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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阿恒 ...


  •   竹元恒来到山下,率了一众残部。看着周围,不知何时开始落雨,他本想拂去,却更想让雨去洗洗那血腥气。山路都是些残肢,他们看去触目惊心。竹元恒不知哪些是他的人,只能寻着魔息的痕迹推断方肆的路线。
      方肆的阵仗太大,一丛漆黑的火烧灼的痕迹直通山去,他有些怀疑他是故意留下,要引他上山。
      殷家的人看着有些畏惧,自觉就与当年吕氏想到一处。灭门浮现心底,开始灭贼的气势也弱了三分。在他们眼里,方肆是吕氏手里出来的,即使再怎么血洗旧人,那也是吕氏的走狗。当年遭的祸太多,他们也被灭了胆子。
      竹元恒早便料到,此刻也没有发怒,只是领着人循着路走。
      当初三门齐聚,只怕也是一盘散沙,乌合之众,不然如何抵不过人数是他们一半的吕氏?说是大获全胜,实际上却损失惨重,被打散了人心。
      倒不如说,三家的心,其实自始至终,都未曾聚在一起过。
      就像他这回去,也只能劝动他们一半的人来。竹老爷总说要重振风骨,还复当年辉煌。不愧是他们竹家办事,便是有与龙墟格格不入的意气。哪里来的辉煌,不过是大张旗鼓的假象罢了。他这回收集竹家旧物,见得最多的便是虚以委蛇的试探他的人。
      器物器物,也只是占了个稀有的名头,若是如其他术法,也失了独占鳌头的优势,他开始有些理解当初祖辈的做法。
      “寻到方肆,捉到方肆。有你们想不到的好处。”竹元恒淡淡道,方才还颓败的几人突然抬头,重新抖擞了精神。
      他追至一半,却停了下来,他记得自己叮嘱过月桉,将人带至此处,可这里都是沾血的荒草,空不见人影。后面的人见他停了下来,有些不明所以,竹元恒定了定神:“无事,走吧……”
      那后头领着的人便是殷家现任家主,他擦了擦汗:“这方肆也是傲,明知怎么战都不能独坐山,这也是打了主意来挑衅我们。会不会在山上有埋伏,等着我们这一路人钻。”
      那人是个年轻人,竹元恒留意过他。长得清秀,只是性子太软糯,当不上这个家主。他发话,后头没什么人接,自己也嘿嘿一笑,挠了挠头。竹元恒有些不忍直视:“即便有埋伏,他们守山,也只能背水一战,优势仍在我们。”
      “是哈,阿恒,是我想漏了一茬。”那人也坦然,不好意思地笑笑。
      “方肆此次来,也是匆匆。方才在山脚已经消耗了很多人……”他看向四周,用魔息清理出干净的路来,“现在在山中的,也寥寥无几了。你们对付剩下的,我……对付方肆就行了。”
      “那方肆听闻厉害得很!”那家主突然嚷道,随后看向竹元恒,“不过阿恒也很厉害,只是不知你们对上,谁会更胜一筹。”
      竹元恒心下有些不快,不过很好藏住了,其实与其与这些人打交道,他宁可去与方肆痛快打一场。甚至与他们比起来,至少方肆有事说事,直快得很,除却脏耳之词多一些,倒也没这么多花肠。
      他抬头,翻过这座山,差不多便要相见了。他有些想用魔息换过去,但这队伍里人杂,殷家自打击后便抛了咒术,学些什么的都有。他能到,却无法保证他们跟上。
      眼前的山秀美,他忽然想起自己为什么要选这里。
      因为殷家旧地,选在了南部最秀美的山上,它与临近的阡陌山,其实是很像的。
      就像他现在越过这山巅,还觉得能见到谷底的那个小屋,他好像只要这样认真地走,他就能回到当初那个屋子里,里面有个他找了很多年的人。
      “我应该回阡陌山去的。”
      殷家家主没听清,殷勤地问了句什么。竹元恒摇了摇头,继续走了下去。

      月桉息在一处洞穴,他不知外头如何了,但年与坚持要带他来这里,月桉动了动手,咒术便将伤处愈了,只是左臂仍旧有些发麻。年与在洞口处看着雨,听见月桉起了,也没有动。
      月桉明白他当是生气了,摇头道:“你来,我说与你。”
      年与没回身看:“大人还是就这样说吧。”
      月桉气笑了,知道他在耍小性子,估计也真被自己受伤吓着了,神情柔和下来:“我说,隔着雨声,你听得见?”
      年与不动,月桉突然觉得身上魔息涌动,半晌后年与声音传过:“说吧。”
      月桉啧了一声,看他又想断了传音,赶忙哄道:“你可知我为何不随着无名?”
      年与等他说下去,等了半晌没等到,月桉坏笑看着他,年与便知道他是想诱自己多说话,话说得越多,气就消得越快,也和他僵持。
      月桉见没起效,摇了摇头:“你觉无名如何?”他似想起什么,随口带了一句,“他有几分像你。”
      年与本对无名无甚意见,听到这话立马改观,面色沉沉道:“不像,一般。”
      月桉见他耍性子,便让他自己和自己琢磨去:“他来历蹊跷,羽老我信得过,但他顽童心性,被哄骗的时候多。他体质殊异,我也是在上回方主战败后在残肢里探到魔息才确认,这是一种倒灌魔息的法子,将原先皮肉的愈合全都注入魔息,形成了个强韧的经脉来在伤重时续命,但代价便是伤口无论如何愈合都缓慢。”他这般说着,看年与总算回头看他,便笑了笑,“因是只见过方主,便留意了些。他厉害,能寻着自己体质的根源并化处修炼的方法来培养手下,却是个好法子。”
      年与见他笑得也有些虚弱,心里有些不忍,便走过去:“继续说。”
      月桉见他过来,便引出了魔息,用嗓音道:“羽老是在南部捡到他,那时方主恰好在南部……实在不能不让人多想,咳!”他话未说完,便咳出血来。
      月桉觉得心上生疼,年与还以为是方才伤口裂开,急着蹲下来检查,却被月桉扯住袖子,他凑近他耳边,轻声道:“我有句话想说……”
      年与不由凝神听着,月桉另一只手却在他面前一晃,方才渡在月桉体内的魔息此刻牵引出了更多,他一时乏力,倒在了地上。
      月桉却站了起来,全无方才奄奄一息的样子。他将年与扶到岩石旁靠着:“带一刻后便还给你。”
      他看着年与,年与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他实在疲累,熬不住眼皮慢慢合上。
      月桉手拂过,年与化为原来的样子。月桉看着那熟悉的红衣,熟悉的脸,以及那时刻带着笑意的唇瓣,都是他曾日思夜想的甜。他倾身吻,像是对着一个失而复得的珍宝,温柔至极。
      “好梦,师父。”

      月桉寻到竹元恒,他已经与方肆打起来。方肆人少,处于下风。他本人是与竹元恒对着,却显出几分骄矜来:“阿恒,让你三招?”
      竹元恒理都不理,直接化了长剑灌入魔息与他缠斗。果真方肆的三招只是个幌子,胡乱避了三下便开始出招。月桉看着眼花缭乱,便加入下方僵持的战局。
      方肆手不老实,好了伤疤忘了疼,就差掐上竹元恒的脸。笑出虎牙:“阿恒,都多少年了,你服个软,我娶你回去呗。”
      竹元恒没有听他挑逗,对方肆一刻也却不能放松。方肆不受伤前他也只有三成把握能赢,现在受伤了同样不可小觑。方肆显然是牵动了伤口,皱了皱眉,看着竹元恒有些委屈:“打出血了,阿恒。”
      竹元恒顿了一下,知道这是他的局,下手越发急促。方肆娴熟地躲避:“阿恒这是想早点打败我,早点结束吗?”他抬眼,带着戏谑,可不舍得我受伤?”
      竹元恒皱眉:“胡言乱语!”
      方肆抵住他的剑,一个反手去抓他面门,竹元恒翻身躲过,挡住了方肆的魔息。
      方肆却趁机将魔息灌了进来,竹元恒不知他要做什么,却觉得自己的魔息与他的融汇,竟是相合。方肆舔了舔唇:“你看,阿恒,我们魔息如此相配,本就是龙墟最相合的双修伴侣。不如就随了我,对我们二人修炼都好。”
      竹元恒怔了一下,将那魔息硬生生地一点点挤出,任它散入空中,盯着方肆一句一顿道:“你可真让我恶心。”
      方肆愣了,而后笑了,笑得肆意开怀,他总爱这样笑,下一秒变不吝于将獠牙全部露出:“阿恒,要是阿四,你赶着还来不及吧?”他神色太阴狠,“你爱他,是不是?你爱惨了他……”
      他没说完,竹元恒的剑便毫不留情地抵了上来,魔息汹涌,攻击一下比一下狠厉。方肆见了,抵抗得也有些吃力了,向后一跳,留了些喘息的时间:“你生气了,我说对了。”他没说完,因为眼前的剑影紧紧相随。
      “阿恒,你看下面。”方肆突然道。
      竹元恒本不想理他,奈何周遭太安静,只有他们打斗的风声。竹元恒向下瞥,便发现殷家不知何时与方肆带来的那些杀手站在了一处,将手上的魔息对着他。殷家家主站在最前方,还是方才那稚嫩气,现在看来却格外讨人嫌:“阿恒,别怪我,方主厉害,跟着他殷家才有未来。”
      方肆眯了眼,一拳凌空砸在他脸上:“阿恒也是你叫的?”
      那殷家家主被砸了一拳,用手擦了擦脸,讪讪地笑笑。
      月桉想上前,竹元恒却摇了摇头。殷家是他带来的人,若是倒戈,便再无法扭转局面。方肆看着他,歪头问:“还要打么,阿恒?”
      竹元恒冷冷看他。下一秒,方肆便觉得一道冰凉搭在颈间。所有人都惊住了,姬河还是那般万种风情,只是眉目间多了几分凌厉:“主人,杀么?”
      如此近的距离,竹元恒方才制住了他的魔息,方肆一时动弹不得,瞥了眼姬河,又看着竹元恒,忍不住笑了:“不愧是阿恒,还能藏这样一手。”
      竹元恒擦掉唇边溢出的血:“彼此。”
      殷家面上一时有些挂不住,齐齐后退了一步。那些杀手也把握不了局面,一时愣在了原地。方肆见这场面也不意外,牢牢盯住竹元恒,仿佛颈上没有这把刀:“杀了我啊,你能吗?”
      他笑:“杀了我,你要找的人,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仿佛永远这样玩弄人心,永远稳操胜券,安然地在死地里也要劈出一条生路来。竹元恒沉默地看着他,直到他发现唇边的血越来越止不住。
      “阿四。”他叫了一声,看到方肆突然一颤。
      竹元恒仿佛十分疲累了:“姬河,走吧。”
      姬河一愣,有些难以置信:“主人……”
      “你跟着我……不是最久的,却是……最好的。”竹元恒嗓音有些发涩,“现在走,还有自由,还有很高的天,等你……”竹元恒突然厉声道:“走!”
      方肆回手露出袖中短匕,重重捅进他的胸膛。竹元恒愣愣看着鲜血飞溅,姬河毫无声息地倒在地上,溅起尘埃。
      “真是养不熟。”方肆转了转手腕,从姬河身上踩了过去。
      竹元恒闭了眼,他忽然觉得很累。
      方肆远远的,像是在朝他走来,他已经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你赢了……你赢了,方肆。”他开口,眼前便是眩晕,血从嘴中,耳中漫出,他迷糊中睁着眼,却只看得到一片雾色,“高兴吗……”
      他从空中跌落。
      好像有人飞身来扶他,他只看得到一片碧色,那是阡陌山的颜色,漫山的绿,到了春碧便没了,因为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野花。他喜欢花草,它们和器物一样有情,扎根在这片沃土,便再也不离开。
      那少年会为他打理好,然后折下开得最艳的,调笑一句美花配美人。
      他想着想着便觉得有些怨,又不知说些什么,嘴里吐出的都是些断断续续的言语:“不是……不是说好两日,怎么……去了那么久……”
      好像有人在朝他大声吼什么,竹元恒听不见了,这些年倒行逆施修炼多门术法的弊处一齐涌上,他再怎么压,也压不住了。
      他好像回到那天,少年翻窗离去的时候,他看他乱蓬蓬的发,低头笑了笑。
      想着回来无论如何给他打理好。
      他甚至已经意料到他会如何抗拒,会使性子躲着,甚至又会跑出去一两天不回来。
      竹元恒睁眼,却不知在看何处,眼眸都是温柔,像是天上轻缓的云,笑得有些悲伤。
      “你看,这下再也找不到了。”
      像一滴露坠在地上,山上永久的回响。
      也不用再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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