更容易接到愿力，唯一不同的是这里是陶窑，是万鬼存身的罪骨之地。
　　收敛了自己的惊讶：“这里可没有人能教你这个。你要是想要书我倒是可以给你。”
　　九问在这里接受到的善意，比过去十二年都多。眼前的长者年轻时候，应该是个仙风道骨的人吧。为什么最后会成为这样。
　　“陶瓷没有告诉你吗？你心里想什么我们都知道。”
　　慌慌张张不知道如何是好的九问：“您为什么会这样呢？”
　　朽木盘腿坐好，脊背挺拔如松：“靠一支笔一本书就可以夺人性命，世人说我看着书就可以判人一生。你看这书架上的卷宗记录很多人的生平，他们来自十三个国家。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关系网，牵一发而动全身。知道一个人的生辰八字和身边人对他的评价，就可以大概推测一个人的性格。冥冥之中有推演的余地，知道一个人的命数，杀了他并不是什么难事。这种方法是天师九问中的第一问，问命。问自己的命，再问他人的命。”
　　问命？
　　十二年的生涯只教会他顺从，自己的命是别人驱使的道具。现在要想当天师，第一件事就是知道自己的命。
　　九问慢慢抚摸过布帛的纹理，这里记录他的前缘出身。也是他前半生的命，剩下的必须交给他自己来书写。
　　“先生，我想学认字。我想知道文章怎么写。我想知道世人为什么过得那么苦。”
　　那双平静的眼注视着九问，摇了摇头：“我不会教你。我怎么会让自己未来的敌人成长起来。”
　　朽木站起来打开窗户太阳西沉，尽剩的余晖照进屋子。九问走到他身边俯视楼下的风景。朽木指了一个方向：“那里是活人生活的村庄，有一个教书先生学问不好，教你识字倒是没问题。我这里的书你可以看，那是你自己偷来的知识与我无关。”
　　顺着那个方向几缕炊烟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