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不知身是客》人寸三

156、贺云韬的小剧场32

　　这次暑假，苏宴不去她父亲那里过，我便也有理由跟她一辆火车回去，不过车厢不同，我要等她穿越人群来找我，我一直在座位上等着她，直到我看见她真的来了才放下了心。

　　“今年都回去了，暑假要不要来W市玩一趟？市里面建了新的绿地公园，我们去看看？”

　　苏宴坐在座位上，抬头说：“我跟宋乔约好见个面的。”

　　“见完宋乔我们再去，不要带着她，她有赵岩涛了。”

　　“到时候再说吧，我就算是去了，我晚上还是要住宋乔家的，不带着她怎么行，不带着你倒是可以。”

　　我嘴一快，说：“你也可以住我家。”

　　“住你家？”

　　“住哪里不是住，我家又不是龙潭虎穴，我爸妈人也很好。你不是见过我妈了？”

　　“阿姨是挺好的。”

　　“那说定了，假期来市里玩儿。”

　　“嗯。”

　　假期里，我跟我妈说苏宴要来，我妈可高兴坏了，直言我终于会追人了，收拾了好多新的被褥出来，又晒又打的，就等着再见一见苏宴，我把手机里的照片给她看，我妈说：“可是女大十八变了，怎么看着比原来好看了？你再看看你，真是没眼看。”

　　“你儿子也很帅的。”

　　我妈瞥了我一眼，“看你这么多年了，再帅也是白搭，小苏什么时候过来，这都七月中旬了，再往后可就更热了。”

　　“她说她哥哥带了对象回去，应该还要待一段日子的。”

　　“我前几天看你在你屋里东翻西找的，找什么呢？”

　　“找以前的一个礼物。”

　　“啥礼物，你的东西我可没乱动，你找不到可不是我的错。”

　　我揽住我妈的肩膀，“我知道，是那个东西太小了，我忘记放在哪里了。”

　　“送小苏的？”

　　“嗯，是一个戒指。”

　　我妈拉下我的手，“韬韬，你要去求婚啊？”

　　我眼前一黑，“妈，我还不到法定结婚年龄，我求什么婚，我要去表白。”

　　“也不说明白，白高兴一场。”，我妈一下甩开我的手，“对了，你哪儿来的钱买戒指？”

　　“那就是原来夜市上买的，2块钱一个，不是真的戒指，她们女生经常戴着玩儿的。”

　　“那么便宜？你拿这戒指去表白，小苏该不会看不上你吧，人别人表白都是抱着玫瑰，至少也得50块钱，你怎么这么小气，要不趁着小苏没来，你再去买个新的？妈给你报销。”

　　“不用，真不用，妈。”

　　“你这追人不下本钱怎么行，还说跟人家小苏吃饭，那吃饭你掏的钱还是人家掏的钱？该不会都是人家小苏掏的钱吧？”

　　“我不是那种人，妈，我觉得你对我有偏见，我感觉我不是你亲儿子，当年别是报错了吧？”

　　我妈一板脸，朝屋里喊：“老贺，出来管管你儿子，他说他不是我亲儿子！老贺，贺建国！”

　　我爸从屋里出来，“干啥啊，大中午的，好不容易睡个午觉。”

　　“你儿子说他不是我儿子。”

　　我爸在门口想了半晌，“啥意思？”

　　我在一旁没忍住笑了出来，“爸，没事。”

　　我妈：“你们都欺负我，大的不省心，小的也不省心。”

　　我起身把我妈手里的毯子接了过来，“妈，我就是说着玩儿，您哪儿能不是我亲妈，我亲妈除了你就没谁了。忙了这么久了，回屋躺躺去，午休一下，下午精神好，我晚上陪您打麻将去，包您大杀四方。”

　　“就你，我带着你去人家都不让我进门。”

　　我爸也过来，“走走走，他自己的事让他自己看着办，咱们管这么多干啥，他只要不作怪，不犯法，就行了。”

　　“嘿，那是不是你亲儿子，你不得关心关心啊？”

　　“那不是每个月打着电话了，上个月我可是比你多打一个电话。”

　　“那他跟我视频还比你多。”

　　“那不是因为你非要见他，儿子才跟你视频的。”

　　“你净瞎说，那是他想我了。”

　　我说：“是是是，我想我妈了，跟我妈没关系，您二老快去休息，剩下的我来。”

　　我妈叮嘱：“那阳台上的褥子一会儿翻个个儿，不然晒得不透。”

　　“知道了。”

　　我在阳台上给苏宴打电话，她没有接，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等着她给我回吧，谁知一等便是好久。

　　等到我终于打通了电话，找到了人，苏宴在另一边说：“我家里有点儿事，就是，又吵架了。”

　　“她爸妈打起来了，头磕破了。”

　　头磕破了？

　　“苏宴，苏宴？到底出什么事了？你怎么样，头怎么磕破了，苏宴？”

　　“我在我在，李桢瞎说的，没什么事，就是可能去不了市里了。”

　　“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李桢家玩儿。”

　　好好的都这么晚了怎么还会在李桢家？

　　“你跟我说实话，到底出了什么事？”

　　“就是撞到头了，已经出院了，没事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医生说什么了，伤的严重吗？我们开视频，给我看看，你现在怎么样，家里怎么样？”

　　我很想一下就去到她身边去看看，出院，都已经需要住院了，怎么会没事？她住了多久的院，住院有没有人在身边照看她，她到底是只伤着头了，还是身上别的地方也伤着了？我忽然想到苏宴下巴上的那一道浅色的疤，是不是也是小时候这样弄上去的？

　　“苏宴，开个视频给我看看。”

　　“不用了吧，我跟李桢都换睡衣了准备睡了。真的没什么事，就是缝了几针，也拿了药，开学就能好了。”

　　痛彻心扉是什么感觉，我是知道了。

　　“头还疼不疼？”

　　“有一点儿，不是很疼的。”

　　“一会儿拍张照片给我看看，别让我担心。”

　　“现在一脸病容，不好看，你看什么呀？”

　　“别叫我担心，苏宴，我现在恨不得马上出门去找你。”

　　“那还是别了，我一会儿给你拍照片看。”

　　“好。”

　　我刚才是真的有一瞬间的冲动去找她，但是找到之后要怎么做？带她回家来吗？她现在应该要需要注意休息的，在李桢家里也好，起码应该是安全的。好一会儿手机才进来一条短信。

　　我真的没事了^-^。

　　这一晚上我已经听她说了好多句我真的没事，手机里面又进来一条短信。

　　我是李桢，照片给你发过去了，苏苏今天刚出院，在医院待了小半个月，伤得挺重的，封了8针。医生叮嘱最近好好休息，所以，有什么事你跟我联系好了，还是不要让她碰电子设备了，有辐射。她在我家，我照顾她，不必担心。

　　李桢发了两张图片过来，没有照到苏宴的脸，只有后面白色的纱布，也没有红色的血，也不知道照了多少才找出这么两张。

　　我给李桢回了短信：谢谢，麻烦明天能不能帮我拍一张正脸，我想看一看她。

　　好的。

　　第二天一大早我感觉手机在震动，一下子从桌上拿了手机下来，是李桢的消息：还睡着的苏苏。

　　下面是一张苏宴睡着的照片，面色有些憔悴和苍白，我碰了碰照片上的人，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是要心疼死我吗？

　　我给李桢回信：谢谢。

　　我妈知道苏宴不来之后问我为什么，我想了好一会儿跟我妈说：“她家里出了点儿事。”

　　“什么事啊，小苏没什么事吧？”

　　“妈，你知道精神疾病吗？”

　　“精神病？”

　　“是。”

　　“小苏有精神病？”

　　“不是苏宴，是她妈妈。”

　　我妈皱眉，“这，怎么会得这个病？”

　　“我也不清楚，苏宴没说过，应该跟她父亲有些关系。”

　　“这可不好办，这个病不好治，还没听说过谁得精神病，也不知道这个会不会遗传，韬韬，咱们要不……。”

　　“妈，苏宴不是，她现在好好的。”

　　“我又没说小苏是，咱们要不要去咨询一下，你不是有同学是学医的，那是不是跟医院医生比较熟，看看这病怎么才能治好，这总是这个样子可不行，将来这要怎么参加女儿婚礼，我要是参加不了你婚礼，我生你有什么用？这可不行，哎呀，算了也不指望你了，我让你爸问问看有没有人在医院认识人，怎么得了这个病，人脑子出了问了问题可是大问题，可不敢随便治，还得多问几家医院。”

　　我搂住我妈，“妈，你真好。”

　　“上一边去，没有空跟你在这儿废话。”，我妈才走了两步，回过头看我，“这小苏家里一出事，是不是就不来了？”

　　“嗯，她伤到了头，得在家修养一阵子。”

　　“怎么还伤到头了？”

　　“父母吵架吵得比较激烈。”

　　“伤得严重不？她家里有没有人照顾她？她家里还挺远的，这伤着头了也不能马虎，她最近怎么样，你问人家了没有，正是献殷勤的时候，你可别整日在家啥也不干。”

　　“她在她发小家里，有人照顾她的。”

　　“那就好，有人照顾着好的也快一些。”

　　“妈，你不怕这病苏宴也有吗？”

　　我妈蹬蹬蹬走了过来，“快呸呸呸，说什么不好，咒人家小苏，你到底是不是真喜欢人家？不然就是小苏看出来点儿什么才总不跟你好。”

　　“妈，我是认真的。”

　　“那妈也告诉你，人家小苏有没有这病且不说，就算是有，那也不能指指点点的说人家不好，谁都不愿意自己得病，谁不愿意健健康康的过日子，有病了治就是了，咱不当那背后说是非的小人。你也喜欢人家小苏这么久了，一听这就要跑，你这喜欢有啥用？将来就算是你俩没成，那也算是多了个朋友，好歹你跟小苏好几年同学，知道有啥难处了难道看着人家一个女孩子硬撑？能帮咱就帮一把，又没啥坏处。再说了，小苏都跟考一个学校了，脑子肯定很灵光，没问题。”

　　“我专业录取分数线可比苏宴那个专业高好多分。”

　　“分高有什么用，一说录取分数我就生气，为啥就死活要报K大，那北京的学校又不是考不上，人家都说去北京好，就不听，就要报K大。”

　　“那不是苏宴在K大，我不报上哪儿给你找儿媳妇儿？”

　　“现在都没跟人家表白，还儿媳妇儿，真是，什么都指望不上你。”

　　“妈，我保证我一定能追到苏宴。”

　　八月中旬，学校的老师打电话给我，因为他手下有个研究生生病回家了，人手有些不够，便想让我回学校帮几天忙，时间不长，只有10天。我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反而被因为苏宴的事情有些焦躁，便答应了下来，正好我妈最近很烦我在家走来走去，走来走去，离开学也没几天，就也没怎么反对。

　　苏宴也在我的电话里答应了我提前回来，我在火车站接她，一个暑假不见，长发变短发，头上还扣着帽子，猛一下子我还没认出来人。

　　我摘了她的帽子看见帽子下面被剪得发型，一阵无语，这是哪个理发店剪得？剪成这个样子居然好意思出来服务？是不是学徒工剪的？也是因为这个发型才不给我发照片的吧？

　　“把帽子给我，李桢怎么难看怎么给我剪的头发，难看死了。”

　　哦，原来是李桢这个半吊子。

　　“戴什么帽子，这么热，也不怕捂到伤口。”

　　“都长好了，不戴帽子感觉像是男生。”

　　“我还没见过这么秀气的男生，先回学校去。”

　　晚上我们吃了饭，在校园里散步，苏宴把假期里的事情讲给了我听。

　　“小时候其实也会遭殃，可能小时候比较皮，所以没事，现在不行了，个子高了，体重也重了，受次伤就比较严重了。可是我就是不想听见他们吵架，但是每次又很无能为力，我对亲情没有什么概念，意识里面知道家里的人跟我有血缘关系，应该要比其他人亲一些，但我的交际圈里怎么都没有办法把他们放在最里面一层，甚至有时候觉得我们不过就是沾了血亲的关系，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要是能选，我肯定不选这一家，每次放假回家我都心惊胆战，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莫名其妙的争吵，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妈就会半夜不睡觉的盯着我看。不回去也挺好的，眼不见心不烦，鸵鸟心态吧。”

　　“不想回去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亲情本是世界上最坚固的关系，我们有相似的血液，本应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人，但也并不是每户人家都是温馨和谐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父母跟子女都是第一次选择的角色，我们跟父母之间永远算不清楚的。”

　　苏宴在旁边小声叹息，我看了看她，“家里面没有想过去医院看一看吗？”

　　“没有，刚开始还并不严重的，就只是吃中药，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妈就经常发呆，也不愿意别人来家里做客，不喜欢吵闹，脾气也开始暴躁，晚上睡不着在客厅里走来走去，一言不合就开闹。大概，在医院闹开了我爸觉得丢人吧。”

　　“那便一直拖着吗？”

　　“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有时候也很痛苦，无比希望自己没有生下来，父母情，生养恩，换都还不清，甚至有段时间想学哪咤，以一己之躯消除所有灾祸，但是你看，我小时候摔破了膝盖都觉得疼死了，真要是学哪咤，恐怕我得先疼死。”

　　“你再敢这么想，我就要揍你了。”

　　苏宴笑嘻嘻的看着我，“你还会打女生？这种人不好，有家暴的倾向。我其实不止一次冒出来过这种想法，有段时间我还查过怎么样能没有痛苦的结束生命，活着真是太痛苦了。”

　　“哪儿有人活着很轻松的？众生都在尘世中奔波劳累，既生在万丈红尘中，你就不能只想着有痛苦，有磨难，理当一视同仁的去看看这世间，看看山水，看看烟火，看看人。我做不到看着你总是冒危险的想法，那几天打不通你电话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多怕你又一次消失不见，苏宴，我当时难受的要死，我害怕，你不能再吓我了。”

　　苏宴低了下头，我眨了眨眼睛，让眼睛里的湿气慢慢消退，我看着苏宴的发旋，说：“生死是大事，苏宴，不要轻言生死。”

　　“我这不是好好的，我就是对家有点儿陌生，我不知道家应该是什么样子的，要真的是我家这样，那还是不要有家了。其实，我听见过我爸接了一个女人的电话，当时他喝多了，嘴里说着没喝多，我去找你，然后就要出门，鞋都穿反了还是要出去见她，我怎么拦都拦不住，我妈当时脸色吓人，看着我的时候更吓人。我不知道家到底是什么，要是有一天我成了家，会不会有天也变成这样，有了小孩儿，会不会也每日里骂骂人打打孩子，我不知道，我怕有天我真的变成这样，变成一个疯子。”

　　“那些都是很长时间之后的事情了，还没有发生，我们不必担心。你知道这样不好，将来肯定不会去做，苏宴，你受过高等教育，你有我在，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不用害怕，我来抵抗那些不好的东西，给你一个温暖的家。”

　　“但我还是会难过，心脏小姐很脆弱，她时不时的就会难过一下。”，苏宴抬起头，我看见了她眼里的晶莹，“所以需要好多小蛋糕来弥补。”

　　我笑了笑，伸出手轻轻抱住她，这是我最珍贵的宝贝，“我来买，我给你买好多好多小蛋糕。”

　　“说定了？”

　　“嗯。”

　　我跟苏宴相拥在银杏树下。

　　她实在是个不一样的姑娘，每日里没心没肺活得挺好，谁又知道她到底是经历了多少，看见了什么才变成这样。她到底也是个姑娘，谁不想当一个被宠着的小公主，既然没有人来宠，她便自己假装活得很高兴，很无忧，假装自己是个骄傲的小公主，等着有一天，英勇的骑士将她带出泥潭。

　　苏宴渴望拥有一个温馨的家，渴望得到家人的爱，但没有人教过她，她也没有体会过，她不知道要怎么样去表达，同样，也不知道该怎么样去接受。就像我后来告诉她，我把她的事跟我妈说了，她惊恐的松开抱着我的手，问我，“然后呢？你妈说什么了？是不是让你离我远点儿？你们这种好学生……”

　　“我是哪种好学生？”

　　“就是家庭和谐，同学友好的。”

　　我往前一走，她就往后退，我叹息一声，拉住了她的手，“我妈说，她问过医生，这种疾病要视情况而定，一般还是要保持心情愉悦，心理平衡，如果有可能真的要去寻求正规帮助。”

　　苏宴一直挣动的手停下了，她看着我，说：“你妈也不怕啊？”

　　“我妈说有病就去治好了，不能当背后的小人。”

　　“真是个好妈妈。”

　　“等将来毕了业，我们挣钱了，再说这件事。”

　　“哦。”

　　把她送回宿舍之后，我摸了摸口袋里的戒指，本来是想着要表白用的，但又觉得现在跟她说这件事有点儿不合时宜，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余生还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