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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远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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阡陌山其实好认,云雾缭绕,是最近最僻静的地方。或许是灵力充沛,云雾下浸在山脚,远望青碧掩于空中。山麓处隐约可见飞湍急流,映在常青叶下。白鸟往来穿巡,转瞬便没入顶峰的灰岩里。
之所以知晓这是阡陌,因着这周遭环境与那宅子一脉相承的幽雅之气,比之其他被魔修侵略削夺的荒山,实在过于突出。
月桉踏入时雾散了几分,显然是准备了迎接他的到来。年与警惕跟在后面,一面克制着好奇张望的念想。月桉不时回头看他,又见他行得笔直,似在端正师风,又觉得好笑。月桉这一笑,年与本是肃着脸,又愣了愣。
“你喜欢这儿?”月桉拂开残留的雾障,问道。
年与环顾,又摇头:“灵山虽小,却也是一样的。”
月桉知他喜欢,只是当下不肯承认,也不揭穿,回头看他:“灵山灵力缺了些,我看这儿景致也该是你喜欢的……”他垂眸思考了一阵,“我回去布置一番罢了。”
年与闻言甚是受宠若惊,又惊异于他忽然转性,妥帖地答到:“还是不劳烦徒儿了。”
月桉想着自己不冷不热的样子给人的印象到底是差了些,却也没有强装热情的欲望,便淡淡笑了笑,仿佛自己方才只是一时兴起,掩盖了眼角眉梢的落寞。年与始终看着他,月桉便回头去看,无论何时,这红袍都是他见过的最为鲜亮的颜色,偏生他穿得起来,勾出了几分高挑和惊艳。他心思一动:“师父可有所愿?”
年与还绕在方才的问话里,想着避开这山便好:“四海八荒,天上人间。”
月桉收束手指,又慢慢放开:“可这里是龙墟,既无四海,也无八荒。不是天上,亦非人间。”他走在前头,没有去等年与的回答,仿佛他从来便知等不到一样。
年与听得恍惚,上一世林子初于梅树下揽过他的发凑到鼻尖,心思千回也只是道:“知道天地广阔,便别停留了。”
可这弯弯绕绕,他还是停了。
年与看着那身影似要消失在雾中,看着那墓碑的恐慌又漫了上来。他觉得追不上,林子初又要变成一个刻划的名字,让他再也碰不到。
月桉突然被人搂住,先是吓了一跳,然后闻着香反应过来,想挣挣不开,似笑非笑道:“你干什么?”
那人闷闷地不说话,他回头与他视线对上,便看那眸中含着悲痛,像是要将他整个人牢牢锁住。这人真是生了好面相,让月桉此刻也下不去手打他。
月桉挑眉,运了魔息长高了几寸,这样便是年与趴在他肩上,趁着这人还在愣神,他凑近看着那双扑朔的长眸,似要在那末梢轻佻的扬起里印上一个吻。年与瞳孔微缩,却见那人生生停了下来,看着他气息微乱,看他慌乱无章,才冷哼一声,撤了手,变了回去。
他要走,却听那人急忙跟来:“子……子初……”
月桉脚步一顿,周遭雾在一瞬浓了不少,隔在他们之间。他回头看那红影淡在雾里,这感觉分明烙刻在心底,分外熟悉:“子初是谁?”声音不大,但从距离上看,月桉笃信他能听见。可他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回音,心中猜中几分,也没有追问。
“后生难得,可到此处。”
声音是在前方想起,月桉收起心底的心思抬头看去,拢袖道:“月桉,见过师父。”
那人顿了顿,浓雾散去,他先回望不远处的年与,年与垂眸看他,月桉又回身下拜。
这人生得清润,着了青袍,细处理的得规整,前襟却偏要不羁地敞开,长发也未束,垂在珠玉似的淡色眸子前,靠着树干懒懒抄手,侧头噙着笑。他身后还有一人恭敬立着,浓黑的发和眼,浑身黑色劲装,和树影融为一体。
看月桉打量那黑衣人,青袍人笑道:“别吓着别人,十三。”
他将称呼放在了后面,语气上扬,月桉莫名觉出了几分不对,却不防那黑衣人抬眼向他看来,眼神如凛冽寒冰,却仍是顺从地后退,守到青袍人身后。
那人生了一双笑眼,天生无害纯良般:“说不上山主,到底是借了这地方。”月桉还是有几分不安,便将这当做谦词,没有应话。那人看穿,混不在意地笑笑,便入正题:“殷言,咒术,可是?”
月桉眼眸一闪,点点头。
殷言探查一番,眼儿弯弯,却未显露欣悦来:“资质不错。”他颔首,摸着腕上一事物,月桉定睛看,发现是个灵石打的链子,“只是若是为旁的来,学个底子还是行的。”
月桉没显出不耐:“一时事了,日后若得机缘,定当潜心。”
殷言只是淡笑,仿若信了他。这人做派老成,却始终掩饰不了稚嫩气。方才那声问是循着自己意思问的,倒也自如。当下这声不痛不痒的夸赞却是像循了旁人的意思,因此手才不适地磨着链子,像是演不好一出戏。月桉眼神微动,他觉得这与方才用魔息与他自若交谈的,好似不是一人。
旁边十三也看见了,用食指在他袖旁点了点,殷言面上不动声色,手却暗暗拢回袖中。
“龙墟行事不多便,我做个心结。”殷言说着,月桉正要点头,年与却拦在他面前。
年与定定看向殷言,也未及去分辨这话是善是恶,也因着方才那怀疑,生起了十分警惕的心思。
殷言沉默了一阵,摆了摆手:“只是个简单的传声咒术,隔千万里也可指点一二。若不放心,自行探查便是。”
月桉本是无谓,但年与这般,让他动了折中的念头:“不若用寻常魔息传声,亦是一样。”
殷言正色起来:“咒术耗法巨大,魔息便要醇厚干净。不先走险,何来所得?”他摇头,“若是不想练习时走火入魔,有些事让不得。”他看向月桉,“今日你是入山人,明日我便是你师父。”月桉蓦地感觉心上一震,知晓是咒术。但那人眼神坦荡温和,他还未受过这般恩威并施的压力,只能权衡后点头,叫了声师父。
“你且记住,这咒术门道绝非记背化用便可满足。更要掌形于物,随万物生息而变化。用得好便是助力,用不好便是囚笼。”殷言似有所感,垂了眼,“这龙墟生灵涂炭,向来强者称道,不专即亡,树立自己的门道才可安居一方。”
他怔怔,像是要提点:“若是真有机缘学成,切忌不可滥杀……”他反应过来,看着月桉沉静的眼,自嘲笑道,“罢,当我没说。”
月桉看向年与,他肃着脸仔细观察殷言,此刻却也惊讶不小。月桉明白他心中疑惑,但他顺从地将那未出口的话当做未听到。殷言面色苍白,似有些倦了,平淡地对他们下了逐客令:“此地不留远来人,前路广阔,去吧。”
来路的浓雾在话音刚落时散去,原先的路径显露出来,却是直直而去,越往山下众生喧闹之处。殷言倚靠树旁,收了笑,淡淡看着他们。
心境结成,月桉却未感到任何痛楚,只道此人咒术已至臻化境,做到魔息如呼吸,不动声色亦可呼风化雨了。
他三拜后起身:“谢过师父。”
月桉二人走后,殷言自树下立起,撩了撩袍角。那雾又再次漫起,隔开了路和山腰。十三在他旁边看着,望了望那被掩去的路。
殷言伸了腰:“之前还是一些事,挖些有用的咒术,这次直接给了一个人。”
他见十三还看着那已经被完全遮掩的路,宽慰道:“你若想去,他不会拦着你。”
十三一身黑衣,闻言退到他身后的树影里。殷言明白他生气,又去扯他袖子:“随口罢了,你若不想便当我没提。十三撇过头,依旧没有理会。殷言也想着他是念在这主仆身份才没有掀手离去,便好言温声道:“你若不愿我定不会强求。”他想着这高大的杀手自被安排到身边来似乎从未有个名字,此时唤十三还是伴了他十三年的缘故,说不定哪天就要改成十四。到底都是锁在这山上的人,那些寻常人的东西都没了意思。但好歹得他陪伴多年,殷言也分不清这情意是派遣来的逢场作戏还是同病相怜的困兽依偎。
他拉过十三的手,细细摩挲上面常年打杀留下的沉茧和疤痕,看十三皱眉:“是该有个名字了。”他想着笑出了声,试探问道,“都是用来唤的,不若我唤你……夫人?”
十三眉头皱得更深了。
殷言与他处得久,知道拿捏分寸,此刻也大胆继续道:“夫人。从前我父亲便是这样唤母亲的。”
十三拉过他的手写道:“往后莫这样唤。”
殷言看他写得急脸上现出羞怒,便半途撤了手,没给他写完的机会,还要凑近望那深黑的眸,看那双冰冷的眼睛因为他的一句话有了波光的晃动。殷言胜利地笑道:“夫人高兴。”
十三侧过头,将耳畔泛起的红痕强压下去不少。
偏殷言不满足,偏要步步紧逼,而他偏又是个哑的,说不出个“不”字。
殷言的腰被大力揽住,抬头便是十三垂头看他的面,对方似乎克制到了极致,表情犹如一块诠释草木无情的木头。
殷言本不是个爱玩的,此刻纵有千般镇定也耐不住,低头解了他脖颈上的系带,感受那常年前行的白皙却又因时刻警惕而紧绷的肌肉。十三眼中终于被一点点的冲动淹没,按住他的头亲了下去。
殷言好容易得了间隙,喘着气还要刺他:“夫……夫人……”
十三本来吻得轻柔恭敬,得了这句话,越发暴烈索取,让殷言双颊泛红,近乎瘫在他怀里。
这吻像是要将他揉到怀里般猛烈,殷言感觉到血从嘴角溢出,十三尝到了,愣愣停下,也怔怔看着嘴唇破裂,喘不过来的殷言。
殷言看着他,眼神里仍含着雾,却笑开了:“是,便是这样。你合该恨我,但你也永远是我的夫人。”
殷言看着平常恭敬冷淡的人的理智终究因这一句话彻底破裂,殷言临前看了眼身下褪下的青袍,存余了换一身行当的意念,便淹没在了接下来的疾风暴雨之中,十三被激得深了,非要让他睁眼看着他。十三扶着他的腰,却只得这人意识模糊时一声死不悔改的“夫人”。他抚着他的脊背,听那人闷声。
殷言躺在十三身侧,仍在虚弱地喃喃,十三凑近了听,只听得不断重复的“恨我,十三,你恨我。”
他沉默将他揽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