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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何戢番外--奈何明月照沟渠 ...

  •   何戢番外--奈何明月照沟渠

      我,名何戢,世家子,字慧景,我父亲为南朝宋金紫光禄大夫何偃,祖父则是司空何尚之。所以我家族虽然算不上一流世家,但也算上乘书香世家望族。自幼也饱读诗书,知礼守规,行止有度,外表风流,美仪容,也算得是翩翩一个佳公子。虽然尚比不上前朝的敷粉檀郎潘安,但每次我从街上走过也绝不空手而归,总有不少女向我掷果投花。

      我十五岁之前的生活如白驹过隙,弹指之间,在记忆中只残留几个片断。只十五岁那个春日的午后,那个鲜明的瞬间,那样分明的隽刻于心,也改变了我的一生。

      那是一个柳絮轻飞的春日午后,午睡了少顷后,我信步出门而游。暖风袭面,意兴所至,就徒步沿玄武湖(注:南朝时名北湖,后湖,习武湖,公元四四八年,湖中有“黑龙”出现,故改名玄武湖)而行,一路穿风拂柳,路边时有少女停足顾我,娇羞掩面,投我以桃李,我则礼貌地回之以微笑。

      漫步而行半个时辰后,额角略略见汗,我斜倚湖边一棵柳树上闭目小憩,那柳树枝绸叶密,将我隐在其中,一时从外边看来却是难见真容。

      “幼蓝,幼蓝你别躲了,快出来吧。”一道甜美的声音划破寂静传入我耳中,引得我不尤睁目看去。接着“簌簌”几声拨动枝叶的声音后,一袭淡粉的身影闯入我的眼帘。她娇小的个子,漆黑的长发在头顶盘了双鬟,简单地束之以两枚珠钗,余发散在耳后,随风轻舞。她肤色白皙如玉,双颊透着明媚的粉红,一对眼睛此时被一块粉色丝巾系住。一双玉腕向前轻伸,脚步轻柔却缓慢。仿佛是听见我的呼吸声,她转身向我行来,在我诧意的注视中,上前捉住我的衣袖。

      “呵呵,幼蓝,看你还跑,我这不还是抓住你了。”她笑着缩回手,拉下丝帕,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就这样露了出来,两道清晰灵动的眼光就这样毫无防备的撞入我眼底,使我一时停了呼吸。

      绿草蔓如丝,杂树红英发。婆娑的柳树枝条下,娉娉袅袅立着少女俏立的身影,金色的阳光透过柳条疏疏密密的枝叶间隙,点点洒在她浅粉的衣裙上,她仰着脸,明亮的眼眸中映着金色的阳光、暗淡的柳影和一个木然失魂的我。

      事实上那只是短短一瞬,但那一瞬却象是被施咒般似乎停了很久,久到在我之后的生命里我时刻都能清楚地回忆其间的每一微毫细节,就连她轻柔的一两丝乌发不经意掠过我脸上肌肤的轻微酥痒感亦能时刻历历在目。

      “公......,小姐你怎么跑这来了,我根本没躲远啊,可一转身你就不见了?这位公子是?”一位穿浅蓝衣裙侍女打扮的少女的到来,打破了那魔咒般的瞬间。

      那粉衣少女慧黠的双眼骨溜溜转了转,有一丝浅粉爬上了她的面颊,她冲我笑笑,“这位公子不好意思,我和我的侍女正在游戏,却不想将公子错认了人,多有得罪,请见见谅我的一时莽撞。”

      当时我象是中了盅,半晌才反应过来,“没事,小事一桩,当然不会怪罪小姐。”

      “小姐,我们是溜出来玩的,这都好一会了,再不回去,奴婢会不好交待的。”穿浅蓝衣裙的侍女在催促她离开。

      我下意识地想出声留住她,却又及时想起男女之防,还有我这么做实在没有正当的理由,所以我忍住了,所以我只得眼睁睁看着那道浅粉的身影就这样离开,临走她又回头浅浅一笑,似在为打扰了我而道歉。

      而我又怔怔沉醉于那抹浅浅的微笑中,中了魔似的半天挪不动步,直到夕阳西下,我的书童久不见我归有来寻我,我才知晓原来我已经离家三四个时辰,但更重要的是我突然觉悟,我居然不知道那粉衣少女是何家闺秀,这叫我从何找起?

      我十五了,家里开始为我物色门当户对的千金为我择偶,而我因那日午后的懈逅,始终对那抹浅粉身影念念不望,所以每当家里又拿来各家闺秀的图像时我总是以我年纪尚幼,且一事无成为由推拖掉。

      我曾着人四处探听那少女的家门,却因为不知名姓而无从找起,而我的心好象失了那么一魂半魄,终日郁郁伤怀。

      不曾想数月后我却又见到了她,但却更让我绝望的是她的身份是我所高攀不上的。那是一场宫廷盛宴,我只是随父亲去添于末座。而远远的,隔着众人,我在那一端又看到了那抹让我心动的身影。

      她不在是穿浅粉的衣裙,当时她着隆重的宫装,一身流光溢彩的服饰,就陪坐在皇帝的身旁,父亲告诉我,她是当今圣上的会稽长公主,山阴公主刘楚玉。

      我只觉得耳中雷声震震,四周的人群远离我而去,而那美丽华贵的身影,离我是那样遥远,远到令我绝望。

      “美女妖且闲,采桑歧路间。柔条纷冉冉,落叶何翩翩。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罗衣何飘飖,轻裾随风还。顾盼遣光彩,长啸气若兰。行待用息驾,休者以忘餐,借问女安居?乃在城南端,青楼临大路,高门结重关。容华耀朝日,谁不希令颜!......”回到家后我醉了数日,在半梦半醒之间,反复呢喃着曹植的《美女篇》,为那高门重户中我魂牵梦茔的女子而落泪。

      父亲和祖父得知我的心思,也只是摇摇头叹一声“痴儿”,让我早早收了心,又开始把各家小姐的图像往我房中送,可我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去看?

      我以为我和她就这样无缘地错身而过,却不料命运却突然大手一挥改变了我人生的方向。

      一年多后,在我将满十七,而她快及笈时,那日父亲和祖父从朝堂回来告诉我一个惊人的喜讯。他们说,山阴公主即将年满十五,圣上决定在她的及笈礼上为她在士家子弟中挑选驸马,而我的条件也在合格之列,所以被报送上去。

      上殿侯选那天,我精挑细选地穿了一袭白色织锦长袍,头上是用一块整块蓝田玉雕琢而成的束发玉环,整个人看上去高雅隽秀,书童对我玉树临风之姿看傻了眼,直说以我今日之绝世仪容,定能让公主看了芳心暗许,选我为驸马,我心中却忐忑难安,因为毕竟我中是候选的唯一,我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我,记得那个一年多前的春日午后,被她抓住衣袖的那个翩翩少年郎?

      命中注定,我再次遇见了她,她变了,雍容华贵的宫装下,她的脸色却没有一年多前的明媚清新,也没有当日宫宴上的优雅迷人,依然美丽的脸上笼着浅浅的轻愁,昔日黑白分明的眼中盛着几许消沉。

      皇上命人宣旨仪式开始,在繁复冗长的仪时之后,终于开始今天最重要的事,公主开始挑选驸马,由公主及圣上出了几题,于是几轮下来,殿上有资格候选的人终于只剩下寥寥五六人,而我当然在其中,天知道我为了今天下了多大的功夫,而我的文采及品貌在未婚的士家子弟中确实属于顶尖之流。

      公主从我们几个面前缓缓走过,脸上不见笑意,神情倦懒,她撩起眼视,肆意扫视着我们,眼中几分轻蔑,几分讽刺,好象在以上临下审视她的猎物。

      我呆住了,这是怎么了,虽然我只见过她两次,却觉得她此刻真是大大的不同了。

      终于她的视线转向了我,突然她黯淡的眼眸象被突然点亮的烛光攸然转亮,她看着我的脸却很快一扫而过,却紧紧盯着我的衣服,目光中转动着几许柔情,然后又抬起头来盯着我看,但我分明能觉察出她的目光好象穿透了我,越过我不知看象何处,我转过头去,却并不见身后有人。

      她是在看我吗?她认出了我?她记得一年多前那个午后的邂逅吗?

      一连串的问号止于她的开口询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心一阵狂跳,她认出了我吗?“我叫何戢,字慧景,金紫光禄大夫何偃之子。”

      她眼神又在我衣服上流连往返几次,我愕然,我这衣着有什么古怪吗?她为什么总盯着我的衣服看?这衣服,我是命人特制的,费银数百两,有什么不妥吗?

      她转身面向皇上不再看我,“父皇,儿臣已经选定何戢为我的夫婿。”

      那道声音尤如天簌将我定在当场,她选了我,她真的选了我,我就知道她是记得我的,那个春日的午后,动心的不仅是我一个人。

      狂喜中的我,没有听清之后的一系列宣旨,更没有注意到其实公主由始而终并没有与我目光交流,只是一再的看我身上那件锦袍,多年以后,我一直深悔当日鬼使神差挑了这一身白色锦袍,而她选中我仅仅因为,那件白衣象极了她初遇某人那天那人所穿那件,穿着那件白衫,使我远远一看与那人有一两分相似。可笑的是我还以为她记得我,却不曾料到她的眼中有的只有那一件衣服而已。

      皇上下旨将原有的公主府大大修葺一番,作为我和公主完婚后的居所,我们的婚期定于三个月后的一个据说大吉大利的黄道吉日。

      三月的光阴弹指而逝,这三个月期间,我的心似在云端飞翔,我终于能与我的梦中佳人在一起了。

      是缘,是劫,那个喜庆的日子终于到来了,我以为那是我幸福的开始,却不曾料到那是我坠落地狱的开始。

      新婚之夜,她不见身影,将我一个人搁置于空无一人的新房,后来我在下人口中得知她和我拜堂后去看了那个人,然后偷偷躲起来哭了一整夜。

      再后来,我更听说了她在婚前发生的事,她倾慕一个公子,想嫁给他,结果别人心里没她,她强求难得之下,竟然让天如月将那人捉来囚禁于府中做了她的面首,那人到也是个人物,被折辱到这个份上了还是宠辱不惊,就这样呆在了公主府里,却丝毫不将公主放在眼里。

      我还知道公主为什么会同意与我成亲,是因为那个叫容止的人始终对她不假以颜色,她气不过,以自己的终身为赌注,赌他的一星半点在意,却赌输了自己,也赌输了我,我与她一起沉沦,她沉迷于他,而我沉溺于她,一起万劫不复。

      更可笑的是,让我念念不忘的一年多前那个对我意义深重的春日午后,她丝毫没有印象,她只记得另一个春日,她遇见一袭白衣飘飘的容止那天,那天以后,她的生命中已经除了他没有了任何人,她不知道在更早以前,也有一个春日,有人早将她放在了心底。

      天与地相差多远?只在一念间我就从幸福的云端坠入了阿鼻地狱。真相是那样残酷,原来她选择我仅仅是我那天穿的白衫与她遇见容止那天他穿在身上的那件是那么的相似,可笑,可怜,我堂堂一个活人,尚比不上一件衣服,从此我再不穿白衣。

      地狱究竟有几重?她心里没有我也就罢了,她把那个容止与我同置于一个屋檐下也就罢了,她在与我仅有的几次燕好中,一遍遍地拥着我却叫着“容止”的名字。这一切已经将我的心狠狠撕开,可惜她对我的伤害却远远不止于此。

      容止仍是对她疏疏淡淡,那个人我见过了,不知为什么,明明只是个面首的身份,但骨子里却透着一种刻骨的优雅隽逸,一点没有卑微低下的感觉,仿佛脚踩着白云,就这么从空中俯视着你,让你有种仰视的感觉。

      公主越来越消沉,也离那个春日午后明媚少女的样子越来越远,远到我以为当日所遇与现在的她根本是两个人,她越来越沉湎于酒色,开始往家里带各色各样的美男,我冷眼旁观着,一个两个,总是这里或者那里有着容止的影子。这个的眉梢,那个的眼角,这个的笑容,那个的身形,总能找出一丝某人的形貌来,原来可怜可笑的人不只我一个啊,都是因为一两点跟他的相似,就被公主“收藏”了。

      她甚至荒唐地跟皇帝(这时的皇帝已经是刘子业,她的弟弟)说为什么“臣妾与陛下虽说男女有别,但也出自同一个父亲。然而陛下六宫粉黛上万人,臣妾却只有驸马一个,实在太不公平了。”结果那个昏庸的皇帝居然深以为然,并一次送她三十个美男当面首。

      而我这个驸马成了当今天下彻头彻尾的笑话,我对她的爱就这样慢慢变成彻骨的恨,恨她将我的爱意踩在脚底,恨她对容止的痴,对我的无情,眼她将我变成天下人的笑话。

      我曾经想杀死容止和她为自己雪耻,祖父和父亲发现了我意图阻止了我,他们对我说现在的天子凶残暴虐,独独对姐姐山阴言听计从,从他送她那么多面首就可以知道他对姐姐有多亲近,如果我一时冲动伤害了公主,那么皇上很可能一怒之下灭我何氏九族以平恨,怎么能因我一人之耻而牵连全族?

      呵呵,别人都是夫为妻纲,而我这个可笑可卑的男人,面对妻子召告天下式的红杏出墙却要视而不见,很好,刘楚玉,终有一天所有的一切我都会向你清算回来。

      我开始跟她相敬如宾的生活,对她的荒淫无耻视而不见,我平时不住在公主府,只隔两三个月回公主府一次,而她也乐得不见我,但是明面上的工夫我们都做得十足,在人前我们表现得恩爱亲密,仿佛一对情投意合的小夫妻。

      因为不常回公主府,所以不知不觉中公主又起了变化我开始并没查觉,直到她遣散了府内众面首,又被劫掳传出死讯,被暴出“喻子楚”的身份,我才惊异的发觉公主又似变了一个人。

      她活着回来以后,她和她皇帝弟弟的关系起了微妙的变化,刘子业派我将她从江陵“请”了回来,将她软禁了起来,并要我好好监管她。

      呵呵,刘楚玉你也有失势的一天吗?不过她和皇帝毕竟是血亲,一时的失宠也不能说是永世不得翻身,因此我还是按捺住复仇的心,没有发作出来。

      不过还没等到我向她复仇,天下的局势却又变了,湘东王刘彧发动政变,竹林堂事发那日正逢我轮值宫门,姜产之他们入宫时我已经看出了他们身怀硬物,图谋不轨,只不过那刘子业又主动对公主示好,仿佛要重修旧好班,所以如果他们事成,对我并非不利,所以我仍放他们入宫。

      世事不可猜,我没想到刘楚玉已经在暗处将我的行止看得一清二楚,想到事情被揭的后果,我不得不对她动了杀机。却不料现在的刘楚玉真应当刮目相看,她居然身了我一袖箭,若不是偏了尺寸,我的一条腿就此废了,后来她一直被我追入太后生前住的永训宫,就在我以为她插翅难飞的时候她从床上的通道里逃走了。

      原来皇宫里是处处有秘密的,可惜我却无法进地道追出去,因为前面已经传来刘子业被刺杀于竹林堂中,朝野大动,天整个变了。

      新皇登基,废刘子业,并以“□□”罪赐死山阴公主刘楚玉,我因以我家族之势及当日帮助了姜产之的原故而得以保存,刘楚玉的“尸体”交由我葬敛,其实那只不过是一具宫女的尸体,真正的刘楚玉已经带着容止和恒远逃出了建康,不知所终。

      刘楚玉,你果然够狠,这样还被你逃出升天,想着此时她不知在何处与容止正活得逍遥自在,我心中的恨意就止不住。

      那个春日午后的明媚少女,那抹浅粉的窈窕倩影,此时已经变成我心底的一根刺,已经在我的肉中生根腐烂,我必须将她连根除去。

      我本将心托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既然我始终得不到你,那就由我毁了你。

      我找到了那个怪人观沧海,他父亲曾欠我何家一个恩情,可我没想到那个观日月已经死了,他的儿子观沧海却是个瞎子,可这个瞎子身手也及其厉害,而且很奇怪,我居然觉得他身上散发出一种熟悉的气质,一种不屑一顾的睥视一切的漠然,那种感觉我曾在一个人身上感受到过。在我返程的路上,我终于想起了,那种气质我似乎从容止身上感应到过。

      后来刘楚玉终是未死,那个观沧海也消失了一段时间,奇怪的是我知道了此事之后也没有太生气。

      山阴公主在历史上终是消失了,那个活着的女子可以算是另外一个人,我还是无法忘记那年柳树荫下那双黑白分明的眼,所以我选了宋氏为妾,只因为我看到她的画像里的她站在柳树下,一身浅粉的衣裙,明亮的双眼中有着浅浅的笑意。

      何戢番外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何戢番外--奈何明月照沟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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