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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阶苔旧 ...

  •   第二日,所有人都知道赵公子醉酒宿在大人屋里,虽然谢时行依旧没有主动找他搭话,可下面的兄弟们总算松了一口气,剩下的路不用再沉默度日。

      他们一行赶了半日路就到了京郊,从东门入城,城外守门将士正在盘查,他们的马车排在七八丈外。

      赵停云掀开幕帘,通济门三个字高高挂在墙上,透过层叠的车马人头,看城内最高的酒楼已经挂起红灯笼,在风里摇晃,花了许多时间抽离的回忆一瞬间又灌回脑袋里,挤得发胀。

      马车缓缓向前行进,他放下幕帘一言不发的退回座上。谢时行在同门卫说话,解释同行没有路引的两人来历;卢冬骂那两人不知好歹,还让大人亲自说明;因为妻子出门晚了此刻还在排队的夫妻俩吵个不停;装着鸡禽的车上鸡鸣不已,赶车的老人在同后面吓哭的孩子的父母道歉,热闹的一刻也停不下来。

      进了皋京,先将徐玉送去同济馆,赵停云和茵茵在窗帘缝中偷偷看接他的人,一位道骨仙风的中年男子,还有个梳三小髻带玉簪,着浅粉窄袖褙子的少女,听了他一路夸赞自己有个貌美如花、知书达理、医术精湛的妹妹,这一见不知医术如何,人却是真的笑靥如花,端庄有礼,不知道比徐玉强了多少。

      送完徐玉,谢时行遣了所有将士回家,只留卢冬一个赶马车。

      他抱着茵茵坐在马车另一边,同卢冬闲聊起来。走了一会儿,他忽得想起这不是去侯府的路,便问卢冬:“这不是去他家的路啊,莫非这两年侯府迁了府邸?”

      “不是的赵公子,实在是因为我家大人太招人喜爱,上门说亲的人吧侯府门槛都要踏破了,后来老夫人用大人的娃娃亲推了那些媒婆,这才罢休。大人觉得打搅了家里,升了左佥都御史便自己置了府邸。”

      后面卢冬夸赞自家大人的话,赵停云一句也没听进去,他满脑子里因为“娃娃亲”三个字已经跑了十万八千里。待他反应过来,已经抱着睡着的茵茵下了马车,卢冬驾车回了自己家。 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从大门出来,见了谢时行乐的就去屋里喊人。

      谢时行把马交给小厮,回头见他在台阶下站了半晌不动像在沉思,以为他回京触景生情。

      “你的事情我已经写信通报了陛下,明日你同我一起入宫,你莫要难过,我定会帮你的。”谢时行认真的看着他。

      “我并非为此事烦恼,只是......”赵停云有些为难,支支吾吾的,“冒昧上门,未来得及给嫂夫人准备礼物,有些不妥。”

      谢时行听他这话,一脸的不可思议,走到他面前对着额头一弹:“你在说什么胡话,昨天吃的酒还没醒吗?”说完抱过睡着的茵茵就往屋里走去了。

      赵停云摸摸脑门,心中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跑着跟上去:“不是定了娃娃亲吗?你都二十五了?”

      谢时行被他气到,不愿理他,将茵茵递给府中的老妈子,让她安置好,自己在椅子上坐下。

      “你真的还未成亲啊!”赵停云乐呵呵的坐在他旁边锲而不舍的问。

      管家泡了茶端来,正好听见这句话,接道:“这位公子是我家老爷的朋友吧!你可得劝劝老爷,这京城男儿哪有这个年纪还未娶妻的。”

      “忠伯。”谢时行听这话有些无奈的喊住管家。

      “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你们还未用膳吧,我去准备。”说完向外走去,几步后又转回来与谢时行耳语了几句,然后笑吟吟的退下了。

      忠伯退下后,谢时行的心情好似也开朗了起来,和赵停云客客气气的相对饮茶,还笑了笑,画面十分和美。

      待饭菜上齐,忠伯热情的对赵停云说:“赵公子,这都是老爷特地吩咐我做的,没想到公子一派贵气模样,生活竟然这样简单。”

      赵停云回他一个和善的笑容:“真是麻烦你们了。”

      “忠伯,你先去休息吧,我和赵公子要把酒言欢。”谢时行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是,你们吃,我就在门口等着。”说罢退到了门口。

      赵停云拿着筷子对着一桌豆制菜肴,才知道为何谢时行会对自己笑,原以为他已经是正四品的官员,好歹也算是十分有身份的人了,没想到还是用小时候的幼稚方法报复人。

      “殿下,你走了那么久,一定十分怀念家乡风味,别光看,动筷啊,要不我帮你夹菜吧!”谢时行喝着佳酿看赵停云吃瘪,异常开心。

      赵停云生平最讨厌吃豆做的食物,尤其是豆腐。

      “吃一块豆腐吧!”说话间一块炸的焦黄的脆皮豆腐已经落到他的碗里,“忠伯在门口看着呢!”

      赵停云回头,果然看见忠伯用慈祥的目光看着他,他僵持着笑容,将那豆腐塞到嘴里,不敢嚼就咽了下去,一顿饭吃的心惊肉跳,生怕谢时行趁他不注意就给他夹菜。

      府上许多人是小时候在谢时行外公的将军府府见过的人,只是年岁长了没有认出赵停云。直到他们两人进了谢时行的房间,才摆脱了府上一众老人慈爱的眼光。

      赵停云趴在墙角呕了半天,什么也没吐出来,谢时行还贴心的给他到了杯水。赵停云喝了一口水,拿着杯子打量起这个房间。

      屋里陈设十分熟悉,和他以前的房间差不多,只是床边墙上多出一幅画工平平的山水画,是他加冠时自己画了送他的,放在当时成堆的名贵珍宝中,犹如废纸。可为了画这幅画,向来不喜丹青的赵停云向太子请教了许久,废了十几张才画完。 “你还留着这个?”

      “你当人人都同你一样吗?”

      “得,反正我是说不过你。”

      赵停云溜达回桌前,看见谢时行正拿着一团青色线团摆弄,好奇的坐下问他:“那还随身带女工物件?”

      谢时行瞥了他一眼:“这是在外面时周妈妈递给我的,你是没带眼睛吗?”

      赵停云撇撇嘴,趴在桌上安静的看他摆弄,只一会儿一团线就成了一条穗子。

      “玉给我。”

      “啊?”

      “在太原时给你那个。”

      “哦哦。”赵停云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拿出里面的双鲤白玉递给谢时行,看他像变术法似的,几下就把穗子和玉结成一体。

      “哇,谢时行,你现在连打璎珞都会了。”赵停云拿着修好的佩玉,爱不释手,左右翻转着看。

      “你走吧,我要休息了。”谢时行把桌上的东西收回袋子里,下了逐客令。

      “这才几时啊,你就休息。”

      “你再不回去,茵茵就该醒了。”

      “对了,我怎么忘了她,我走了,对了,我很喜欢这个,谢谢你啊。”说罢,他攥着玉推门小跑出去。

      谢时行看着敞开的门摇晃着,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那人跑步的声音越来越远,月光皎洁,院里是绰绰的树影。

      夜半三更,四下无人,虫鸣灌耳。

      赵停云了无睡意,悄声穿了衣裳出门,灯火已经全熄了,看门房的小子也靠在门框上酣睡。他抬头看了看,预备去后厨寻一壶酒下月。

      这个庭院不算大,可没人引路,他绕几圈都没找着后厨,还把自己走迷了路,不知道自己的房间在哪个方向。

      他在原地转了个圈,忽然好像看到一点光亮,他循着光找去,是旁边院子的一个房间,门没有关严,窗户上投射出一个影子。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也不顾其他了,慢慢的走到房前,透过缝隙看到里面放着一张供桌,点了两支蜡烛,中间供奉的地方却是空的,管家忠伯扶着桌子叹气。

      他想着大约是“不可为外人道”的内宅密辛,转头准备离开,可那台阶上的积了一层青苔,刺溜一下便摔了个底朝天,有个台阶硌到了尾巴骨,疼的他倒吸几口凉气。

      忠伯听见动静,忙开门查看,见他摔倒,将他扶了起来:“赵公子,这么晚怎么到了这里来。”

      “哎呦,忠伯我,嘶~”赵停云揉了揉屁股,“我本想去后厨寻壶酒喝,却迷了路,看见这里有灯光才走了过来,我什么都没看见,这就回去。”

      “你先到屋里歇一歇吧!”忠伯见他走路艰难,将他往屋里扶。

      进了屋,环顾四周,确确实实像是个供奉的佛堂。

      “忠伯,这佛堂怎么没有供奉的佛像啊?”

      “唉~今日少爷回来,我太高兴了,一时忘了打扫这里,夜里突然想到明天少爷定会来这儿查看,才想过来打扫一番。可到了这发现供奉的牌位不见了。”忠伯懊恼的直叹气。

      “这既然是府内的佛堂,牌位肯定是你家少爷的亲人,怎么会有人偷?”

      “不是的,公子不知道,这里供的不是家里人,是少爷的一个红颜知己。”

      “红颜知己?”赵停云八卦的心已经藏不住了。

      “牌位上写的是云儿,少爷又多年不娶妻,我便猜测是伤了心,自打立了府带回来,这牌位就在。”

      “云儿?这牌位立了多久了?”

      “两年,少爷回来的次数不多,但是每次不论多忙都会来这里看看,我可怎么和他交代。”

      听到这里,赵停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的滋味。两年前谢时行哪来的红颜知己,云儿不正是自己的小名吗?自己刚回来这牌位就没了,赵停云当下便将事情猜了七八分。

      “忠伯,没事的,明天你家少爷不会怪罪你。”

      “赵公子,你不知道,少爷他一定会生气的。”

      “我与你打赌,明日少爷不责怪你,你就不能把今天见过我的事情告诉他。”赵停云说的十分肯定,忠伯半信半疑的应了。

      吹了佛堂的蜡烛,忠伯将他带回了房间,赵停云进了门努力维持的镇定瞬间烟消云散。

      他以为我死了,给我立了牌位,在他的新家里。

      牌位上写着我的小名,只有额娘、皇兄和他知道。

      这两年他只要回来就会去看“我”。

      原以为他只是会难过一段时日。难怪他那么生气,一路上不愿意说一句话,两年来的真心实意一朝成了笑话。

      自己作践的不是别的,是他的真心。

      赵停云低头,鞋上蹭了许多青苔,他鬼使神差的拿衣袖去擦,一遍又一遍,可它固执的很,越擦抓的越紧,像是长在鞋上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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