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与行路》亦怀新

80、植物图谱

　　早晨八点半钟，办公室外面一阵鸟鸣。好像是灰喜鹊。它们声声相和，令周围变得清晰起来，春雨后的早晨，多么好啊！

　　在我们的世界，一切快乐都要用痛苦来买单，而一切痛苦，或者也会补偿以欢乐。中午抽空去了汉唐书城，早就想买一本植物图谱，终于实践。中国园林植物，我觉得太疲倦去看精心布置，充满人工的美，所以没有要“园林”，只选择了单纯的“植物”。它们看起来没有忧欢。却给别人以欢乐。

　　翻开书专门去寻觅熟识的面孔（有很多是来自童年记忆），真有偏安一隅的愉悦。很多名字是在诗里反复出现的，红蓼，给人一种既美且凄凉的感觉，果然有“红蓼渡头青嶂远”。它是一种专门生在别离渡口的花。荇菜，原来是可以开出蛋黄花朵的，一片在水里，“参差荇菜，左右流之”啊。

　　这书名叫《园林景观植物花卉图典》，封面很粗糙，宣传语好像万金油，解说词也不算好，但是图都很漂亮。花看多未免粘腻，不过先这样吧。下次买个树的图来认。我非常喜欢植物，记得汪曾祺的小说里有一个人物，学植物学的刻苦学生，大家都断定他的刻苦与天赋，还有平和的性情会使其在植物学领域有所建树，可惜清苦的生活却让他早逝了。他给我感觉，好像一株纤细碧绿的草本植物。文中还有一个教授，养了一大片好花，轻易不许人碰，但许这个学生碰；那花开的极好，所以教授夫人每早剪下一篮去市场上卖（云南昆明的主妇手臂上的篮子，多是一半蔬菜一半鲜花的），换来一篮肉菜。教授家就总有汽锅鸡吃。那位学生死了，教授很伤心，要是他每天有一碗汽锅鸡汤喝，他就不会死啊。所以当天的鸡做老师的就吃不下。

　　植物学应该是一门很需要耐得住寂寞的学问罢。每次对着一株植物，或者有透明的雨珠在叶尖，或者在阳光里半通明了，我都有一种隐秘的，独自的，不足为外人道却也很大的快乐。

　　又说道，我本科的母校政法院子里，有一株极美的花树。四五月在阳光下开花时，粉色重瓣，每个花瓣由嫩白而粉，边缘为粉红，好像画笔点上去，边缘最聚墨彩一般。每次开花都美得不得了，我一直想这大概就是李花吧，“李径独来数，愁情谁与悬。自明无月夜，强笑欲风天”，那真是在夜色里也不能被忽略的花，在驿荡春风里，令人熏然的花啊，所以就认定是李树了。今天看到图谱，原来那是“西府海棠”！原来这么一个堂皇美丽的名字是给她的啊。海棠之美，是被无数文人雅士咏之又咏，叹之又叹的，红楼梦中贾宝玉说的“红晕若胭脂，轻弱似扶病”的那种海棠，究竟又是哪种呢？没事闲翻《红楼梦》到那页，怡红快绿、蕉棠两植的，就是“西府海棠”。真是见名花于无意间。

　　也有猜对的时候，比如我中学的校园就有这种花，极为艳丽的紫红色，重瓣，做成书签很好看，叶子如桃叶。唐诗里有“天上碧桃和露种”，想必就是了。看到图谱，放了心，果然就是的。

　　《往事并不如烟》里，讲到康有为的旧宅外，种着数十株榆叶梅。原来这花我见过，新春时满枝条的粉色复瓣花，挨挨挤挤的。单薄的三个字，从记忆里活色生香地跳脱出来了。这篇《最后的贵族》里，还讲到作者贸然访问，康同璧正与前朝旧友在园中花下清谈，主要内容是诗。康同璧将那秋季时树枝上的白色花介绍给她，是“御赐太平花”。太平花，也在这本园林花卉里找到了。清淡、简洁，白瓣黄蕊，花叶皆不大，是秀气的，并不堂皇。可能他们以为太平就是这样细碎安静的感觉？对于一个王朝来说，这样的偏安一隅的脆弱的细碎安静，是御赐太平花也不能太平了罢。

　　大学的时候，曾看过《女友》里一篇爱情小说，地点是厦门，说是这个女孩子对那男生“初见已惊，再见依然”，又和凤凰花有关。我凭着描述，一直以为我们路上种的红色丝丝聚成扇状的花就是凤凰花，原来并不是的，而是一种亚热带、热带种植的花树，火红如血，又叫火烧树。原来如此，那样灼灼的激情，是要配这样灼灼的花朵的啊。那么张爱玲在《倾城之恋》里说的“烧到身上来”的野火花，是不是就是它呢？有可能，气候相似的。之前我见到的花朵红色丝绒样、叶子如羽毛的，原来是合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