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生活亏待了你》曾远爱摸狗

2、我不是傻子

　　来T大的路上，车里。
　　“柏老师，您今天要全程跟着我哦。我会指引您怎么走的。您千万不要独自行动。”驾驶座的助理兼司机陈方，双手把着方向盘，上身微微挺直了背，看向车内的方向镜，试图通过镜子锁住镜中人的眼睛，从而把自己的担心传达给他。然而，镜中人完全没反应。
　　陈方止不住地叹了一口气。柏教授虽然在学术方面是顶级的，但在生活方面简直让人操碎了心。自己才当他的助理五六天，头发就越来越少了，这怎么办？我才二十四啊！陈方摸了摸自己日渐稀疏的头，忍不住地叹了口气。

　　T大讲座结束后，停车场外。
　　“柏教授，您辛苦了，”陈方一路护送着柏教授来到停车场外的空地上，期间婉拒了好几位领导的聚餐邀请，以及多位教授的讨论邀约，“停车场里空气差，不流通。这里没有人，您在那儿坐一下，我把车开出来。”
　　陈方对着面前人指了指停车场外的一方长椅，看到他点了点头后，就一头扎进了停车场。
　　等到陈方跑向停车场后，他也开始往长椅处方向走。然而，三分钟后……
　　这里是哪里？我不是一直往着长椅方向走的吗？长椅呢
　　我走走看。
　　这个地方好熟悉，我好像来过。
　　我再走走看。
　　嗯？怎么还是那根柱子？
　　我再走走。
　　这里怎么又有一个红绿灯？
　　那有家包子店，有点香。
　　随着肚子叫了起来，柏彰玽总算意识到自己又迷路了。
　　好饿，这里是哪里？
　　算了，要不问一下路吧。可是……

　　李薇直直地看到前方接近红绿灯处停留了一堆人，他们围着站着，好像把什么东西包围了起来。
　　近了近了，声音也大了起来。“这个人真的好奇怪！在这都好久了，也不动，还盯着我们，他该不是傻子吧？”“诶，你看这个人，他站在柱子旁边都不动耶！都快五六分钟了！” “别管了，走吧！谁知道是不是精神病，到时候出事了怎么办？”细细碎碎的低声嘲笑和淡淡的恐慌，不停地往外扩散。李薇听到后也有些疑心，该不是精神病真的出来了吧？
　　旁边停留的人听到精神病一说之后，开始略带恐慌地往外疾步离开。这正给了身高不足一米六的李薇机会，让她好看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嚯，好高好帅的一人！这身高应该有一米八了吧？他穿着成套的西装，挺拔清爽，修然似竹，体型中等，头发浓黑。看上去挺帅气的人，这时候却楞楞地站在柱子旁，直直地盯着过往的行者。直勾勾的眼神让过往行人感到不太舒服，就像是仙人掌看到了水似的，带点狠劲儿。他们都受不了了。
　　“可能真的是傻子，你看他那眼神。”
　　过往行人的话传进了李薇的耳朵里。李薇看向这人，竟感觉对面传过来的这眼神充满了犬夜叉小时候被妖怪追杀的恐慌和惧怕，阴狠是全然没有的。这带着点水渍的眼，哪有阴狠？而且，他和自己的哥哥有点像……
　　过往行人的话也传进了这人的耳朵里。他知道自己是个异类，从小就是异类。别人说了难听的话，或者说了些奉承话，他也从来都不管。他不知道要做出什么反应来面对他人的嫌恶和奉承。别人的反应也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可是，现在迷路了，他也就只好尝试着向他人发出求救的信号。可是，形形色色的过路人，竟然没有一个人听到自己眼睛里发出的呼喊声。满街望去，只有一个女的敢看他……
　　这女的怎么向自己走过来了？嗯？远处泛着黑云的天空中，有鸟儿在疾驰。
　　怎么越走越近了？这鸟儿从街上穿过，从人们穿过。
　　怎么走到我身边了？呼，鸟儿穿过一切，总算回到了近处的树上。
　　李薇使出了最大的胆子，走到他身边。如果有事，大不了自己立刻就跑。从自己走过来到现在，李薇才完整地看清了他的脸。线条分明，男人味十足，然而浓眉大眼，又自带无辜柔光滤镜，像是暴风雨下残破旧墙下的一株草，水滴欲坠，引人心生怜悯。眼中水渍未散，眼睫毛根根分明，处处都书写着无人可靠的无助。这人，流起泪来和哥哥有一点像……
　　他借着天光，看清了面前这女人的脸。脸圆圆的，白白的，鼻子挺挺的，嘴巴小小的。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笨，嘴巴遇到人都不会说话。还好，肚子替他说了话。
　　听到咕咕的声音，李薇禁不住笑了一下，很快又把笑收了回来。前几分钟，她确实害怕这人是傻子。然而看着他想起了哥哥，就忍不住走了过来想帮帮他。现在发现，他确实需要帮忙。他好像和哥哥一样，对外界没有反应。看到陌生人走到自己身边，他竟然不会本能地往旁边避开，反而是木木地站在原地不动……
　　李薇紧了紧垂落在裤子两旁的手：“你是不是饿了？要不要帮忙？”
　　第一次，这是第一次有人问自己要不要帮忙！来来往往，好多的人，他们走着笑着，谈着说着，过着自己的生活。我看了他们好久。每个人都看了，我想告诉他们我迷路了，能不能帮帮我。但是没有人回应我，他们，他们好像看不到我。我的求助，好像没有人在意。只有你，只有你过来了。
　　看到这人的眼睛圆了起来，却不答话的模样，李薇越发怀疑这人和哥哥一样。她心中顿时充满了痛苦的柔情，泪和笑在心里蔓延开来。自己好像遇到了又一个哥哥。
　　“你是不是饿了？要不要一起去吃饭？”带着模糊的期盼，李薇又问了一次这人。也许这人只是不爱说话，我还是别把自己对哥哥的期盼放到这人身上了。世界上哪有那么巧的事？自闭症可不普遍。李薇暗暗地否定了之前的猜测。
　　他只是点了点头，仍不说话。
　　好了，应该没事，他应该不是大家说的傻子。看他这样，和哥哥真的很像，有可能真是自闭。李薇止不住心中的难受情绪，小声地对他说，生怕人不见了：“如果你要吃饭，你就点点头，我就带你去吃饭。如果不是，那我就走了？”
　　听到这话，他急切地点了点头。李薇看到后，暗暗地笑了一下，开始转身往前走。他急了，这人难道要走吗？我都点头了呀！别走啊！他猛地抓住李薇的书包，用力地想说些什么，脑门都现了些汗水出来。李薇转过头看到他脑门的汗，瞬间明白了。他以为自己不管他，要离开了，是吗？
　　李薇叹了口气，他这样和哥哥真的很像啊，哥哥有时候就会这样做，他总以为自己去学校上课就是不要他了。李薇把他的手拿了下来，将书包带子放进了他手中，柔声说道：“没事，我带你去吃饭。你抓住我书包的带子吧！”
　　这一瞬间，他竟觉得自己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李薇带着他一路往前走，忍着过往路人投来的异样目光，坦荡地走进了面馆，在靠近门的座位上坐了下来。他被她带领着，坐在了旁边。
　　“美女，你，你这不太好吧？这人好像不太正常啊……”肥胖的店老板远远地躲在最里面的桌子旁，不敢靠近他俩。没办法，店老板在店里可是旁观了整个过程啊。这男的从一开始就在店外边走来走去，最后还停在路边的柱子旁不动了，眼睛还直楞楞地盯着我们这些人，活脱脱一傻子啊。这精神病要是做了什么坏事，可不算违法的啊！要真出了什么事，我这店可开不了！
　　坐在自己旁边的人身子一下就紧缩了起来，头也下垂了，李薇甚至能感觉到他发自内心的害怕和紧张。“精神病”、“傻子”、“不正常”之类的话，任谁听了都会难受。更何况，李薇曾经听过别人用同样嫌恶和害怕的语气评价过自己哥哥。
　　李薇握紧了拳头，对店老板肯定道：“他不是傻子！”
　　听到她替自己反驳，他立即抬起头看向她。她身边雪白无暇的白色墙体，头顶上那个发出稳定而耀眼的灯泡，好像都比不过她的脸，白得发光，也比不过她的眼睛，又大又亮。他突然想起书房里别人送过来的夜明珠，他很喜欢它。好几次打雷停电时，它都能隐约发出荧光，照得整间屋子也亮堂了起来。但在此刻，它好像也不过如此了。她怎么会比深海里的珠子还亮？柏彰玽有点糊涂了。难道她身上涂了什么人工颜料？
　　旁边这人痴楞的眼光直直地照到李薇身上，她自然不会感觉不到。李薇转过头来看向这人，盯着他眼睛问道：“你是傻子吗？”
　　“我不是傻子！”像是有人和他抢食一般，他匆忙地喊了出来！他的眼睛像是猛禽的爪子，死死地钩住李薇的目光，舍不得离开，双手也不自觉地把李薇的衣服攥进手心里。别人再怎么说难听的话，他也不会去计较。因为嘴巴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表达自己的心情。但是，我一点都不想让你觉得我是傻子！
　　李薇被这眼神惊到了。之前的眼神让她心生怜悯，现在却让她有些惊讶。这还是他头次说话呢。他也会反驳这些难听的话，看来对外界还是有些反应呀。这比哥哥稍微好点……
　　“好，”李薇朝他安抚地笑了笑，“我知道你不是傻子。”
　　她转身过去面朝着老板，沉稳地说道：“老板，他不是傻子。”柏彰玽忍不住也看向老板，朝他点了点头，好像是在肯定她说的话没有错。
　　“好吧，好吧。那你们要吃什么？”
　　“两碗白面。”
　　李薇回答之后，看向他：“我没什么钱哦，吃白面没事吧？”我没什么钱，只能请得起这个了。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木木地看着她。看着他这样，李薇突然有些好奇。从开始到现在，这人只说了一句话，连他叫什么，自己都不知道呢，居然还请他吃面。
　　“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