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阎君归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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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九，重阳，深更露重。
大殿内，一头发花白的老人仰躺在床榻上，他微闭着眼睛，双手伏于胸前，微弱的气息在空旷的房间内没有一丝回音。
突然，门被人打开，一个颀长的黑影慢慢地走了进来。
老人似乎知道是谁，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你……来了。”
黑影走近床沿，俯身将老人扶起，冷峻的侧颜衬着如水的白月，越发寒凉。
“父王，儿臣不孝。”说罢，剑眉微蹙，竟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孩子，是为父对不起你……”老人还想说什么，却被黑影抢先接话，“您不用说了，儿子明白。”
听罢，老人叹了口气，似是无奈，又似大石落地，一只手紧紧拽住黑影，“保护她，一定要……”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完，便闭了眼。
顷刻间，十万鬼嚎，老人肉身终散尽，化为虚无。
紧接着，白月变暗，彼岸花枯萎，掌管冥界三万年的阎君终究神形俱灭。
***
我叫白小肆，是住在冥界边境上的一只小鬼。
说来惭愧，吾身亦鬼，却生性怕鬼。当初在奈河桥头，就是因为太害怕，行径之中步伐不稳，差点掉进河里被厉鬼吞噬。所幸关键时刻，有孟婆出手相救，这才保住一条小命，之后又让我在奈河桥当个花奴，细心照看这两河的彼岸花，最终有了个安生之处。
我的死因，源于生前被家人遗弃，饿死在浓冬的寒夜。
对于这个死因，起初我是不愿接受的，一无冤屈，二无枉死，即使做满十万功德，投胎之时也断然没有任何优势。
可小花说她查了孟婆的《冥录》，此乃千真万确，我也就不再怀疑。
小花也是一只女鬼，她是孟婆的小孙女，也是我最最要好的朋友。
因着我这怕鬼的毛病，即使生活在冥界最鬼烟稀少的地方，也还是经常被路过的小鬼欺负，他们知道我胆子小，总是变着法的吓我，要么把舌头伸长八丈，要么将脖子拧断，吓得我连鬼身都快散了。
后来，渐渐地，被吓的次数多了，我也就免疫了，普通小鬼很难在我这里寻找到乐趣便也不再拿我寻开心。
眼下是七月半，既是阳间的重阳节，也是阴间的鬼节，每逢这一天，冥界的大门就会打开，地府允许阴间的鬼魂去阴阳门处领取阳间家人捎来的物品和钱财。
于是，我换了男装，相约小花一同前往。
我死的时候无牵无挂，自然没有人会给我捎带东西，但小花不一样，她的前世是一个官家小姐，家里甚是有钱，每逢清明重阳，总能得到许多新奇古怪的玩意。
这一天，我在奈河桥等小花，无意中发现两侧的彼岸花顷刻间全部枯萎，正纳闷就看见小花耷拉着脑袋从桥头走来，脸色甚是难看。
“怎么了？”我问。
小花叹了口气，她把头凑到我的耳边，低声说：“惊天大新闻，老阎君呀……死了。”
我十分错愕：“这老阎王虽然身在冥界，但论官级却也属神籍在册，不都说天神是长生的吗？”
小花摇摇头，一本正经地说：“非也非也……按照通俗的定义来说，六界之中只有神界的天神可以永生，其他五界皆需经历生死，只是生死的形式不同而已。比如：人死了入地府，妖界、仙界的人所谓死即是元神散尽，而唯独咱们冥界，却是从来没有元神，有形的散了，留有一魄，慢慢化为乌有，而无形的，连这个过程都没有，直接就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说到这里，小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老阎君虽有神籍，可因为他仍旧属于冥界，自然也要经历生死。只不过，他修为极高，能活的时间也很长。”
我咽了咽口水：“慢慢化为乌有？”
小花点点头：“是也。”
我还是有些不明白：“何谓有形，何为无形？”
小花继续解释道：“有形者即是肉眼可见，像你我一般具象。”
“无形的鬼，就更惨了，直接消失，仿佛从来没有存在于这个世界一般。”小花啧啧啧几声，“你想，来也悄悄，去也悄悄，何等荒凉呐。”
“我知道为什么彼岸花会在一夜之间枯萎了。”我恍然大悟，“彼岸花是地府之花，地府之王死了，它们也就败了。”
小花非常严肃地点点头。
“那你的陌宇哥哥岂不是很难过？”
陌宇是老阎君的独子，虽然性格比较木讷，也不善言谈，但为人正直，心肠极好，小花很喜欢他。
小花一听到陌宇的名字，似乎更加惆怅。
我皱眉：“怎么了？”
小花耸耸肩：“我已经好几天没看到他了。”
话说了许久，突然想起正事：“走吧，得赶紧去阴阳门了。”
小花暗叫糟糕，拉着我就跑：“老阎君过世，阴阳门只开放两个小时，比往日少了一个时辰。”
“你不早说！”
“我忘了。”
***
阴阳门在奈河桥的尽头，位于冥界的结界之处，总共有两扇大门，分别位于桥的两端。一为主门，人死后从此门入，投胎也从这个门出，两条干道，互不相干；另一头则称为副门，主要方便冥界的鬼魂出入神界或者去阳间，不过所有人出入这道门都必须要有特殊的令牌才可以，称之为“幽冥令”，否则守门的鬼差会把你拖入地府，判决起码是十层往下了数。
而今天我跟小花要去的就是这通往其它各界的副门。
我们刚行至门口，就看到路边挂着两排长长的白灯笼，一眼望不到尽头。守门的鬼差披麻戴孝表情沉重，周围的气氛非常压抑，所有领完东西的小鬼匆匆离开，谁也不敢多逗留一刻。
“看来今天是出不去了。”小花看到眼前的景象，有些无奈地说。
事实上，我跟小花每次都借着鬼门大开的空挡，偷了孟婆的幽冥令，跑出去玩儿。当然，神界是万万不敢去的，我们垂涎的是三界之外的荒芜之地，那里风景极美，各式各样的异界奇物都可以找到，非常有趣。
一年一度，机不可失。
我眼珠子一转，心生一计，对小花道：“一会儿一定跟着我，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看我眼神办事。”
小花有些犹豫：“老阎君刚过世，各界派了不少的人来吊唁，往来甚多，守卫比平日严格，我们定是出不去的，要是被逮住了，孟婆奶奶非得重重罚我们，要不还是算了吧？”
我嘶了一声：“有骨气一点好不好，千载难逢的机会，说什么也得出去啊。”
“可是……”
“别可是了，有小爷罩着你，怕什么。”说完，我大踏步往门口走去，小花只得小跑跟上来。
刚走到门口，不出意外，一个马面将我们拦了下来。
是个老相识。
他叫六位，也住在奈河桥附近。
六位悄悄把我们拉到一旁，压低了声音：“你们怎么又来了？”
我笑着说：“六位哥，还是老样子，我们保证按时回来，不给你惹麻烦。”
“今日可是万万不行的。”六位看了一眼四周，极其严肃地警告道，“老阎君刚过世，公子下令，不许任何地府的人外出。”说完又指了指不远处正在巡逻的黑无常：“你看，黑无常大人都来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小花急忙解释说：“对不起六位哥，我们不是故意让你为难的，我们领了东西立刻就走，一刻钟都不耽误。”
六位听完小花的话，语气也缓和了不少：“要是在往日，你们只要有腰牌，我肯定不拦，只是这段时间情况特殊，实在对不住了。”
小花看了我一眼，我顿了顿说：“黑无常都来了，看样子确实守卫森严，我们也不为难六位哥，这就走了。”
六位忙得晕头转向，没工夫和我们闲扯，很快便回到自己的岗位。
小花两手一摊：“看吧，确实没办法了，我们回去吧。”
“你还记得吗，有一年清明，黑无常为了讨好陌宇，请他喝酒，结果刚一杯就醉的不省人事，之后大闹冥殿，惹了不少笑话。”
“我当然记得，这件事最后让老阎君知道了，他勃然大怒，呵斥黑无常身居要职却行为不端，罚他永不沾酒，为此还出了一纸公文。”
我神秘地笑了笑：“如果黑无常有把柄在我们手里，你说他会不会放我们出去？”
“你的意思是……”
我从兜里掏出一个酒壶，又从袖子里取出一条八尺长的枣红色的小虫，眼看着小虫闻到酒香就溜进了酒瓶。
“这是，这是八尺酒虫！”
我拿着酒壶在小花面前晃了晃：“走，找黑无常去。”
不远处，黑无常正带着几个牛头马面四处检查。
我和小花绕过六位，直接走到黑无常面前，佯装刚领了物品模样，一边从他身边经过，一边笑谈。
“小花，你可知道这是什么酒？”
“什，什么酒啊？”
“引河专供的‘醉仙酿’……”我一边说话，一边用余光窥视黑无常的反应，此话一出果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我继续说：“相传这‘醉仙酿’是能让神仙迷醉的琼浆玉露哦，就是高高在上的天帝也就喝过一次，万般滋味可谓……啧啧啧……世间一绝呐。”
“你俩……站住……”黑无常突然挡在我们面前，指着我手里的酒瓶子挑眉问道，“你说这是‘醉仙酿’，引河的‘醉仙酿’？”
我知大鱼即将上钩，一本正经地点头道：“对啊，就是引河三万年才成一瓶的‘醉仙酿’，这位大哥也知晓此酒？”
黑无常哼笑道：“哪里来的狂妄小儿，竟然在我冥界做那坑蒙拐骗的勾当，怕是活腻了，想去地狱走一遭，这‘醉仙酿’也是尔等能随意取得的物件？”
我勾了勾嘴角：“大哥可知楼烨是何人？”
黑无常哈哈大笑几声，指天道约：“天帝二殿下楼烨，六界谁人不知？”
“那你可知道我是谁？”
黑无常上下打量一番，挑眉问道：“你？你是谁啊？”
我特意凑近，故意压低声音对黑无常道：“我是楼烨拜把子的兄弟，这瓶醉仙酿就是他赠与我的结义之礼。”
黑无常听罢，笑得更欢了：“哈哈哈哈……你是二殿下拜把子的兄弟？”
“你笑什么？”
“哼，你要是二殿下的拜把子兄弟，那我就是二殿下的舅老爷。”
“嘘……黑大哥不信？”
黑无常没吭声，眼神极为不屑，显然不信。
小花也听不下去，一直伸手拉我的衣角，示意我别再吹牛。
我甩开小花的手，从腰间取出一块玉佩，在黑无常面前晃了晃，黑无常随即两眼发直，原本就漆黑的脸愈发锃亮，语气也软了下来：“没想到公子竟然是二殿下的结拜兄弟，小人有眼无珠，还请公子见谅，只是不知公子是哪路天神？”
我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回礼道：“我等也只是冥界中人，并非天神。”
黑无常扯了扯嘴角：“没想到二殿下在冥界也有朋友，真是我冥界的一大光荣呐。”
我洋洋得意地收回玉佩，把黑无常拉到一边，几句话的功夫之后，他就放我们出了阴阳门。
***
“说吧，怎么回事？”刚出阴阳门没多远，见周围没人，小花挡住我的去路。
我支吾道：“什么，什么怎么回事？你看着我把酒虫放进酒壶里的，不管是黑无常还是白无常，都受不了这酒虫抓心挠肝的引诱。”
小花见我眼神闪烁，俨然一副心虚模样，厉声问道：“我不是怀疑酒虫的威力，我是想问你这玉佩是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成了娄烨的把兄弟？黑无常可不是那么好骗的人，醉仙酿不一定是真的，但你这玉佩绝对无假。”
“哎，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我叹了口气，只得实话实说，“我偷了陌宇的玉佩。”
“什么？”小花先是一惊，随后更加疑惑，“可是陌宇哥哥又哪来的这玉佩呢？”
我在小花面前来回踱步，说书先生般娓娓道来：“天帝有四子：大公子庭华，温润如玉；二公子楼烨，骁勇善战，年纪轻轻已多次出征蛮荒收服妖兽，是六界赫赫有名的战神；三公子袭影自从和雷神之女蝉嫣完婚以后就一直不怎么出来，属于隐士高人；四公子羌骁年纪最小，但因不谙世事，最是单纯可爱。”
“天帝四子，最喜二公子楼烨，因此他小小年纪，便能参与许多大型的战役。相传二殿下楼烨长相俊美，是六界许多女子的梦中情人。只可惜，英年早恋，和火神长女炎月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小花惊讶地张了张嘴，感叹道：“你从哪里知道这么多神界秘闻的？”
我掏出一本巴掌大小的书，递给小花，那书的封面赫然印着四个繁体大字——《六界野史》。
小花皱眉：“你不会又是从孟奶奶的书库里偷来的吧？”
我从她手里拿回《野史》，小心翼翼地揣进兜里：“别说的那么难听好不好，是借，借，看完我就还回去了。”
小花无奈地摇摇头。
我继续说：“咱们这位二殿下虽然已经是六界的名人，但因其性格孤僻，不喜社交，所以朋友不多，除了那个崇拜自己的四弟，唯一的朋友就是冥界的大皇子——你心爱的陌宇哥哥。刚才给黑无常看的玉佩，是一万年前，楼烨送给陌宇的信物，上面还有象征着皇室的龙纹，天地之间仅此一枚。那黑无常虽然看出这块玉佩是二殿下的，可他不知道这块玉佩已经送给陌宇了，只当是我和二殿下有私交呢。”
“那你直接亮出玉佩不就完了，为什么又要拿什么醉仙酿做文章呢？”
“你傻呀，万一黑无常知道我偷了陌宇的玉佩，肯定要把我供出来，到时候我就完蛋了。可如果他喝了那假的‘醉仙酿’，就违背了老阎君的命令，我们抓到了他的小辫子，他必定不敢把我们供出来。”说完我拿出一面圆型小镜，笑嘻嘻地冲小花眨了眨眼说：“刚才他喝酒的全过程，我已经悄悄记录在这海镜之中了，他想赖也赖不掉。”
小花竖起了大拇指：“肆爷果然厉害。”
我握拳俯身行礼：“过奖过奖。”
小花还是有些担心：“小肆，你确定我们这一次还要去‘那个地方’吗？老阎君刚过世，结界乱得很，万一遇到一些凶残的蛮荒妖兽，凭你我二人的修为，我担心……”
我拍了拍小花的肩膀，气定神闲地说：“不用担心，我们去了那么多次，也没出什么事呀，更何况有战神的玉佩傍身，谁敢动我？”
作者有话说第1章 阎君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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