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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小满 ...

  •   永乐二十三年。

      “怎么回事?”房内只点了一盏灯,有些昏暗,谢时行披着外衣端坐在八仙桌前查看书信,对前垂首站着一名魁梧的汉子,身上穿着军旅行路的软甲,手持弯刀。

      “禀大人,驿站外巡逻的兄弟从几个蛮族人手里救下一男子还有个四五岁的女娃娃。”

      “蛮族?”看书的人抬起头来,却是个明眸皓齿的少年人,“查清楚来历了吗?”

      “我已经问过,只是家仆,是他家府内倒卖家仆,那男子带着女娃娃跑了,他们才追到这儿。”

      “倒是两个可怜人,你拿些银子打发了那群家仆吧!”他将手中信折好收起来,“今天很晚了,让那对父女住一晚吧,让他们挪一间房出来。”

      “是。”

      夜已深了,处理完事情,谢时行吹了灯正准备睡下,外面突然又叫嚷起来,是随行的侍兵,掺杂着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他外衣都没有穿上,三步并两步的冲下楼去。

      哭闹的正是侍兵先前救下的女娃,抱着她的男子头发有些散乱,绑着白布是正在守孝的标识,穿着一件泛白的青布袍,坐在长凳上一边哄她,一边向被吵醒的人道歉。

      他哄孩子着实没有什么经验章法,急得皱眉,不自觉的跺了两下脚。

      “大人!”将士回头见谢时行黑着脸,以为坏事了,赶忙就要撵人,却被谢让呵退。

      男子看见谢时行也是一愣,起身就要走,却被他一把拉住胳膊,紧紧攥着他的衣服。

      “卢冬去把徐玉拎到我屋里,再烧些热水。”他未松手,“你,跟我来。”说罢拉着男子朝自己屋里走去。

      “只是吓着了,把药煎了服下,发发汗就好了,谢大人无事了吧,有事也别叫我,我去睡了。”白衣大夫懒洋洋的搁了笔就向外走去,无人拦他,众人心知这已经是看在大人的面子上极好的态度了。

      那男子站在床边,谢时行寸步不离的跟着他,像是怕他跑了一样,气氛甚是怪异。

      卢冬奉命抓药煎药,拿了药方飞似的跑了出去,屋里只剩下谢时行和那男子。

      “在下赵停云,谢大人今日搭救。”男子转身向谢时行作揖,试图打破这尴尬的局面,可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你心里一定有很多疑问。”男子将被角掖好,走到桌前寻了个杯子连喝了三杯水,谢时行的眼睛盯着他一刻不离,“我答应你,一一回答,你能不能当做没见过我。”

      男子打扮虽然朴素,却掩不住通身的贵气,称得上“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否则那群巡逻的人也不会费力救他。

      “不能。”谢时行回答的斩钉截铁,一点回寰的余地都不留。其实他生的很正气,只看着便有朗月入怀的感觉,只是此刻绷着脸,煞气甚重。

      “那......”赵停云抿了抿嘴,好似要和他再厚着脸皮商量商量。

      “天不早了,早点休息,有什么明日再说,殿下。”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虽然他穿着黑色衣裳走在昏暗的过道里,赵停云却觉得他身上的火焰已经肉眼可见,以至于他喊了一声殿下,就让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赵停云没想到自己以为自己被追杀已经是倒霉,,碰到个冤大头还想转转运,却偏偏碰到的是他,这算是祸不单行了吧!这世上认得自己还能到处自由活动的人两只手怕是都能数的过来了。

      他最讨厌被骗了,自己不仅骗了他,而且骗得还是自己已经死了这件事,他心里一定已经把我生吞活剥了一万次。

      这一夜,除了那位配弯刀的汉子中间来送了一次药,期间再无人打扰。可赵停云翻来覆去始终无法入睡。

      明日再说要说什么?他让我回去怎么办?我打不过他啊!烙煎饼似的一直捱到了天蒙蒙亮。他披了衣服下床,推开朝东的窗子,正好能看见启明星。

      赵停云回床前摸了摸茵茵的头,已经退了烧,立马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麻溜的穿好自己和茵茵的衣服,告诉她现在他们要跑路,被抓到以后都没有糖葫芦吃了,所以千万不能出声。

      开了门,走廊还是静悄悄的,茵茵乖乖的双手环着他的脖子,他轻手轻脚的踱到楼下,嘴里念叨着只要出了门,就自由了。

      “你要去哪儿?” 背后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得他魂都飞了半丈高。

      赵停云一回头就看见谢时行现在楼梯上,穿着一身云肩的沉绿便装,衬得他长身玉立,手里拿着一个包裹。

      只好有些心虚的小声说:“晨练啊......”手还悄咪咪的去开门。

      “你以前不早起的。”谢时行走到门前按住他的手,将手里的包裹塞到他怀里,“我的衣服,有些大,你先换上。”

      赵停云抬头看他,两年未见他确实高了一些,常年练武身体又很精壮,整个人比自己大了一圈。

      “我不会回去的,谢时行,我是已经死了的人。”他抽出手把茵茵换了只胳膊抱,“我现在挺好的,见到你很开心,皇兄刚登基政事繁忙我就不给他添堵了,咱们就此别过了。” 说完就要走,谢时行一把按住大门。

      “你怎能这样漂泊过日。”茵茵已经醒了,抱着赵停云脖子,安静的看着他们僵持。

      “我都已经走了那么多年了,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那玉镶金的鸟笼谁会怀念。”

      “那这是什么?”谢时行轻轻扯下他头上的细白布条。

      赵停云一把夺回白布,死死的攥在手里,咬紧了牙关。

      “你在为陛下服孝,那你为什么不回去看看?”

      “天下人都是他的子民,我为王服孝。”

      见他犹豫了,谢时行接着说道:“你难道不想知道孝懿太子的真正死因吗?”

      这问题却砸的赵停云一懵,孝懿太子死于一场来势汹汹的寒症,这是举国公知的事情。

      “我皇兄是冬日淋了雨,埋了寒气在体内,又患了寒症才不幸薨了的。”赵停云自己都没有发觉,他的声音已经颤抖,他宁愿皇兄是意外死亡,这样好歹他可以怨上天不公。如果真的是被奸人所害,他再也无法释怀。

      “孝懿太子常年习武,身体本就比一般人强,那场雨是你和他一起淋的,你大病一场后就好了,只是冬日有些畏寒,他又何至死于一场旧日小疾?”谢时行说话不快,有条不紊的,赵明礼却听的惊心动魄。

      此时天已经亮了,听见楼下的动静,屋里陆陆续续有人出来凑热闹,一见是自家头儿和昨日救下的小哥,更加忍不住探听,却又不敢明目张胆的看戏。

      昨日那白衣大夫,今天还是一身白袍,一出门便看见楼梯口鬼鬼祟祟的一群人,嚷嚷这问他们看什么呢?谢让听见他的叫嚷,侧身向那里瞪了一眼,众人纷纷做鸟兽散,只有那大夫拿着把扇子大摇大摆的下楼来。

      咕咕...... 茵茵在两个人的眼神下用自以为别人听不见的声音对赵停云说:“爹,我饿了,你可不可以快掉吵完。”

      白衣人朝着赵停云拱了拱手:“在下徐玉。”

      赵停云抱着孩子无法还礼,只朝他点了点头:“赵停云。”

      “小姑娘你叫什么啊?”徐玉生的是很讨人喜欢的面相,很有欺骗性。

      她看着赵停云,得到许可后回他:“我叫赵茵茵,你可以叫我茵茵姑娘。”

      “你这小娃娃还让人叫你姑娘。”

      原本紧张的气氛,被徐玉一搅和,只能暂时搁置刚刚在说的事情。

      店里厨子还没醒,谢时行亲手下了碗面,还给赵茵茵煎了个鸡蛋,看着对面两人狼吞虎咽的吃完,连汤都喝的干干净净,赵停云脸色凝重连筷子都没有动。

      “谢叔叔,你做饭真好吃,比我爹下的面好吃了十个糖葫芦。”经过一夜的休息,茵茵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泼。

      “臭丫头,我还在这儿呢!”赵停云拿了帕子给她擦嘴,顺便扯了扯她的脸蛋。“你且在这里等着,我和谢叔叔去商量点事情。”

      “徐玉,回来。”吃完饭想要溜走的白衣人被谢时行揪住领子抓个正着,“饭都吃了,孩子你看着。”说罢起身上楼。

      “那就多谢徐兄了。”赵停云作了个揖,与他一道走了,只剩下小豆儿看着他,他跳脚对着空旷的楼梯嘟囔:“这是哪里救的臭小子怎么和谢时行一个德行。”

      “徐玉是同济馆徐元正的儿子,医术精湛,妙手回春,是我的随行军医,就是脾气不大好。”谢时行关了门对赵停云说道。

      赵停云背对着他坐下:“你先前说的,我并非没有想过,太子膳食都是御膳房负责,一道道都是有人试过的,而且我经常与他一同用饭,如果有什么我也该是一样的。”

      “若是饮食中长期加了寒性的食物,药里再放上大剂量驱寒的草药,长期下来对身体的损害是能折寿的。”

      “不可能,你当东宫是什么地方,谁的手都能伸进来吗?饭菜都是周奶娘负责……”赵停云心里生出一阵惊怵,后背都出了冷汗。

      “自从那次落水后,你畏寒的毛病也并未好。孝懿太子薨,你没过几日就被送到了京郊别院。”谢时行倒了杯水放在赵停云手边,继续说道:“我也是无意提起这件事,被徐玉听到了,这也是他的推断。我向陛下禀明了这件事,陛下要彻查,这才调我回京。”

      “皇兄他,他那么好的人,从来不会对下人呵斥,我们兄弟几个出奇的和睦,他在课业上也极其认真,就连张太傅都曾私下夸他是明君风范,会给煌朝带来几十年的安定。”赵停云攥紧拳头砸的桌子嘭的一响,“他不该这样的。”

      “我还没有确切的证据,这些也都是推测,只是近来打听到周奶娘在太子薨后在京都置了新院。”谢时行拿出帕子蹲在他面前为他将红肿的手上药包扎,“我们要去查这件事,可朝中陛下实在已无人可用了。”

      “跟我回去,殿下。”

      赵停云垂首不语。

      “别忘了你以前说过的话,殿下,有遗憾就去弥补,有疑问就去解答。”

      谢让没有继续逼问,说了句,“我在下面等你你。”出了门留他一个人在屋里。

      未关紧的窗户,被风吹的吱呀呀的响,叫卖声和早点的香气一起飘进屋里。

      “皇兄,外面可热闹了,我见了许多未见过的东西,我还给你带了好吃的,这是一品斋的桂花糕和蜜果……”八岁的赵停云第一次在谢时行的帮助下溜出宫去,回来后兴奋的和已经是太子的兄长描述外面的世界。

      太子目不斜视的认真练字,并不被他打搅,只淡淡的对他说:“东西放在这里,你快去额娘那里请罪吧,我已经替你求过情了,替你领了抄三遍《礼》的罚,不知道能不能饶了你。”

      “啊~三遍那么多,我的手会抄断的。”赵停云站在桌边哭丧着脸。

      “那你还不快去找额娘求饶。”太子见他一溜烟的跑了,笑着摇摇头,目光却落在了放在书桌角的两个油纸包。

      八岁的孩子哪懂贿赂侍卫,只能把吃的包在油纸里,塞到肚子里带回来。他解开纸包,里面的糕点已经压成扁扁的一坨,没了精美的样子,可是他一点都没嫌弃,小心翼翼捏了一块吃,味道其实没有比御膳房好多少,好的是它是宫外的,是好多人,好多人的宫外。

      赵停云趴在门缝里,看见一向端庄有礼的哥哥,随意的坐在桌边,捏着自己带回来已经看不出原样的糕点,脸上满是憧憬,他从出生就住在这里,从来没有离开过,一定也很想出去看看。

      赵停云也不知道已经呆坐了多久,外面嘈杂声不断,走道里来来回回的脚步声把他拉回现实。

      谢时行塞给他的包裹还放在桌上,他打开看是一件墨绿直裰,衣服下还有一个手掌大小的锦盒,里面是一块白玉双鲤缀了青色缨穗。

      外面动静渐渐小了,想是收拾完毕了,赵停云也迅速换好了衣服,衣服确实有些大了,勉强算合身。那玉他看了看,还是塞回了怀里。

      待他换好衣服出门,卢冬已经牵好马在大门等着,谢让抱着豆儿坐在大厅中坐着,徐玉坐在一旁.

      “走吧!”换了行装的赵停云出现在大厅时,人人都觉得他变了模样,只有谢时行知道,这才是他,原本的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小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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