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录·电脑系列》metempsy

3、之三 末世录

　　「因为世人皆犯了罪，亏缺了上帝的荣耀」
　　——罗马书3:23

　　PART 1
　　傲慢 PRIDE

　　凯蒂走在街上。
　　周围是破败的街道，棕黄色的土砖围成的矮墙，杂草和苔藓从缝隙和阴影中钻出来，不屈不挠的生长。街道很安静，但是凯蒂仍然能够感觉到某些东西。近乎野兽的直觉。
　　她闻得到那些，呼吸，心跳，很多人聚集在一起的气味。
　　凯蒂钻过一片树林——曾经的树林——那是All Net时代机械工业用碳素纤维混合构造的精妙仿制品。在那个时代，它们是可以按照时节变化精确模拟发芽开花结果直至死亡一棵树生命全部过程的漂亮玩具。如今来说这不过是道路中央的阻碍品，四车道马路在这里被一分为二，她停了一下，然后选择了右边的道路来走。
　　她相信她走的没有错误，尽管据早古时代的心理学家论证，人们在面对陌生的分叉口的时候总是习惯选择走左边的道路。
　　然而那是排除野性直觉的判断。
　　她走了一段，停下来休息，从背上的书包中掏出太空食品来吸了一两口，然后再放回包里。她的食物并不多，尽管那个包包对她而言已经太过庞大。
　　凯蒂。凯蒂•希菲尔罗。十一岁。家住北美洲大陆马里兰州巴尔蒂摩市。
　　如今，她在距离巴尔蒂摩市大约四五小时车程的纽约市郊。
　　她站起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然后摸了一下背后的书包，感觉到熟悉的平滑冰冷的金属触感之后满足地叹出一口气。
　　距离那个她偶尔听来的地方已经很近了，她知道这一点，于是不由自主加快脚步。

　　PART 2
　　懒惰 SLOTH

　　凯蒂生来没有见过她的父母。
　　这并非说明她没有父母。实际上，凯蒂出生在一个相当富有的家庭，因为当她六岁离开幼校搬入自己现在的家中时，一切准备得妥当完美，包括一切必需的和不必需的，甚至豪富人家才准备得起的奢侈品。
　　然而这些已经不重要了。Λ—Zu的崩溃只能说明一件事情，她恐怕今生今世都没有那个机会找到自己生身父母——或者用更完美现代的说法来讲就是遗传基因来源的那一对人。
　　Λ—Zu自爆的那一夜，一切资料付之一炬。
　　独自生活的凯蒂，由“卡地亚”陪伴。“卡地亚”是凯蒂所生活的房间独有的中控系统，个性来说，近似沉默的男子。
　　凯蒂选择了这样的“卡地亚”，尽管可以说是古怪的选择。
　　然而她喜欢“卡地亚”，如同其他人喜欢他们的拥有。在那一夜之前，她从未想过她会失去这些。家也好，网络上的朋友也好，……“卡地亚”也好。
　　那一夜后来的天气并非如同天气预报中所说明的，有美丽的雪，十二月的浪漫。
　　黑沉沉夜晚沉落，那个夜晚没有星空没有明月，只有黑暗和破碎的爆裂。凯蒂哪里也没有去，她哪里都无法去。房间到处迸发着短路的明艳火花，尖锐近乎无声的空气嘶鸣，门开了关又关了开，空调中同时吹出冷风和热浪，播音器中短暂断促声音尖刻到恐怖，她裹着身边的最后一件大衣，怀抱着没有来得及联网的便携式计算机坐在房间的正中央，无声而寂寞。
　　那个时候，有一种感觉，死去的似乎是自己的一切。

　　PART 3
　　嫉妒 ENVY

　　一切发生在两年前。那年凯蒂九岁。“卡地亚”三岁。
　　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所有人的记忆只停留在那场华丽的最后宴会之上， ALL NET的美好复现力、创造力和糅杂能力让那场夜宴成为一场经典，成就和毁灭一个时代的经典。而之后的混乱，那大概是任何人都难以复现的古怪场景。医学上讲，当人类受到过大刺激的时候会出现名为记忆中断的短暂失忆症状，缺氧也可能导致同一症状。
　　因此，没有人知道，人类的过去时代几乎死于那一瞬间。
　　只是，当真正的阳光透过大气层保护装置雾蒙蒙的外壳散落大地的时候，人们不得不走上街头，去确信那些恐怖而古怪的事实：
　　他们赖以生存的一切都已经消失。
　　一片混乱。
　　秩序的毁坏并不能带来新的秩序，而只是混乱。
　　后来凯蒂被送到巴尔蒂摩市最大的一家养护院，那里收容了被判定还没有自我保护能力或者已经丧失这种能力的孩子和老人。
　　凯蒂的身边有她的衣物，她的日用品，以及她的计算机，因为未被联网而免遭毁坏的便携式小计算机。来到养护院的第三天，凯蒂终于开始尝试启动它，熟悉开机画面让人亲切到想要哭泣。
　　耳机是从同伴的衣袋中搜出来的，那个高个子的小女孩想要抢过她手中的计算机，纠缠间被她拽到自己手中的。
　　那个女孩最终因为自己的失误摔倒在地，从那以后再没有人胆敢招惹凯蒂。
　　耳机中传来的声音亲切到几乎让人痛恨。“卡地亚……”凯蒂喃喃的叫了一声，然后用力将面前的计算机抱紧在怀中。

　　PART 4
　　□□ LUST

　　风吹，草动。
　　打草，惊蛇。
　　纽约市中只有高楼大厦，没有草，也没有蛇，确切地说，那些东西已经在几百年前就消失踪迹，不复出现。
　　这已经是凯蒂从养护院逃出来之后的第四天了。她走得不算快，毕竟对她这个年龄身世来说，长途跋涉是初次经历。然而四天以来他们并没有及时追上她。她默默地想，大概自己临走之前所制造的那些麻烦足够他们收拾一阵。
　　她微微笑。她所做到并非是一个平常女孩子所习惯的那种程度。“卡地亚”同那些保姆式的机械系统完全不同。
　　这样想着她又一次按了按自己背上的背包，很完美，那个五十公分见方金属集合体安静安稳地躺在厚尼龙制造的旅行包中。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靠在墙角休息。
　　小巷中垃圾箱散发古怪味道，那是在Λ—Zu时代不可能出现的场景。机械崇尚干净整洁的美感，凌乱非其所爱。
　　然而一切不复以往。
　　凯蒂沿着墙角的阴影走了一阵。她走得很慢，一路在贴得满街的小幅海报中搜寻着，她所需求所追寻的消息。
　　曾经听养护院的工作人员悄悄传说，在纽约的一个角落，有一间PUB，the seven deadly sins，他们在那里保存着世界上仅剩的计算机系统。
　　她仔细的辨别着周围的铭牌，从扭曲的字母和数字中搜索关于那间PUB的蛛丝马迹。她走了很久很久，从黄昏一直到深夜，然后她终于无法承受这种疲惫，那城市太大，即使她曾经来过这里也一样，她突然发觉自己甚至无法辨别究竟哪些是自己曾经走过的道路。
　　她长长的，像成年人一样叹出一口气，爬进一条小巷，在空垃圾桶之间坐下来。
　　比起卫生，安全更重要。

　　PART 5
　　愤怒 WRATH

　　“计算机是一种一种能按照事先存储的程序，自动、高速地进行大量数值计算和各种信息处理的现代化智能电子装置。它是由一系列电子元器件组成的机器，具有计算和存储信息的能力。当用计算机进行数据处理时，首先把要解决的实际问题，用计算机可以识别的语言编写成计算机程序，然后将程序送入计算机中。计算机按程序的要求进行各种运算，直到存入的整个程序执行完毕为止。
　　“计算机除了具有计算功能，还能进行信息处理。在科技发展的社会里，各行各业、随时随处产生大量的信息，而人们为了获取、传送、检索信息及从信息中产生各种报表数据，必须将信息进行有效的组织和管理。这一切都必须在计算机的控制下才能实现，所以说计算机是信息处理的工具。
　　“由此而言，早已被定义为人类行为辅助工具的计算机，居然统治人类世界长达二百年，对于人类社会以及历史延续来说，是可忍孰不可忍。
　　“因此，我们呼吁大家行动起来，一起毁灭背叛人类赋予之伟大责任的超级计算机Λ—Zu及其残余，那些可恶的计算机！”
　　以上，最初只是一个名叫七天使的团体在街头散发的小海报，古老简陋的油印方式散发着机械所不具备的特殊气味，曾经属于书和纸张的香气。
　　这样的纸头逐渐蔓延，从欧罗巴大陆的一个无名小镇开始，逐渐扩散，登载上那些迫不及待兴起的公告板——兴起于三十多个世纪之前的古老传递消息方式之一。然后，终于在无声无息中飘洋过海，搭载上另外一片大陆的舢板。

　　PART 6
　　贪婪 GREED

　　事件开始的时候有些莫名混乱，大约是有一些团体出现，挥舞着消灭智能机械的大旗，招呼人们销毁残存的计算机设备。矫枉过正。听到这些时候十一岁的凯蒂冷漠的评价，然而当热潮发展到她所在的那个街区的时候一切似乎有些不妙了。
　　尤其当身边的人也成为其信徒的时候，事情简直疯狂了般的。
　　很多人都知道她的“卡地亚”，在这个大部分计算机都已经溃灭的时代之中，“卡地亚”曾经仿佛一个宝物，唯一一个能够记载人们过去美妙生活的见证，尽管这台便携式计算机中所存储的数据不过包括属于原本“卡地亚”的一些《飞鸟集》朗诵的音频数据以及一些简单游戏和儿童歌曲。
　　凯蒂轻轻咬紧嘴唇，如果可以回忆，她也许不会等到事到临头才想到逃离。
　　一切都有前兆，一切。
　　那一日天气难得清爽，甚至可以看清防护罩外面的阳光，虽然那只是淡淡的一点光晕。凯蒂抱着“卡地亚”——她已经习惯这么称呼她的宝贝，她用“卡地亚”播放歌曲，然后是《飞鸟集》的英语版朗诵，两三个孩子围着她，随着播放中的声音歌唱，然后一遍遍复诵诗中的词句。埃走过来，怀中抱着大叠纸张，看到她们时便停住脚步，沉默良久。
　　他死死地盯着凯蒂怀中的机械，近乎憎恶。
　　眼神相碰的时候两个孩子都不由自主地绷紧身体，冷漠而干脆。凯蒂抱紧计算机，而埃轻轻抿住嘴唇。
　　埃•萨菲奇，古典主义狂人。凯蒂轻轻咬紧嘴唇，她想她大概永远无法与他友好相处。
　　她只是个孩子。
　　她料不到未来。

　　PART 7
　　饕餮 GLUTTONY

　　他像只饥饿的野狗，而她不过是只受伤的兔子。
　　她试图站起来，然而被恐惧击中的身体几乎动弹不得，她初次感觉到自己不过是个孩子。
　　仍然是个孩子。
　　无知而无力。当他抢去她的背包的时候她几乎无法出声，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个男人从包包中掏出手帕和外衣，两包太空食品，然后，是她的“卡地亚”。
　　那个男人咧开嘴笑着，将空瘪下去的背包丢开一旁，用空下来的手抹了一下自己的鼻子。他熟练打开计算机，满意地微笑了一下，然后将那台便携式计算机塞进自己的大个工具包。
　　“小姑娘，你还真有个好东西。”
　　她看着他，突然开始尖叫，扑上去抢夺他的工具包。她的“卡地亚”，凯蒂•希菲尔罗的“卡地亚”，她无法容忍这男人企图据为己有的行动。
　　男人推着她的头，一面紧紧抓住自己的工具包。凯蒂尖叫着，那声音仿佛可以撕碎空气中氧气的分子成分，她一口咬上男人的手臂。
　　整个人被甩开的时候，只有晕眩的感觉，然后是刺痛。
　　凯蒂的身体沉重地掉落地面，十一岁的女孩太过高挑的身体柔软而扭曲地蜷缩成一团，血流出来。
　　男人骂了一声，掩着工具包迅速跑开。

　　[The seven deadly sins]
　　男人走进PUB，向着熟悉的店员招招手，对方便靠近过来，几乎悄无声息。
　　“有什么？”那个提问简洁安静，年轻男子交叉十指，包括礼节和兴奋的动作。
　　“这个时候来说，已经算是不错了。”男人打开工具包一点，让年轻男子看清楚包中的东西之后迅速合拢拉链，“如何啊？”他得意洋洋。
　　年轻男子轻轻躬身。
　　“老板在后面。”

　　- 2006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