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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得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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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与看上去猜到七八分:“早时我与他接触,便察觉与旁人不同。仙界当年一战里走的人多,当是那时留下的。”
月桉沉默一会:“我只当他性顽,与此处多数人都不同……到底还未确定,先去看看。”
羽老穿着破布衣裳,明明魔息强大,偏要做个浪人样。羽老或许不老,月桉接的,只是他脸上有很多道疤,显得狰狞可怖,完全盖去了原本的容貌罢了。他若是能站直身子,应当只比月桉差一截。
月桉受过他恩惠,幼年时皆是豺狼虎豹,有了这么个以心相待的人,自然会更深刻记在心里。他记得羽老会化了鱼来给他玩,月桉那时修为尚浅,被逗得哇哇叫。
他记得羽老会摸他的头,说人变了。
变得怎样了,如何是变了,他也没有问。
他原本在修炼时会问羽老,问这世间是否都是这般人食人,从未有人想过要改变。
羽老笑着摸他的脑袋,被拍开后心痛地搓手:“龙墟龙墟,就是将龙的神力借给了人,那些凡人是自己变成了这般样子。”他这回没玩笑,只是愣愣地看天,“说到底都是人痴嗔怨对的缩影,又哪由得我们这些人去判断有稽和无稽呢?”
他摇摇头摸了一条鱼,那鱼化出个人头,月桉仔细一看发现是自己,当即泼了羽老一身水,羽老嘿得拍脑袋,想追他又停了下来,自己挠了挠耳朵:“有人努力过,没用,失望了,就走了。”
那时月桉想得不多,现在想来这简单一句,却是字字千钧。
羽老对着那些魔修放下的攻击,还有心思大笑:“为何杀我,杀我是魔?杀我是仙?”
“杀你是仙!”那人说着又觉不对,“杀你是魔……”
羽老看那人面红耳赤,拍掌大笑:“如此看来,是魔是仙又有何异?尔等全无眼界泛泛之流,就是登了仙界还是人骨一块。”
“莫要与他做口舌之争!”一人嚷嚷,将那人吼回了神,“就是仙,就该死!”
“当初想成仙是你们,如今想弑仙亦是你们。”羽老步子花哨,“从没有什么敬神一说,不过你们恰好需要罢了。”他手中咒术翻飞,看得月桉也眼花,他从没有看羽老使过这些咒,但这门道高深的在他手里,却像随便扔出来了,这般境界,他只在月央当初谈及上古一战时有所领会。
“将他救出来……”月桉一时语塞,因为他来得急,也未想好法子。此番魔修层层围攻,方肆在一旁倚着看着,等待时机出手,月桉着实相不中时机。他看方肆神情淡淡,似乎根本未将羽老的话听进去。
这也让他突然想到,方肆与这一众魔修,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们眼界被杀伐束缚住了,所以方肆即使深爱竹元恒,却也完全不能信任他,否则也不会走到今日这局面。
“你藏……”他回头,却见年与脸色不善,疑惑道,“怎么?”
年与扶住他的手臂,倾了身,站得不是很稳。他面上出了薄汗,整个人单薄得很:“我想将他移出来。”
月桉扶住他,接了个满怀:“又不是心意相通,如何能要他走?你……”不要勉强还堵在喉嗓,那光芒淡淡从年与身上散出,几不可闻地潜入战局,汇到羽老身上。羽老震了震,弃了剑,未作多想便朝反方向奔去。那些人慌慌张张地追去了,方肆疑惑地停在原地一阵,转了转手腕,也跟上去了。
月桉没跑,他拉着年与也没打算放开,果真不多时羽老便从丛中钻出来,看来方才只是个障眼法,但魔息要彻底被压制在骨子里,才能不让方肆看出来。
“无事?”他看了看远去的人。
羽老挠头,呵呵笑道:“方肆小儿着实厉害,方才被他伤到,刚才玩的是一出瓮中捉鳖。这下魔息又散的差不多,都用在打斗上了。”
月桉看了眼年与,他站在身后,呆呆地也不知在想什么,纵然月桉有千般疑问,也只能暂时压下来:“那便快走,方肆的人马上回来了。”
羽老摇头:“既然都被逼到这个份上,方主怎会好心给我留后路呢?这山已经被结界围住,我也破不了,你也不能破。孩子,刀在你手上。”
月桉道:“我帮你隐去身形……”
羽老笑着,像是想来摸他的头说他天真,但看他这么高,吐了吐舌头又没再动:“我的气息在这,他不用掘地三尺也可以瞬息将我找到。趁着他没到这儿,若是你下不了手,就快走吧。”
月桉为他着急:“这方主内互相不走动,你怎会如此轻易暴露……”
羽老沉默了一会,突然收了笑,静静来看他。将月桉从头到脚认真看了一遍,仿佛是第一回承认他长大了:“桉桉这么高了……老头子今日受了这么多唾骂,听见这一句,足够了。”他指尖在他颈上点过,“那人别扭,给你放了东西又给上了锁,我给你解开。”
他不知多少年,在这世上漂泊。本是仙界一仙官,受了魔修一恩惠便隐仙身来到这龙墟。龙墟动乱,他花了十几年让那些疯子安定下来,却在归复有序的路上被救过的人暗算。多少年心血毁于一旦,又遭人唾骂,兜兜转转百余年,帮了无数人,也被无数人捅了刀子。
月桉来时他以这只是下一个,那孩子性子沉闷却又天真如许,他看到了他身上已经失去的热忱和坚毅。
甚至不知为什么,他疼爱这个孩子。明明从前未见过,却如心中升起之念,全副的信任和依仗。在他也要与这无序共同沉沦中出现,让他看到从前的影子,当他看到了仿佛不属于龙墟的希望。
原来沉郁昏暗中,也能有一点点闪烁的光亮。那星河倾山伏水,在此间翻涌滚烫,终将流入天穹宙宇里远道而来的辽阔天光。
而他只需并行其中,成为洪流一湍。
“你现在不舍我,方肆不信你。你若是舍我,方肆会重你。”羽老笑得仍是随性,仿佛他想到,便做了,世间万事也比不过他心中畅快,“小桉桉,动手。”
月桉突然红了眼睛,他生起恼怒:“你要拖我走这条路,你要逼我……逼我。”他忽然说不下去,因为羽老不笑了,安静地看着他,忽然恍然道:“原是你。”
月桉愣了一下,羽老又不在意地笑了笑,仿佛方才那句是一阵风,飘过就没了似的。他低下头来,月桉越过他,看到了追来的方肆和一众魔修,羽老没有压住魔息,他将它们全部释放出来,月桉从前从未深刻地感受他的气息,此刻他闻到的是冬日雪的气息,纯净,却又寒凉。
羽老化出冰柱,拉过他的手,扎入自己胸膛。
月桉只看见血在眼前飞溅,羽老咳得痛苦,看他的眼中带着执念,却又放松下来:“保重……桉桉。”
月桉纵然两世,也没有活够他的岁数,不知道在这人间飘荡久了,也是一种苦痛和折磨。
经过百年希望失望和无果的努力,他的血早就冷了。
羽老本不会被这般法术伤着,月桉却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消散。他想了许久,觉得是因为他不想活了。
极远处天边,天帝正眯着眼,突然微微一睁。旁候着的月老正玩着花绳,看他笑了一下:“来了?”
天帝看上去并不在意,手一翻覆,像是盖住了什么。
月老叹息着,手里又翻出了几个花样来,又觉得无聊,草草解了:“也该回来了,人要是当初不殒命,你也得像对三清一样尊称君上。”
“品阶不够,况且当初是他犯了例。”
月老嗤笑一声:“榆木脑袋,真不知是装的还是果真如此。”
天帝悠悠朝他一瞥,没有出声。月老住了嘴,低头将那红绳细细抚平了。他似想到了什么:“那女孩儿向我讨的,我向你说的,若是往后不愿意怎么说?”
天帝将那红绳一头牵了,上面的灵力现的是凡人的情运:“他愿,便是留在这,回了家。他不愿,也是你强人所难,办事不牢。”
月老干笑两声,彻底不说话了。
年与在他身后同时倒下,月桉听见了声才转头,看那人眼泛乌青躺在地上,大口抽气,手脚不住发抖。月桉有些惊慌地抱起他,方肆在身后来了,他以为是他们为了御神受了伤,挑眉道:“他……”
月桉一个闪身将年与紧紧抱在怀中,遮去了他身上溢出的仙力,回头向犹在疑惑的方肆点头道:“我带他下去。”
方肆沉默着,月桉仍遮着年与,他猜他是起疑了,但年与脸色发青,手指紧紧扣入他的小臂。月桉即便不知发生什么,也知道他支撑不住多久。他试着给年与输魔息,但脉象皆是魔息充盈,年与身上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很痛苦。
而自己也一样痛苦。
方肆沉吟片刻,他并不在意旁人生死,但挑起他的疑心便定要纠察到底。这回月桉身上却有隐隐让他觉得熟悉的气息,方主顿了一下:“下去吧。”
那气息肆意乖张,温和却又铺陈开来。他认得月桉的魔息,却对这一片刻恍了神。清醒又发现那丝缕飘忽不见,鼻尖空荡。
大概是错觉罢。
月桉走得急,将能用的咒术都用上了。年与躺在怀里,轻得像落叶,手紧紧握住他的,仿佛察觉到之前扣得紧,怕月桉痛了,改成握住手。薄唇翕张,也没力气吐出一句话来。月桉回了他自建之处,将年与放在平时打坐的榻上。
他急,要急死,可年与一个字也不说。月桉从未遇到这般束手无策的时刻,一面将年与恨得咬牙切齿,一面又怕得心要化在他身上。
月桉化了凉水抚在他面上,年与的眼睫扑扇,整张脸的青白微微消去,唇上干涩,那眸子睁了一半,似乎有些缓过来了。
月桉不意这样就能好,年与轻轻挣了挣,手里摸索着抚上他颈上的契。月桉一惊,将他的手扣住了,掌中的手修长,潦草地由他握着,仿佛没有内骨,柔柔垂下。年与抬头来看月桉,脸色仍然不是很好,眸里却分明有了苦涩。
月桉静静看着他,他没有主动问,他从来等他自己说。
“……羽老,死了?”年与避开他的眼,低头问。
月桉隔了垂下的发望他侧脸,年与眉微皱,额上有方才辗转的薄汗:“……他去了。”月桉不多说,他也不多说,两人僵持了片刻。
“……求仁得仁。”年与最后道,他看上去十分了解羽老,月桉挑眉。
他握紧了这只手,要将那细弱的纤骨揉进手心:“你且说你与他做了什么,别再瞒我……年与……”他唤他的名字,珍重至极。年与颤了颤,还是不看他。月桉心急,这人平日温和的,性子却倔得很,就像许久以来,除却他是个精怪修成的仙,月桉对其他一无所知。有时他觉着他深不可测,有时又觉得他是干净的纸,是山上石里方敲出来的玉,踏着懵懂的步子来这世间,只是恰好让他捡到这个近水楼台的便宜。
所以月桉一直以来惧怕的,就是并无不同。他怕在年与眼里,他与红尘中千万人并无不同,不过也是对他有不渝的肖想。
他在等一个不寻常的答案,却等来了最寻常的沉默。
“精怪……”月桉眼里的失望掩饰不住,他一点点放开年与,感觉那温度一点点剥离,“罢了,你若不愿……”我自会探寻还未说出口,年与便小心翼翼地攀上来,月桉感到那微凉的臂擦过后颈,铺面的凛梅之香掌握了鼻息。
“子初……”年与终于敢看向他沉静的眼,那眼中盛了一湾月色,带着夜里幽潭的青黑,带着眼角泛起的红,漫到脸上,漫到月桉的脖颈上。月桉报复似得不说话,年与踌躇片刻,看上去有些无奈。月桉由着他放肆,将自己按在榻上,俯身吻了下来。他紧紧扣着年与的后颈,在那一处细细摸索着,让嘴角也溢出了呜咽。月桉有了前生记忆,知道他何处较旁人敏锐,年与想逃,却被月桉扣住了,唇舌绕着,眼里泛起了水光。
“我很怕……”他的声音带着颤抖,“他走了,我怕下一个是你……”年与哑然,月桉的索取过于强烈,带着肆虐的不安。若是从前他定然不至如此失态,年与跟着林子初一年,看足他对人前的淡漠,哪怕是对于羽老,即便月桉自己不信,但他比他还了解这触动微乎其微,最多发出一句生死有命的惋叹,甚至为其得所而欣愉。所以他说求仁得仁,不过让月桉也看清自己是如何想,而非想到他身上,为同是仙而为他的处境患得患失。
他很凉薄,对强烈的情感并非抵触,却是麻木,这是上一世在一众人间周转练出来的,是随着林子初的记忆刻在骨子里的,月桉抛不掉,年与甚至觉得他越来越像当初的林子初。
但自己不一样,面对他,哪怕是月桉,也会自乱阵脚。
年与只能尽力回抱他,回抱他的不安,回抱他两世的心酸。
月桉将他红衣去了,不顾年与有些惊讶的挣扎,手在蝴蝶骨处逡巡,向下绕到尾处轻掐,年与忍不住向上一倾,含嗔带怒地看着他。这一眼看的是当初青楼里的礼崩乐坏,纸醉金迷,是年与泛着薄红的羞恼,是他在春江月夜的天上颜色。月桉忍不住手微屈,年与嗯了一声,环住他的薄颈,月桉再用力,他便咬上他的肩。
“子初……”年与说不出话来,只断续喘着,“呃……”
月桉眉皱了一下,年与发出了惊呼。他翻了身子,让自己背对着他:“叫什么?”
年与被他牢牢禁在怀里,齿间留着他不安分的手:“月,月桉……”青丝在眼前晃动,年与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他的,盘盘结结交错在了一起。
月桉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年与几乎要避过气去:“嗯,太……”太过了,太深了,他几乎以为自己要被月桉吞食,骨头要被捏碎在他怀里。
月桉不住在他耳畔道:“我爱你,年与,我爱你。”他不停重复,无论是林子初还是月桉,都是不住地动了情。年与低低应着,似乎听出了他的不安和颤抖,将臂收紧了,两人交叠在一起。这只随心所欲的精怪不知他对月桉来说是什么,在无尽的黑暗里艳红的糖葫芦,只要他在,他便有万里月明无尽。
他爱他。
年与本是仙,日子过得轻慢,肤如凝玉,胸腹像当皇帝时上供的白瓷,月桉没有因此留情,他寻着了那处来回二三次,年与挺起了腰,竟是比他还要早。
“我从前想过……”月桉的指尖冰凉,绕了一会,见年与被他磨得没了力气便顺从停下来,“寻常道士修仙得有机缘,也得千年飞升。龙墟得道虽早,要成圣成神早辈安宁尚不可能,更遑论如今。”
年与沉默不语,脸上的红潮微微退了,月桉没让他逃,将他的脚踝牢牢抓在掌心:“若是王气皆可庇佑,只怕上界,早就被龙椅斗拱精搅得不成样子罢。”他将那漂亮的足揉了又揉,就着上头的印子按抚,“果真师父年少英才,几十年便可飞升,不同凡响。”
年与没支声,眼角还有红痕,他偏过头去,月桉寻着他的唇一吻再吻,怎么也尝不够:“师父从未与徒儿说过这些,今夜不如秉烛,来一场彻夜长谈……?”
年与或许是觉得他狡猾,反复称着师徒,便是在说他此刻是月桉,不是从前事事都纵着他的林子初。偏偏还是在耳边沉声,沙哑得带着引诱,像个耍滑的混账禽兽。但年与就这般赖着,无论月桉手如何乱动,他也只是咬牙出声,逼不出一个字来。
“师父……”月桉轻喃道,将指移开,“叫得真响。”
年与伏在榻上,狠狠瞪了他一眼。月桉按着他又来了一回,年与昏昏沉沉的,总算是没力气想着斥骂了。
月桉平日看上去正经,但这架子端得起也放得下,虎牙在年与耳垂上摩挲,耳垂莹润得像玉珠,仿佛只要磕下去便会泛出血来:“想来师父也在后悔,硬要我在下面,不知少享了多少乐子。”
年与没说什么,但月桉听到他不甘心地呸了一声。
“师父,不是这样就能完了。”月桉低低道,年与颤了一下,偏过头不去看他,月桉知道他又想故技重施,也不恼:“你不说,我自己找。总有一天我找得到。”
年与愣愣看他,迷蒙之中月桉的眸子沉沉的,带着一丝悲伤。年与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随后他受了唇间一吻,没有任何侵略性,温柔至极:“到了那一天,便留在我身边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