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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余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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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春意早,阳台小花圃里的鸢尾郁郁葱葱又冒了嫩绿的新芽。
楚慈一早起来先去阳台上开了窗——窗外的街道仍是沉睡的,小路上空无一人,侧耳听,只能闻得声声清脆的鸟鸣。楚慈微笑着站在窗边,感受微凉的风拂过水蓝色的窗帘带来清爽的凉意,他闭了眼,陶醉般深吸了一口城郊新鲜的空气,伸了一个漫长而又慵懒的懒腰。
“哈哒哈哒………”是习惯早起的二哈又跑过来找他讨饭吃了。
楚慈弯下腰摸了摸它毛茸茸的狗脑袋,低声教育道:“不行,你太胖啦,一会带你出去走走回来再吃。”
二哈作为一只一岁多一点点的少年狗子,居然已经被楚慈用喂猪一样的方法活活喂到了二十八斤!而且还极度忠心护主,导致韩越每次刚想对楚慈做点坏事,就会被它一个虎扑摔打在地上,再被那二十八斤的狗屁股往腰上一坐,准能给他坐得三天连腰都扶不起来。
“汪嗷呜汪!”听到要带它出去玩,二哈兴奋地直摇尾巴。
“嘘——”楚慈食指抵住唇,指了指卧室的方向,“别闹,你爸还在睡觉呢。”
二哈乌黑的眼珠滴溜溜一转,看到卧室里正睡得四仰八叉的韩越,原本灿烂的笑容倏尔收了,良久,它吐了吐舌尖,头也不回地往客厅门口处跑去。
天地良心,楚慈竟在它天真无邪的脸上看到了一丝不屑。
他低下头,忍不住心里想笑:不愧是自己亲自养大的狗,这是韩越无论用多少罐头零食都收买不了的。
他一边兀自笑着,一边拎起水壶给花枝细细地浇了水。小风袭来,鸢尾花的枝子在中左右摇曳,楚慈的指尖抚过那些柔嫩的绿色,耳边听着二哈在门口略带焦虑的徘徊,他抬起手,遮挡住了从窗口洒落的暖意融融的日光。
一片岁月静好。
彼时,距离韩越回来已经过了将近一年,然而一年将尽,如今回想起来,最初归来的生活却其实并没有像他们预料的那般如意。
刚回来的头两个月里,韩越实在消瘦得厉害,原本高大强壮的身子因为病痛而被折损得近乎脱了形,俊朗的皮囊塌陷了下去,像是风雪归途中迷失的羁客。
同时,军委的处理决定又一直没有下来,他回不去原先的工作却也无法适应正常的生活,因此总是一个人待在屋里沉默着,生了浅浅胡茬的脸微仰,迷茫而又无措地注视着窗外蔚蓝的天空。
那时候楚慈也不敢离他太近,这人晚上总是在做噩梦,午夜梦回惊醒时,甚至会崩溃到用小刀去自残。第一次看他面无表情地一刀刺在自己手心里时,楚慈甚至差点活活吓晕过去,那晚他疯了般地拦着那人拿刀的手,两个人在拼抢过程中受伤流的血将雪白的被单都染成了猩红色。
接到电话后,裴志急匆匆把两个人都送去了医院。
韩越从梦魇中走出后又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与自责,他不敢去看楚慈,甚至不敢向他说一声道歉。
——因为他知道,在爱人面前,任何道歉都是多余的。
于是楚慈便安安静静地陪伴着他,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一个人悄悄将家里所有锋利的东西都锁了起来,又将门框等有棱刃的地方包了海绵。
韩越仍旧在颓废,每天昏昏沉沉,像是混沌不醒。楚慈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是平静地跟科研所请了长假,又将二哈托付给了裴志帮忙照顾,从此开始每天没日没夜地陪着韩越做心理治疗。
后来医生才委婉告诉了他韩越自残的原因——韩越不能容忍看到自己的脸。
因为那张脸是韩六的,不是他的。
医生说,无论是卧室立柜镜子里的投映,还是阳台玻璃推拉门反射出的倒影……他都不能接受,也不敢去接受………
仿佛只肖得那么一眼,那些枪林弹雨血腥残酷的过往便会像冰冷的潮水一般,将他吞噬、淹没。
了解到原因后,楚慈托裴志严峫他们问遍了京城和上海所有最好的医院,最后终于找到了一位愿意接诊的老大夫。
碍于韩越现阶段不能过多外出奔波,老医生是亲自上门会诊的,在和团队交流了大约三四天后,他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可以再次开刀。
于是在在经历了大大小小近十场手术和五六个月的恢复治疗后,韩越终于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在楚慈和医生团队的共同注视下,揭下了脸上戴了近半年有余的纱布。
那是一张熟悉且桀骜不驯的面孔,也是楚慈坎坷前半生中唯一能够照亮他的爱与希望。
那天傍晚,待人们都散去后,他们在狭小的出租屋内拥吻痴缠了许久。
………………
夜色如合欢花般缓缓合拢了,屋子里的光线逐渐昏暗缱绻。
韩越抱着精疲力尽的楚慈进了浴室,他将淋浴的喷头打开,温热的水自上而下淋湿在仍旧紧紧相拥的二人身上。
楚慈累极,他闭了眼,温顺地趴在韩越的肩头,任凭那人宽厚的掌抚过他身体上的每一寸肌肤。
他只知道自己此生已经完完全全属于这个人,每一滴血都可以为他而流,每一次的心跳也可以为他而搏动。
楚慈在蒸腾的雾气中泪珠盈睫,他抬起眼,将亲吻烙在了爱人的耳边。
而生活似乎也是自那天开始,逐渐明朗了起来的。
楚慈结束休假开始恢复上班打卡,而韩越也逐渐适应了一个家庭妇男的生活,每天做做饭洗洗衣服不亦乐乎;他们还接回了二哈,从此两人一狗一同过上了每天清晨和傍晚都会出去散步的悠闲生活。
时光匆匆而过,在第二年快要开春的时候,韩越接到了国外的一通电话。
打电话的是韩家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仆人,老爷子在韩家做了一辈子工,末了也被韩夫人带去了国外,一直到最近听说韩家二少爷找回来了,才算和国内联系上。
韩越挂了电话后,独自在阳台上抽了大半盒烟。
楚慈便在客厅沙发上静静地注视着他,从余晖满天注视到朗月高悬。
几个小时后,韩越掐灭了最后一支烟头。他带着一身呛人的烟味,缓缓转身向他走来。
“楚慈……”他将下颌抵在了对方柔软的发顶,“我妈病危了……她听说我还活着,说……想要再见我一眼。”
楚慈闻言却是低下了头,唇角紧抿,一言不发——虽然他总说着原谅了过往,但对于这个打着爱的名义一次次伤害过他和他家人的女人,他心中终究还是无法释怀的。
可是她又确是韩越的母亲……是他在这茫茫尘世间,最后一点血缘的羁绊了。
她只是想要在弥留之际再看自己的小儿子一眼,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阻拦呢……
“楚慈……”见怀中的人迟迟不语,韩越心里有些七上八下,“我不是有意提这个惹你伤心的,但是你也知道……老大死后,她现在真的只有我了…如果我不去,她可能连个帮着操办后事的人都没了……我……”
“去吧,”楚慈轻声打断了他,他抬起头,清澈的眼底微漪的竟是久久的歉意,“韩越,我一直对你爸爸的事情很抱歉……这句对不起,亏欠的是你,同样也是对她……如果韩夫人最后的愿望只是想见到你,那就满足她吧……别让她再遗憾地离开了。”
韩越沉默了半晌,他俯下身,在楚慈的颈侧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一周后,韩越独自乘着早班的飞机去到了那个陌生的国度。
又过了将近一周的时间,他手里捧着漆黑的骨灰盒,带着满面的倦色匆匆归来。
他说,他见到了那个生他养他的女人,见面时,便已是在重症病房里了。
女人浑身插满了管子孤独地躺在被褥间,韩越轻声唤她,可她却只是安静地闭着眼沉睡。医生说她的器官已经尽数衰竭了,再精密的仪器也是无力回天。
医生还说,她清醒的时间极为有限,还希望家属有什么话尽快说吧。
于是韩越便搬了凳子坐在床边不分昼夜地注视着她,为她擦拭额头,捏着她枯瘦的手一遍遍按摩。
他默默地在一旁等,只希望她再度睁眼的那一刻看到的便一定是自己。
大概是他的真心感动了上天,五天过后,韩夫人真的在病榻间苏醒了过来。
即便只有短短的几个钟头,可是韩越却是知足了。
至少,时隔多年后,他又得以唤了她一声母亲,同时也再度能从女人的口中听到那一声温和的阿越。
然而就在那天傍晚,韩夫人含笑故去了。韩越冷静地打理了后事,又重金谢过了几位忠心耿耿的老仆人。
他收拾好了异国的一切,带着母亲的骨灰,风尘仆仆地回到了那片令他挚爱的土地上。
他什么都没有多说,于是楚慈也并没有多问。
可是那天夜里,韩越却又于午夜梦回时惊醒了。他汗湿的身子紧紧蜷缩着,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兽。而楚慈也被他的喘息声所惊醒,他侧过身抱住韩越,手底一下下轻轻拍着。
良久,韩越平息了梦魇,低声说道:“楚慈……我再也没有妈妈了……”
“虽然她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也并没有为我留下太多温暖的印象,可是……”他抬起手捂住了满是泪意的双眼,“她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个亲人了……”
他似乎在努力地压抑着,可是颤抖的话音却还是出卖了他此时的脆弱。韩越将头埋在了楚慈的胸口,滚烫的泪瞬间打湿了对方白色的衣襟。
“楚慈……”他哽咽着唤道:“现在我身边只有你了……我真的只有你了………”
楚慈轻轻叹了口气,他没有去试图擦去这个倔强男人眼角的泪水,只是在他的耳边一遍一遍地喃喃低语。
“我在,我一直我都在呢……”
待到第二日清晨醒来后,韩越却是再也没有提过那个脆弱到痛哭的夜晚。
他一个人有条不紊地安葬了韩夫人的骨灰,安置了几位回国的老仆人,又独自去跑了手续,将韩家留给他的巨额资产从国外再度转回了国内。
又过了两个月,在初夏将至的五月底,韩越终于接到了军委那方的消息。
根据云滇警方和建宁警方后续的调查结果显示,时隔一年,A级通缉犯秦川在不知不觉中又悄悄潜回了中缅边界,除了神出鬼没的无数个IP地址,警方目前还无法找到他隐藏的具体方位。
韩越咂咂嘴,感到并不算意外——毕竟一年前在孟邦山战火纷飞的那个夜晚,秦川就成功避开了警方的耳目,带着那二百公斤蓝金顺利跑路了。
而现在他似乎又搭上了新的主顾,就在两个星期以前,云滇网警筛查到他又借用国外的IP地址登陆了暗网,并以宝三的名义将那些蓝货低价卖给了马里亚纳海沟的大老板鲨鱼,从而成功在这位最近因为画师打压屡屡受挫的毒枭那里,混了一个天大的人情。
财利双收,从此还获得了暗网老大的青睐,简直春风得意。
就连韩越听了都不得不对他叹服——秦老板果真是灰色交易地带最大的赢家,哪怕自己给他的其实是一份假的蓝金合成配方,哪怕他跟过的两位主顾都下场凄惨,故事走到最后,混得风生水起的那个到底还是人家秦老板!
商业鬼才,不服不行。
上级轻描淡写地说明了调查的后续结果,又综合韩越在潜伏期间的表现以及他目前的身体状态做了最终决定——将其转为文职后勤工作,不再参与前线作战的计划安排了。
楚慈听到这里时不禁有些心疼,他捏了捏韩越的指尖,试图用那一点温暖的触碰去安抚爱人。
然而韩越却只是笑笑拍了拍楚慈的手,转而毫不在意般拎着电话对对面那人说道:“感谢组织的体谅,但是……我还是选择退役吧。”
楚慈倏尔惊愕地抬起头。
“我在役已经有十五年了,”韩越垂下了头,额顶的黑发滑落,遮住了他脸庞刚毅的轮廓,“从前线摸爬滚打到现在带着荣誉凯旋归来,我自问没有辜负过组织的信任。”
“可是现在我已经三十五岁了……”他微笑着望向楚慈,眼底沁着满满的温柔,“病痛已经注定跟随我的余生…我想,我不能再辜负在乎我的人了。”
楚慈呆呆地望着他,默然无语。
“退役的事不是突然决定的,是我已经想了许久做出的选择,麻烦还请帮我向上转告,多谢。”
那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又客套着劝慰了两句后挂了电话。
韩越扔了手机,小心翼翼地捏了捏楚慈的掌心,低声说道:“不用担心我彻底沦落成家庭煮夫……我妈给我留了一大笔钱,我和裴志已经商量好了合伙做生意,肯定不会成无业游民的……”
楚慈愣怔地望着他问道:“这个决定怎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韩越见他认真吓了一跳,他规规矩矩站起身,搓着手急声解释道:“不是我有意瞒着你啊!那个…我一直也在托人给资产和投资方向做评估,这两天才稍微有点眉目……你说……我那什么…也得先看看我能不能干这一行是不是……”
“再说了……”他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瞥了楚慈一眼,“养家糊口的事要是真都让你来办了……我这家庭地位严重下滑,以后推倒你的底气都不足……”
楚慈终于绷不住笑出了声,他推搡了韩越一把,忍不住打趣道:“是啊,要是真的以后就靠我一个人养家,那你怕就是要用肉偿我的辛劳了,至于怎么偿嘛……”
他意有所指地向韩越身后瞅去:“你懂的,回头记得洗干净了,准备迎接第一次的绽放吧!”
韩越顺着楚慈的视线向下望去,良久,他愕然抬起头,双手紧握住裤腰带大惊失色。
于是为了巩固在床笫间永恒的地位,当晚韩越便身体力行地让楚慈明白了——在这个家里,谁才应该被洗干净了绽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