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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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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这相爷府倒是不小,管家在前引路,我们一众老小后边跟着。
转了又转,拐了又拐,绕了又绕,就在我以为终于迷路的时候,管家抄着手道:“从这扇门进去,侯着。”
班主和大师兄都没来,二师兄赶忙上前递了银子。
原来这道朱漆木门的背后就是俗称的后台,进去之后发现,其实宽广的很,椅子上坐的应该是各个戏班的角儿。
屋里还有两个空位,旁边的墙上贴着张纸,上书“玉容”二字,我和师兄向各位认识的不认识的打个拱手,不客气的坐了。
戏园子里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凡是年轻的遇了年长的都得打招呼,就像学弟学妹见了学长要问好一样。
一番周旋下来,不免有些感慨,无奈岁月催人老啊~~想我二八年华,在这园子里竟也称的上“老前辈”了。
师兄先上场,唱的是《四郎探母》,应该是有意的,时间拖得比较久。
“六师兄,六师兄……”似乎有人叫我,眼睛勉强撑开条缝:“干嘛?”
“该咱们上场了,二师兄马上就唱完了。”我顿时一个激灵,彻底惊醒,人生的第一次公开亮相啊。
说不紧张是假的,其实这些戏份我倒是没忘,玉晚楼原来的记忆都还在,只是这没忘和会唱是两个概念,就像一首歌,歌词你心里记得滚瓜烂熟,但并不代表一张口就能跟原版一样技惊四座。
如果单让我自个儿唱的话,我琢磨着或许《智取威虎山》还能嚎上那么两嗓子,就是一花旦变武生,不知班主能不能接受的了。
戏开场了,演张生的小师弟叫玉筱竹,清清俊俊一表人才,带着红娘一帮小龙套稀稀拉拉上场,对于戏曲我是一窍不通,也毫无兴趣的去翻原来的记忆,就记得刚上台前小师弟拉着我的手说:“六师兄,一会儿你看我的手势上台。”
莫名的,对他生出一种信任。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崔夫人上了一桌子的糟糠萝卜,把张生为难的也算差不多了,我这莺莺也该上场了。
果然,小师弟一边搭着腔,一边伸出两个指头来,给我打暗号。
“小姐啊,请随我来——”红娘前面带路,莲步轻移,我顺着他走过的步子,一步步跟着。
记得出门前,班主千叮咛万嘱咐,这出戏是个假意婚配的段子,但蒙在鼓里的莺莺和张生却不知,以为崔夫人有意成全,所以,这一出场就要笑的像个即将出阁的女子。
即将出阁的女子什么样我没见过,仔细揣摩了一路,仍是不得要领。
“小姐啊——”这一声是小师弟喊的,满脸甜蜜幸福的向我一拜,忽然茅塞顿开。
同样满脸幸福跟抹了蜜似的迎了过去,崔夫人却不忘来插上一脚:“莺莺啊,为娘有话跟你说。”
崔夫人跟张生一来一回,崔莺莺全充壁花,偶尔“啊——”“嗯——”上那么一两声,再露出几分凄凄惨惨戚戚的依依不舍来,我的任务就基本完成了。
站在崔夫人身边,一脸悲苦的瞟着台下,发现竟然只坐了两人,我猜想应该就是那刘御史和他的贵客,因为距离有点远,人长什么样我没看清楚,但发现桌上的蛋黄包竟然捏了十二个褶儿,桂花糕竟然刻了十二生肖,千层酥竟然拐了十二道弯儿,绿豆糕上竟然印着“王爷千岁盛世万福国泰民安”十二个字。竟然还有一堆我叫不出名字的水果,啧啧,看的我血液沸腾,血管喷张,血气逆流,耗尽毕生所学,几番吐纳调息(深呼吸)之后,才忍下了强烈要求冲破毛细血管潸潸而下的滚滚鼻血。
这边还继续唱着“张生啊,不是老朽我不通情理,实在是莺莺她……”
崔夫人鼻涕一把眼泪一把,我却早已饥肠滚滚。
“夫人呐——您怎能出尔反尔!”张生一甩衣袖,满脸悲愤。
“若不你二人以兄妹相称?”崔夫人一副施给你天大恩惠的模样。
张生气急,刚要张口,忽闻台下“哐当——”,一个茶碗应声而碎。
“刘御史,这就是你给本王的答案?”说话的人,铁青着一张脸,青花瓷的茶杯碎片散了一地,茶水沾湿了地毯。
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有人都僵住了,立在台上大气都不敢喘,不知怎么就惹到了这位贵客。
刘御史扑通跪在地上:“王爷饶命,王爷饶命,臣实在不知啊,这绝对绝对不是臣的意思啊,请王爷名察,请王爷明察!”
“哼,是不是你的意思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已经给了本王答案。来人啊,在大理寺给刘明喜找间像样点的宅子。”
原来这人是个王爷,此时脸色稍霁,一队官兵打扮的鱼贯而入,刘明喜一边喊着王爷明察,冤枉啊冤枉,一边被人拖了下去。
“王爷,这些人怎么办?”有人指着戏台问。
“刘明喜一个人上路孤单了点,一块带过去吧。”此人一脸云淡风轻,一帮侍卫已经将戏台团团围住,我到此时才有兴趣打量他一眼。
紫衣华服,明珠金冠,一手托着下人刚送上来的茶碗,另一手捏着碗盖,拨拉着茶叶。似乎感觉到我打量的视线,他微抬起眼帘,向我看来。双目炯炯,一双魅人的狐狸眼里精光四射,应该是养尊处优的惯了,那皮肤比我坯了层埿子还白。
“你是谁?”他冷冷淡淡开口,眼帘垂下,似乎碗里的茶叶比我更有吸引力。
“玉晚楼。”二师兄过来拉我,示意不可如此无礼。
我回望他,那里无礼了?
“哦。”那人轻轻映了声,挥手,侍卫的刀枪已经架在了每一个人的脖子上,拘着班里的师兄弟们往门外走。
忽然,身后有人出声:“等等——”
我回头,他放下茶碗幽幽道:“本王想起来了,你,似乎挺有名。”
“那里那里,都是浪得虚名而已。”我谦虚的拱手,一副老友相见的熟捏。
“这样吧,你给本王唱上两嗓子,唱得好,本王便开恩放了你们这班老小。”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感觉身侧的小师弟抖了两下。
我淡定站在原处,看着那个富贵男人,笑着说:“那小民献丑了。”
这下,玉容班的大大小小把目光全都集中在了我身上,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
“今儿有幸得见王爷尊容,平时那些耍于市井的玩意儿自不能拿来待贵宾,小民就给王爷唱段新鲜的好了。”捞起云袖,重新走回戏台,将脑袋上的金钗银簪一股脑的扯下扔在地上,甩开一头长发:“王爷,可否借您筷子一用。”
“大胆!”王爷还没说话,一个狗腿已大喝出声,恨不得将我就地正法,生怕这么好的立功机会被别人抢了去。
“无妨!”王爷扬手,一只玉筷迎面飞来,直扑面门,我侧身,堪堪躲过。筷子成一条直线没入身后的墙上,只露出个青白色的头来。
我无奈,上前拽了又拽,干笑两声,以我有限的物理学知识可以计算出普通人拔出这根筷子的几率,几乎为零。
放弃筷子,我转身朝着那王爷盈盈一拜:“王爷神功好生厉害,晚楼今日何其有幸,得王爷赐筷一只,在此有个不情之请。望王爷成全。”
“说。”
“请王爷将这堵墙赐于小民。这样小民就可以对着这面墙日日敬仰膜拜,感受王爷的浩荡恩典。
自古英雄出少年,王爷年纪轻轻,就有经天纬地之才,定国安邦之智,古人云,卧龙凤雏得一而安天下,而今,天佑我西夏,王爷如此少年才俊就二者兼得于一身,沧海桑田五千年,我泱泱中华之仅此奇葩,得此大智大勇大德之人,实乃国之幸也,民之福也,天下苍生之锦绣也。
看王爷面如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如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吸张;干将发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小民对王爷之仰慕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如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以下省略千字)。
所以,请王爷一定成全。”
洋洋洒洒一口气说完,原著是在百度看到的一个马屁帖,此刻忽然想到,稍加修改,就拿来用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半天得不到回音,我抬起头四面瞅瞅,发现又是那种看怪物的眼神,这回不止玉容班的各位师兄弟,就连那些带刀侍卫,也一副看外星人的表情,嘴角还止不住抽搐两下。
唯一还算正常的就那如花似玉雍容华贵的王爷主子,果然是见惯了大风大浪,听惯了甜言蜜语,竟然无动于衷。盯着我瞅了半天,伸手虚空一抓,耳边“嗖——”的一阵风划过,筷子已经回到了他的手中。
“牛B——”这回换我边流口水边用那种看怪物一样的眼光盯着小王爷了。
“想要?”他晃了晃手中的玉筷,我却注意到他那比筷子粗不了多少的手指,一样的莹润光滑。
“嗯嗯!”我点头,眼珠子随着他的手转啊转。
小王爷轻轻一抛,这次应该是没有用上一点内力,筷子跃上戏台,软趴趴的掉在我脚边。
将散乱的头发随便绾了个髻,用玉筷横插固定,转身再跪:“多谢王爷成全!”
小王爷板着张棺材脸,手扶在椅背上,轻轻点了点头,示意我可以开始了。
一撩裙摆,单腿踩上条凳,左手叉腰,右手撑天,摆了个董存瑞的标准pose,拉开嗓子就嚎“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
我说过了,如果自个儿的话,就只能唱这个了……
其实我对自己杨子荣的扮相还是挺有信心的,毕竟曾经代表我那人才辈出的母校参加过全国的大学生戏曲大赛,虽然成绩不够骄人,媒体不够关注,粉丝不是很多,最主要的是,没有深刻的领会到校长及教导主任的中心思想,在大赛的纪念簿上为我校留下光辉灿烂的一笔。以至于,后面的三年,虽然年年功课第一,但没有拿过一次奖学金。
但是,我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因为……这里没人会!哈哈~
那尊贵王爷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年纪不大却如此老成,不知道心里装的事会不会把那柔弱的身子压坏了。
终于,在唱到“今日痛饮庆功酒,壮志未酬誓不休,来日方长显身手,干洒热血写春秋——”时,小王爷终于微微点了点头,待消音后说:“把那最后一节再来一遍。”
我一乐,嘿,有门儿——
赶紧又唱了一遍,生怕这位伪阎王一个不高兴就送我去见老熟人。
“嗯,不错——”王爷点头,顺带拍了两下手,稀稀拉拉以兹鼓励。周围愣是没有一个敢吭声的,我明显感觉到二师兄小师弟一干人等,齐齐的松了口气。
“谢王爷谬赞,小民感动不已。”不得已,又是一拜,已经有人拿着矛对着我的膝盖了。
“那就带下去吧,把玉晚楼,关入天牢。”
我猛然一惊,抬起头来,直直看尽那双精光四射的眸子,你丫个大忽悠。
“不知王爷可知道一诺千金的故事?”
几个侍卫上来压我,我却不理,只看着那一袭华服傲然挺立的人。
“本王并非言而无信,只是你知道你唱的是什么吗?”
他做了个砍的手势,我彻底懵了,难道智取威虎山在这鸟不生蛋的西夏国是什么禁忌不成?
淅沥沥的小雨还在不停的下,壮士一去兮不复返,走在通往天牢的大路上,雨水顺着额际滑落,我觉得很悲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