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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职场的暴力从来都不是赤|裸裸的械斗殴打,或者歇斯底里的侮辱谩骂。更多的时候,它是看不见的。那些刻意为之的冷落,不约而同的孤立,角落里的窃窃私语和突然爆发出来的笑声,都会慢慢地摧毁你的堡垒,像是毒药一般侵入你的内心,将你刺痛、腐蚀、击垮。你面上或许安然无恙,心中却早已千疮百孔。

      自从朱蒲离开后,乐晞发现她在组里成了另一个的朱蒲。再没有人主动跟她说一句话,也没有任何人将任何工作交给她,她走进办公室的时候交谈总会戛然而止,随后那些女孩们便开始用她听不懂的暗号交谈。

      万方倒是没有参与这些,而今,她对乐晞更多的是回避,如果恰好有领导在场,她甚至可以对这个背叛她的新人挤出一个没有温度的微笑。乐晞诧异于上司的大度,殊不知她竟如蛇蝎般狠毒。

      报复总是没有征兆的。就在一个寻常的工作日,万方与主持人江帆都在外出差,许久没有跟乐晞搭过话的李欣怡前辈突然差遣她去三楼的文件传输部,检查领导们在外地拍摄的片子是否顺利传回。乐晞没有多想就照做了,从此之后,这件事就成了她的例行工作。又过了几天,李欣怡突然说:“文件传输部现在很缺人,你现在也熟悉他们的工作流程了,就暂时过去帮一下忙吧。”

      她这才恍然大悟:那个心机深沉的女人,竟然不动声色地将她雪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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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件传输部只有四名员工,他们的办公室在一间没有窗户的机房,里面堆了几台传输设备和电脑,他们的工作内容就是接收从地方站以及外出拍摄的栏目组传输回来的视频,并且导入台里的资源系统。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在盯着电脑上的一堆进度条发呆。将这个部门称作“职业终结部”也不过分,乐晞心想。

      这个部门的老大叫肖远,三十岁上下,不修边幅,作风懒散,基本什么都不管。还有两个男生似乎有社交障碍,乐晞几乎没跟他们说过话。组里唯一的一个女生叫郑诗敏,样貌普通,热衷八卦,对乐晞的到来充满好奇,从乐晞来的第一天,这女孩就拉着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哇,你长得真美啊,名字也好特别。”

      “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我就行。”

      “乐晞你去不去吃饭?”

      “要不要我帮你带奶茶?”

      诸如此类。大部分情况下,乐晞都只会敷衍地回她一句。有时她也会自顾自地向乐晞抱怨这份工作——不管乐晞有没有反应。

      “唉,这工作真是苦逼,钱少事多没价值,连前台和行政秘书都瞧不上我们。”

      “有一回我上班打卡时遇见过你之前轮岗的栏目主持人江帆,前台那大姐一见她立马耸着肩上前问好,那笑的别提有多谄媚了,我在旁边看着,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结果人家转头看见了我,脸立刻拉了下来,真是绝了,我就没见过这么势利眼的小人!”

      “有时真想辞职算了。但我又不知道辞职之后能做什么。”

      如此循环往复。对于这种令她徒增焦虑和负能量的对话,乐晞觉得厌烦极了,但碍于共事的面子,也不好将自己的不耐烦表现得太明显。

      有时,这姑娘也会不经意间暴露这间电视台里的一些隐晦的规则。

      一天,乐晞正出神地盯着进度条,郑诗敏突然问了一句:“乐晞,我说你长得这么美,为什么也被送来这里轮岗啊?”

      乐晞笑了笑,没有回答。

      郑诗敏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说:“听前辈们说,我们肖老大当年好像也在《江帆访谈》实习,突然有一天就被派到了这个部门轮岗,然后就再也没有离开了。”

      乐晞惊讶地看着她。

      “啊,不会吧!”郑诗敏捂着嘴巴看向乐晞,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乐晞心中被一种突如其来的不安和恐慌占据,胃里升腾起一股类似宿醉后的恶心感。

      肖远狠狠地瞪了郑诗敏一眼,说:“你要是闲着没事的话,就去把大家的盒饭定了!”

      郑诗敏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乐晞,起身走了。

      文件传输部虽说不是什么重要工种,但由于每天都有海外分台的片子传过来,因此组员们需要轮流上大夜班,乐晞还是头一次遇上这种毫无意义却又劳心费神的工作。

      她上完夜班通常已是晨光熹微,搭乘早上的第一班地铁回到家中,室友们都还没有起床。大部分时候她来到卧室倒头就睡,但有时她也会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吃完早餐,看初阳从楼宇间升起。

      生物钟的紊乱对身体的伤害慢慢显露出来,她的皮肤变得干燥,头发失去光泽,眼底也开始出现黑眼圈。有时,她望着镜子中那个日渐憔悴的女孩,心中会有些怀疑,自己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坚持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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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文件传输部轮岗的那些日子里,乐晞很少与朋友联络,她实在不想他们看见她那落魄的样子。她倒是硬着头皮去找过一次杨佩盈,但对方仅仅是数落了她几句不懂变通,又丢给她一句“你再等等吧”就将她打发走了。她对此倒也能够理解:虽然杨佩盈作为寰宇当家主播,在领导面前说得上话,但她有什么理由要在风口浪尖为了一个关系并不算亲近的师妹得罪一个部门的老大呢?即便如此,乐晞还是听从杨佩盈的建议等了下去。但她并不清楚她等的是什么,或者这种等待是否有任何意义。

      有一天,乐晞突然接到了冯知予的电话。那时她正睡得迷迷糊糊,下意识地接起来,便听见这个大嗓门对着她的耳朵喊说:“乐晞,你在哪儿?江湖救急啊。”

      “怎么了?”乐晞被吓了一跳,艰难地睁开双眼,声音沙哑地问说。

      “文茵手机丢了,现在困在东单一家餐厅无法结账,我在外面采访赶不过去,你能去救她吗?”

      乐晞消化了一下信息,随即便一口答应了。

      她花了五分钟的时间匆匆梳洗了一下,来不及化妆便匆匆出了门,赶到东单那家西餐厅时,果然看见文茵坐在门口的位置等她。

      文茵见乐晞来了,有些歉意地站起身来,全然没了第一次见面时的盛气凌人:“实在不好意思啊,乐小姐,让你大老远跑一趟。”

      “没关系啊,你不用客气,反正我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乐晞说着便去收银台把文茵的账单结了,顺便又点了两杯饮料。

      “不过,你的手机怎么会丢呢?”乐晞在文茵对面坐下来,好奇地问道。

      文茵解释说,自己跟一个投资人在东单约了下午茶,因为上午太忙没时间吃午餐,便来到这家餐厅吃了个便饭,结账的时候才意识到手机丢了,想必是刚才落在了网约车上,不过也可能是被偷了。
      “打过网约车平台电话了吗?”乐晞问。

      “借收银员电话打过了,客服帮忙联系了司机,但司机说他在车上没有找到我的手机,估计是很难找回来了。”

      “唉,那你可能要更换一大堆账号密码了,现在我们的生活都搬到了手机上,丢了手机实在是太不方便了。”

      “是啊。”文茵说,“说出来你别笑,因为现在大家都是通过微信联络,我连我老公的电话都记不住,只记得知予的电话。”

      “她的电话号码是挺好记的。”

      “但知予实在走不开,所以才麻烦你赶过来,真的非常感谢你来救急,乐小姐。”文茵真诚地说。

      乐晞笑说:“文茵姐不用这么客气,叫我乐晞就好了。”

      “那你也别叫我姐了,听着都老,直接喊我名字就行了。”

      两人相视一笑。就在这一瞬间,先前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某些东西悄然消失了。

      距离文茵约定的时间还早,两人便不紧不慢地聊起天来。

      乐晞聊起自己工作的困境,心中有些苦闷。文茵却也没有安慰她,反而问了她一句:“你知道我为什么记不住我老公的电话吗?”

      乐晞摇了摇头,说:“不过,我倒是很诧异你会那么早结婚。听知予说,你的儿子都要读初中了。我还以为,像你这样的女强人,至少要到现在的年纪才会考虑婚姻的事。”

      文茵笑笑,说:“我跟我老公并非因为相爱而结婚。当年,我父亲得了肝癌,唯一的牵挂就是我的终身大事,于是我就跟一个相亲认识的公务员闪婚了,顺便解决了我的户口问题,还有孩子上学的后顾之忧。我其实根本不在乎这些东西,为这种事忧心的一直都是我的父母。讽刺的是,我结婚的第二年,我父亲就康复了,直到现在都还健在,我都怀疑他当年是不是为了骗我结婚才假装生病。
      我这么说你可能难以理解,但我有时觉得,我甚至不怎么喜欢我的儿子。那孩子快要进入青春期了,性格跟他的父亲一样冷漠而麻木。

      你知道我们家的晚餐是什么样子吗?我的丈夫一直埋头吃饭,自始至终一言不发,我的儿子就在一边低着头玩手机。我有时想,可能即便我在他们面前开枪自杀,或者跑到阳台跳下去,那两个人也不会抬头看我一眼。后来我干脆不回家吃晚餐了,我宁愿天天加班,也不愿回家面对他们。”说到这里,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乐晞觉得惊讶极了。明明她们两人才第二次见面,她却坦然地向她吐露了这些事情。

      “你看,幸福的人都是相似的,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文茵最终下了一个结论。

      乐晞苦笑:“你真的很不擅长激励别人。”

      “不然下次我们一起报一个幸福公开课?”

      “就这么说定了。”

      又过了一会儿,文茵起身向乐晞告别:“我该走了。很高兴认识你,乐晞,真的。”

      “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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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年四月,乐晞的母亲突然来了北京探望她。但因为她要上夜班,白天需要补觉,也没有多少时间可以陪母亲,好在两人每天都能一起吃早餐和晚餐。有时,母亲会在餐桌上打起瞌睡,乐晞这才意识到,她晚上定是没有睡着,想必是在心疼她这唯一的女儿。

      母亲只住了三四天就回老家了。临走时,她给乐晞留下5000块钱。那些钱装在一个牛皮信封里,压在了乐晞书桌上的一本小说下面。信封里还夹着一张字条——

      “我昨天看到了你的催缴房租短信,当面给你钱,你肯定不要,你这孩子有事总喜欢一个人扛着。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别太拼命了。还有,不要吃剩饭,对身体不好。”

      乐晞握着那个信封,双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她近来从好事的亲戚那里得知,母亲退休后去了老家的医院打工,一个月只有1500块工资。

      她反复读着那张字条上的留言,难过得差点哭出声来。但她最终还是把钱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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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她还是没有习惯混乱的作息。有时她坐在客厅里,早晨的阳光照在她疲惫的脸上,某种奇异的感觉会从她心间升起——她感觉就在此刻,她的人生落在了眼前这座旧公寓里。

      某天早上,夜班结束得有点晚,她跟郑诗敏去了台里的餐厅吃早餐。经过32层的咖啡长廊时,她们意外遇见了周思曈,她正陪在那位赵斯辰总裁身边,两人亲昵谈笑。在他们身后,跟着一个身形挺拔、面容英朗的男人。乐晞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这男人就是那位执行副总裁顾天朗。他迎面走来时,乐晞因他眼中的深沉而惊讶,下意识地凝视着他,男人似乎对她也很好奇,他们久久地对视着。她张了张嘴,然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郑诗敏迅速拉走了。

      她明白,以她现在的身份,即便是礼节性的问好都是不恰当的,就如郑诗敏所说:“乐晞啊,我求你低调一点行吗?你去跟他们打招呼,他们也不会知道你是谁啊!那些人可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而我们呢?”

      是啊,她现在算什么呢?

      乐晞恍然转身,看见落地窗外明晃晃的天空,亮的几乎睁不开眼。她看着那三个闪烁着光晕的身影大步走向那耀眼的光芒,恍然间感觉自己在坠落,坠落,跌向深渊,一直沉入一个无法脱身的泥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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