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开篇即结尾 ...

  •   红帷幕,艳花被。灯竹得噼噼啪啪,在仿佛静止的空气中燃烧跳跃。我扯下盖头时看到的便是这样幅景象:上好的楠木制成的床梁上细细密密镌刻着飞天凤凰,屋子里的烛光明晃晃,照得我眼睛疼,门外的喧哗声不知何时退了下去,两个面生的嬷嬷站在我面前,面面相觑。
      我淡定地起身,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喝下去,上好的桃花酿香气扑鼻,辛辣的味道刺的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看样子,今夜这交杯酒,只能我一个人喝了。
      不顾身后两人欲言又止的眼神,我抬头轻飘飘的问了句:“你们主子呢?”
      顺着小丫鬟的眼神向外看去,透过窗子,街尽头,红灯粉烛,歌舞升平,浓重的脂粉味几乎要传进我的鼻子。
      祁北初又去逛窑子了。
      南襄位于江南沿岸,风水养人,京城美女如云,加之民风开放,脂粉生意做得红火,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布衣平民,都能找到春宵暖账的去处。而立于最繁华街巷尽头的醉仙阁,正是青楼中的佼佼者。
      南襄太子不喜欢太子妃,这已经算不得什么秘密。他娶我回来,不过是因为我有个厉害的祖父在朝廷做丞相。我爹有才无志,俗人一个,娘生下哥哥便跟着我爹云游四海去了,三年后,突然将不到一岁的我留给一把年纪的祖父,两人便又私奔了。
      老沈家一脉单传,忽然出了个女娃娃,祖父高兴得不得了,迫不及待的寻着皇后娘娘的独子定了娃娃亲,等到大一些我才知道,那位宫里的小祖宗原本是有一门姻缘的,那女子是太后母家的郡主洛璎儿,两人算是两小无猜了,只是我祖父执意如此,让尚不会走路的我糊里糊涂地做了人家的“第三者”。
      大一些后,我便入宫和祁北初还有洛璎儿一起读书,许是我的到来使祁北初不能再和洛璎儿愉快地玩耍,渐渐地,她便不进宫了,后来,听说洛家倒了...洛婴儿再没了音讯,那之后,祁北初便更加频繁的往醉仙阁跑。再后来,祁北初做了太子,我成了准太子妃。
      我想,祁北初不喜欢我,大概还因为我常常挂着他的名号在京城横行霸道——今天偷了李家千金的耳环,明天扔了娄将军练兵的宝刀,官员百姓隔三差五就要来丞相府门前闹一闹。祖父护着我,家里能治我的只有我哥哥沈嘉晏,但自从我和他要追的姑娘混成了闺蜜,并牵线搭桥成了他俩的好事儿后,他的立场便从支持自己的好兄弟变成了不作为。
      于是,祁北初遭殃了,听哥哥说,几个被我祸害过的大臣时不时就在皇上那儿参他一本,闭关抄书、罚跪这是常有的事儿,但是,我并不怕祁北初,他也管不住我。

      对于这个半路抢来的孙女婿,老丞相甚是满意,在东宫的迎亲队伍到丞相府门前时,几乎二话不说就把我塞进了轿子里,我愤愤地拨开盖头闪出一点儿帘子缝儿,祖父的身影已经不见,人群中,只看到哥哥欲言又止的复杂眼神。
      我知道,他不想我这么早嫁过去,即便娶我的人,是他的好兄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

      为了让哥哥放心,祁北初答应今晚会留在东宫陪我,而作为报答,我要把小时候藏在皇后宫中的桃花酿拿出来送给他。

      我虽然没对这个所谓的交易报有多大期望,但还是信了。
      可骗子就是骗子,见了鬼的契约精神,在祁北初这个混蛋身上,都是不作数的。

      我感觉喉咙无比干涩,又连着斟上三杯酒,半坛下肚,胃里火辣辣的,倦意与困意一同袭来,我终于撑不住的沉沉睡去。
      睡梦中,有人进来,带一股凉风和好闻的香气,像是记忆中从深土中挖出的桃花酿,沁入鼻息,一双手给我掖了掖被角,我下意识地翻个身,舒服地陷入梦境。

      照南襄的旧俗,皇室成员大婚,新娘子要在次日寅时入宫像帝后敬茶,宿醉的后果就是剧烈的头疼,我打着哈欠梳洗,任由侍女绿芙给我绾上繁重的发髻。
      在未央宫陪皇后唠完家常出来,已是辰时。祁北初不知什么时侯回来了,正站在主院前的樱花下,他背对着光,一身月牙白的常服衬得背影傲岸修长。
      不知怎么回事儿,我鬼使神差地凑近他的后背闻了闻,清列的青竹香淡淡传进鼻息,看样子,是换了身衣服
      。
      “太子妃,你属狗的么?”我一愣,来不及收回眼底的犀利,抬眸便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

      “我……”我想自己的样子定时像极了话本子里的妒妇,本着头可断,血可流,面子不能丢的原则,我心一横,不卑不亢地对着高出我一头多的男人道:“太子殿下好操劳,大婚之夜忙于政务彻夜未归,臣妾帮殿下嗅一嗅这身上有没有哪个朝中大臣的味道,也好像他讨教讨教,如何留住太子,不是么?”

      我明显的看到祁北初的眼角抽了抽,原以为他又要讽刺我几句,但他什么也没说,那抹笑意淡了下去,就那么一瞬不瞬的看着我。
      我懒得应承,昨夜的酒真是害人不浅,脑袋涨涨的有点儿难受,只好盯着他打算结束对话。
      “昨夜……”
      “太子……”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他停顿了下,道:“太子妃有话要同孤讲”
      “是,”我拍眼对上他深邃的双眸,硬着头皮说了下去,“太子殿下乃一国储君,身份尊贵,醉仙阁那种地方,还是少去的好,食色性也这道理臣妾懂,但是……”
      “哦,太子妃这是对自己的容貌没有信心?”说着还伸出手托着我的下巴转了转,道,“嗯,平庸是平庸了点儿,但还勉强入得了眼……”
      好生气但还是要保持微笑。
      又听他接着道:“孤去醉仙阁干什么,太子妃心里没点儿数?
      是啊,我永远也不能忘的,最后一次见到洛璎儿,是在去醉仙阁找风流快活的祁北初的时候,她一身水绿色裙衫,站在祁北初的身边,周遭是浓妆艳抹的揽客姑娘们,嘈杂人群中的他们显得无比和谐般配。洛家失势,皇帝一道诏令全部流放,祁北初却将人藏在了青楼...他并不在意我知道了这个秘密,就如我真的的确保守住了这个秘密。
      我抿了抿唇,还是露出最贤惠得体的笑,道:“臣妾自知德才鄙陋,不敢与洛郡主一比,自然不敢奢求殿下抬爱,只是您是要做皇帝的人,带您稳坐江山之时,又何惧佳人难以入怀,就是这主位都可以轻易废立,何必……”
      “呵,”头顶传来一声冷笑,帮着阵阵寒意,我心头打了个颤,听他道:“沈晞熙,你当真这么想?”
      我心想,我真没贪恋你那皇后的位子,后宫争风吃醋什么的最无聊了。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其实太子不必如此反应,臣妾并无虚言,如今外界皆传我祖父制衡朝政,当然实际好像也是如此,祖父素来疼爱我,您现在切不可计较臣妾曾经的小错而误了大局……”
      “你没错,沈晞熙,你很好!”然后他脸色阴沉的甩开抓着我的手,拂袖而去。
      我愣在原地,心想,我都冒着被祖父打死的风险给他分析局势了,他好端端的怎么生气了,还……气跑了?

      三星抱月,必有事端,的确,最近帝京很不太平。
      比如皇帝微服私访,贪恋上东川景色不愿归来,像我爹娘一样领着皇后跑了,比如祁北初做了皇帝。
      太子妃的帽子还没顶热乎,我就被宫里来的一票人拽着上了镶着金边的华丽马车。我不明白祁北初这厮自己的位子还没坐稳为什么这么急着把我拉下水,但也不知是出于怎样的心理,我就是不想听他的话,不想乖乖就范进宫。就在圣旨下了几道,抗旨不遵的威胁又传了好几遍都被我无视后,祁北初来了。
      "抗旨不遵,罪可当诛,你可知晓?"他穿着一身月白色常服负手而立,看着屋子里满地的瓜子皮,缓缓地开口。
      “自然明白,可你不能。就是我祖父不在,你也不敢。"沈家权倾朝野,就是他爹也要给三分薄面。而我,就是想看你不喜欢我,想搞死我,却又干不掉的样子。
      而且,我哥哥管这叫做欲擒故纵。
      "沈晞熙,随朕回宫。"他语气沉沉像是没了什么耐心。
      "就不。"
      "未央宫有块上好的和田玉,是父皇封后那日特意着巧匠新刻的印玺……”他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块剔透的印玺,红色的玺绶鲜艳如新,黄金为底,上琢精美的凤凰于飞,真真是绝世好玉!
      “走!”我难掩内心的波涛,从椅子上跳下来,随意拍拍衣裙上的瓜子皮,一把拽起祁北初的衣袖。他像是没太反应过来我的动作,一动没动地道:“什么?”
      “我要当皇后!”
      于是,祁北初用一块石头把我骗进来宫。无论祖父怎么吹胡子瞪眼,说我没骨气我都坚定地认为,这买卖,值!
      因为自小便在宫中来去自如,嬷嬷们都认识我,对我也格外照顾,祁北初自打封后大典那日像模像样的牵着我进到凤阳宫,就在没出现过,我原以为是太上皇做了甩手掌柜,留下一堆烂摊子他处理不完,没成想他的贴身随从居然毫不避讳地告诉我,这狗皇帝又去醉仙楼追姑娘了!
      我这个气啊,可是又没人可以倾诉——哥哥知道了只会嘲笑我无能,可祖父知道了,没准会把我的夫君变成个无能!
      又过了几日,哥哥告假到大理陪有孕的嫂嫂待产,临行前有意无意地透露戎人进犯南襄边境,朝中主战主和各成一派,互不相让,兵部居然以新帝登基,军心未稳为由踌躇不前,而我亲爱的丞相祖父却选择了中庸政策,迟迟不肯表态,他现下想必正为这件事儿上火。
      我忽然觉得,作为皇后,我应当做些什么。
      我乔装出宫,去了一趟醉仙楼,回宫后去了一趟荷花池,忙碌了大半天才完事儿地跑到了勤政殿。而当我将那一大碗黑乎乎的乌龟鹿茸汤端到龙案上,并一脸骄傲地邀功时,他几乎瞬间就黑了脸。
      “皇上不喜欢吗?”我挠头,这可是醉仙楼那老板娘告诉我的独门秘方,她说,年轻人嘛,就应该有沸腾的精气神儿,这食材可不是一般客人的配置,我想,祁北初这么喜欢在这和他的小妖精私会,必然也会喜欢她家的高级货!
      可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虽然这男人脸臭臭的,但为了他的龙体考虑,我还是笑眯眯地成了一勺往龙案凑过去。
      祁北初在一瞬间的呆愣后,还是很给面子地张了嘴,而就在我殷勤地要喂他第二口时,一股巨大的力道握上我的手腕。
      勺子应声落地,几乎是在电光石火间我便落到了一个宽厚的怀抱里,我尚未来得及看清眼前放大的俊脸,便被一片冰凉堵住了唇,他不由分说地将含在口中的汤水尽数渡进我的嘴里。
      良久,他终于稍稍后退,左手揽着我的腰,嘴角向上微微勾起,似是很满意我懵了的脸色,附在我耳边,低声道:“皇后如此为朕着想,为夫甚是欣慰。”
      他微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耳旁,我老脸一红,一下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傍晚回到凤央宫,我看着写着满脸八卦的侍女绿芙,狠狠地揉了揉眉心。绿芙笑眯眯地上前,悄悄地道:“相爷派人传话过来,说娘娘心系帝王,关心皇帝圣体,他知晓后甚是欢喜,朝堂上也必然有心思助皇上一臂之力。”
      我向房顶狠狠地翻了个白眼。
      旦日,不出意外,我那难搞的祖父便明确了立场,主战方成压倒性态势,现下已开始调任兵马,准备西征事宜。

      做鹿茸汤伤了手,我呼着手上刚涂好的烫伤膏,看着房梁上欲飞走的白鸽,招呼了一句:“绿芙,咱们出去玩儿。”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深巷幽路,锦衣夜行,我照着鸽子送来的纸条上的地点,拐进一处院落。
      “娘娘。”一道轻盈的女声自我身后传来,我心里暗暗地打了个颤,再回过头去,吓得差点儿骂人:这黑灯瞎火的,这女人穿得跟火烈鸟似的,生怕别人看不到她。
      我忍住抚胸口的动作,没好气地道:“大晚上的,找本宫做什么?”
      她似是并不在意我的烦躁态度,慢悠悠地道:“大军出征在即,调兵遣将不容怠慢,家兄三万精骑现因故滞留函谷关,若是……”
      她不再往下说,我也已了然。我知道,一直以来最令我头疼的事儿,还是来了。
      “新帝登基,后宫妃嫔尚悬,臣女心慕陛下已久,家父也在殿前情愿,只是右丞每每阻挠而不得…”
      那晚我谎做大度,精明地应了她,第二日起床,便顶了一双暗暗的熊猫眼。

      祖父当初利用在朝中毋庸置疑的话语权,不仅截走了祁北初和洛樱儿的婚约,还不准他娶三妻四妾进门,明明谁人都知晓,那时先帝应下这无理的要求本是权宜之计,但终究,是有这么回事儿的。
      所有人都想护着我,可是我傻吧,一心不想让他为难。洛家在三年前失势,洛樱儿空留郡主名分,再好也难登大雅之堂,所以祁北初喜欢她我能忍,可这次不同。
      侍女在傍晚时传话过来,说祁北初破天荒地要来凤阳宫用晚膳,但看嬷嬷们忙里忙外收拾寝殿的架势,我就知道,这绝不是吃个饭这么简单,难道祁北初还想在我这睡个觉?
      我又想起昨晚的糟心事儿,想必今早又有臣子提出选秀的事情,难不成,祁北初这斯是想卖肉求荣?
      我被这些想法吓了一跳,但还是吩咐了小厨房做些他喜欢的吃食,乖乖地在宫门口等着皇帝陛下大驾光临。
      他脸色不是很好,眉宇间显出不易察觉的疲惫。饭桌上,他一改往日的高冷,亲自为我布菜,还一搭没一搭地聊点儿什么,我虽诧异于他的态度变化,却也什么都没说。
      但当饭后,祁北初到正殿处理政务时,我看着绿芙精心为我挑选的寝衣,终于咆哮起来:“纵是老娘在垂涎于你们皇帝的美色,这样露骨的表示也不太好吧,谁来给我解释一下这窗户纸一样的薄薄一层沙料是怎么回事儿?女孩子要矜持,矜持好么?!”
      我最终还是穿上了那件被称作蝉翼沙雕的里衣,别别扭扭地走到祁北初面前,看他从书上移动到我身上的视线,和暗暗抽动的嘴角时,我心里把绿芙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皇后还真是……”我捏着衣袖,心想他已经找不到更好的成语来编排我了。
      尽管我认为自己早就做好了准备,可当那熟悉的力道再次拉向我时,我还是以壮士断腕的姿态合上了双眼,他轻轻地揉着我腰间的软肉,痒痒的。意料中的亲吻并没有来到我的脸上,我睁开眼,屋顶上似有轻微响动,我瞬间反应过来,刚要开口告诉祁北初祖父派来监视我们的人已经回去报告,便被他接下来的话打断——
      “晞熙,”他附在我耳畔,温热的气息包裹着我,道:“若是有一日,朕做了可能会伤害你的事儿,你要怎么办?”
      我有一瞬间的失神,想必他也意识到了即将到来的事情,不知是有愧于我,还是为了让日后的后宫少些风浪,总之,我心中早有准备,便往他怀里拱了拱,呵呵地笑到道:“从前都是我祸害你,让你换回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
      “答应朕,无论日后如何,都不准偷跑出宫,嗯?”他席间喝了酒,是他一如既往地钟爱桃花酿,酒香混杂在他低沉的嗓音中,一起灌入我的耳朵里。我傻傻地点点头,一时间无比贪恋这样的感觉。他见我应下来,约莫是酒劲儿上来了,收紧手臂抱着我沉沉地睡去。
      采选秀女的圣喻昭告天下,我躲在屋子里,心里闷闷的,说不上来的感觉。祁北初将此事全权交由我主持,接下来的事情顺利得出奇,兵部尚书之女安夏染入宫为妃,安远将军三万精兵急渡黄河,日夜兼程地与京师汇合,并主动请缨,挂帅上阵。
      祁北初忙得没时间见我,虽然听宫人讲他抽空又领着他的御前侍卫跑了一趟醉仙楼,抽空赏给了那住在文轩阁的安夏染许许多多珍宝极品。
      其实这样的结局还是不错的,许多人开心总比我一个人开心要好,即便我心中的火苗几欲让我把那招摇的女人赶出宫去。可是,我不能。
      自我嫁进宫,身边便有眼线时常向祖父禀报我同祁北初的感情动向,我也能了解到家中朝中的情况,可暗卫自那晚上偷看后便再未回来,我放心不下,按着不断跳动的右眼皮,打算回家走一趟。
      刚出殿门,便见安夏染拽着目无旁人地走过。
      “安妃好大的胆子,见到皇后不知道行礼吗?”随我同行的火药包绿芙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愤愤道。只是我着急回家,无暇顾及这些,便使了个眼色,拉了绿芙要走。
      可偏偏这厮还真就想挑事儿——
      安夏染转过身,像模像样地福了福身子,扭着小腰走到我跟前。我以为她要打架,袖子里的手已经做好准备、跃跃欲试,可事实上这个女人并没有我那般好斗,她只是瞪着眼睛恶狠狠地道:“真没想到沈家人如此贪得无厌,宫内宫外沈氏独大,如今军情紧迫,沈相年逾古稀还想立下军功,真是……”
      “你什么意思?”我一把揪住她的胳膊,这才看清她发白的脸色,又忽的想到什么,心头一震,甩开安夏染就往御书房跑。

      “皇上欲命沈相率大军出征,此举欠妥,沈相年事已高,即便是坐镇军中也……”
      “沈氏专权绝非朝夕可以取缔,此战若胜,只恐沈家更是气焰嚣张威胁皇权,此战若败,我南襄岂非要向那野蛮小国低头?臣认为此战迫在眉睫,沈氏嫡孙未在朝中,论治军,无人能与安远将军抗衡。”
      我愣在御书房虚掩着的门口,主座上的男人说了什么我已听不清,阳光投过门缝射进屋子,我只觉得冷。
      祖父玩弄权术大半生,哥哥是先帝爷最看重的将帅之才。他们都想错了,祁北初那么狡猾的人,又怎么会做没有把握的事儿?
      他要战,此战必胜;他要权,势在必得。
      我从未像现在这般想见见祖父,只是,推开门,主座上的男人神色未变,我看到了莫肆正要收起来的圣旨。
      “我想回家,回家看看,可以吗?”我开口,声音里透着哽咽。
      “大军明日离京,右相坐镇军中,即刻就要与安远将军整顿军中事务,皇后此时惜别,只会动摇军心,还是留在宫中,等待大军凯旋吧。”说完,祁北初便拂袖而去,冷漠得不像话。
      我被禁足了。他连让我站在城门以国母的身份送送祖父的机会都没有。凤央宫的侍卫换了一批新面孔,只有绿芙随身伺候,除了那个只知道八卦的傻丫头,我失去了同外界的一切联系。
      我枕着胳膊趴在桌子上,想哥哥,想祖父,想曾经肆意玩乐不计后果的岁月,想那个在我那些个岁月里清隽傲娇的男人,原来,这世上最令我担心的事儿并非是祁北初宠着别的姑娘,而是那个厌着我,忍着我许多年的人,心如深渊,黑暗冷漠。

      实在是太过无聊,这天,我翻着自青楼姑娘那抢来的话本子,老套的情节是我的眼皮打起来,宫门口槐树上的乌鸦叫的我心烦我烦躁的翻个身,昏昏欲睡。
      “小姐,小姐,不好啦!”
      绿芙不知何时勾搭上了一个小侍卫,常常带回些外面的小道消息。
      我掀了掀眼皮,“安夏染又和哪个女人打起来了还是祁北初又跑到窑子了?”
      说来也奇怪,安夏染进宫有些日子,又是个实实在在的大美人,可祁北初从未召她侍寝,如果不是他往醉仙楼跑得勤快,我真真要怀疑他对女人没兴趣了。
      “不是安妃,也不是洛樱儿,是相爷,相爷他……失踪了!”
      我忽然意识到事情严重性,握着衣料的手紧了一分,语气僵硬道“怎么回事儿”
      绿芙哭着说:“早朝来前线战报,具体什么事情奴婢不知,他们都说老爷叛国,皇上震怒,下令全力寻找老爷带回论罪,小姐你快去劝劝皇上……”
      我的脑子轰的一声,如同一个青天霹雳,我撑不住似的后退一步,心头像是被人撕开了一个大口子,我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我要见祁北初,无论结果如何。

      龙诞宫。
      我推开门时,祁北初也转过身,眸光相撞间,他眼里绪着我读不懂的东西。未着高高在上的龙炮,他一身暗蓝色锦袍,寻常贵公子的打扮,却像极了东海的水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涌动。那里藏着心机,谋划,深不见底。
      “皇上要出去吗?”我按住内心的情绪问他
      他却并不回答,波澜不惊的眸子像是能看穿我的心,我索性开门见山地道:“祖父他不是佞臣,你明知道……”
      他忽地打断我,从胸膛中冷冷哼了一声,无尽嘲讽,接下来的话更是如一把利刃狠狠插在我的心头—
      “朕知道什么?朕知道的只是丞相权势滔天,妄图控制君主。两国交战,三战两胜,最后一战机密泄露,若非安远将军力挽狂澜,必定损失惨重,沈相畏罪潜逃,怎么,皇后觉得朕还要对乱臣贼子姑息么?”
      我真想掏出他的心来看看,那里面,本应盛着多久皇室一族的江山抱负,便盛着多久沈家的泪与血。而如今,是否是只剩了权力与仇恨,才能够让他狠心到抛却二十多年的情谊,将沈氏,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祖父这一生做过贪官也治过污吏,背过骂名也享过胜誉,他权倾朝野,却也从未想过改朝换代,黄袍加身,从未。
      祁北初错开一步,对着门,不再看我。
      “祁北初,”我脑子一热,张开袖中紧握的双手,向前一大步用力拥住他,道:“我喜欢你,很喜欢,晞煕日后不闹了,你放过祖父好不好,我让哥哥找他回来,他不会再做丞相,不会触碰权力……”
      我想赌一把,赌他也是有一点儿喜欢我的,堵他能够凭着那点儿微不足道的情感,网开一面,可是,我又输了。
      他身形猛地一僵,却不再听我说话,拉开我的手臂,大步走了出去。
      祖父顶了大半辈子骂名,不过就是为了南襄江山太平,为了暗中帮皇帝解决掉一切隐患,为了锻炼出一代明君,为了他疼爱的小丫头能够找一个好夫婿,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可他也错了,他低估了一个年轻帝王的野心,也高估了我的魅力。
      天色渐暗,我回到凤央宫,在窗子面前呆呆地坐了很长时间,直到月上柳梢,月光斜斜洒在桌子上,眼前的印玺愈发通透。
      最后一次登上城楼,看看他的天下,我紧了紧装着细软的包袱,从衣袖里拿出回宫那日我从他手中抢来的印玺,上好的和田玉自指尖传来温润柔软的触感,天下独一块的皇后之玺,权可代后,其珍无价。只是再好的东西,我也不能要了,祁北初不顾念往日情分,这印玺也就没有了被我捧在掌心呵护着的必要,而如今,它从一个信物变成了我出宫的唯一工具。
      我必须离开,哥哥有一御赐的金书铁券,可在必要时抵圣喻免于罪罚。他一向心系嫂嫂,恐怕还不曾了解家中之事,我要在祁北初的人找到祖父之前,找到哥哥。
      祁北初果然吩咐了守城的士兵不让我出去,只不过他的命令是针对南襄皇后下的,如今我连这后位都可以放弃,区区几个兵又怎能拦得住我。
      一路躲躲藏藏,当我赶到哥哥府邸时,才发现事情似乎并不如我想像的那般简单。
      那日阳光正好,院中的桂花树下,我的嫂嫂拖着个圆鼓鼓的肚子懒洋洋的躺在摇椅上,身旁是一个医者模样的中年女人。
      “我哥哥呢?”
      嫂嫂对我的问题也是一脸茫然,据她说,哥哥送她过来不过半月,便收了消息回到帝都了。
      祖父出征两月有余,哥哥恰在大军出征后回京赴职,可却并未出现在朝中,那定是去了前线,如果这些都是祁北初安排的话,那么——
      我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欺骗。而当另一个身影悠闲的从大门走进来时,我彻底呆住了。
      “孙媳哎,你们这些年轻人都爱来这大理游玩儿放松,赶明儿也让丫头们带我见见这的好玩儿的,老夫——晞熙丫头,你怎么来了?”
      我怒了,当初我将我是怎样受冷落,怎样被禁足,又怎样半夜逃出宫救她的委屈倒出来时,祖父并没有安慰我,只是无奈地摇摇头,喃喃自语道:“这小子,做个明君还行,追媳妇差点儿火候……”
      我沉默了。这才想起那晚他那晚要死要活地要我答应他不跑路是为什么,他怕我跑了坏了他的计划,事后也没法和我祖父交代。我撇撇嘴,想告诉祖父,祁北初从头至尾想要的都不是我,我甚至,想把洛璎儿的事告诉祖父。
      三日后,传来消息,左丞相贪污枉法,其子安远在与戎人战中投敌叛国,安氏一族锒铛入狱,朝臣大换血,哥哥带领大军凯旋,皇帝亲诏为祖父平反,赐万金,允许其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后来我才知道,祁北初一早就怀疑安氏有谋逆之心,暗卫又发现安远与戎人似有来往,这才设下一局,使安氏人心懈怠自露马脚,哥哥在驻地暗中接应祖父,控制安远扭转战局并将其通敌证据通过线人传给祁北初,从而一举击溃朝中势力。而祖父这些年来培养的势力,全都是听命于祁北初的忠臣。
      于是我用了一天的时间得出一个结论——我才是炮灰!真真是可笑至极!
      那之后,祁北初再没有过问我,像是皇后一直在宫中,又仿佛只是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我日日陪伴嫂嫂在大理玩乐,祖父也不在把他的孙女婿挂在嘴边,我的擅自离宫,于他而言似乎是一个意外的收获。
      终于有一天,我听到帝都的醉仙楼被官府查封关门的消息,心想这是祁北初要把他心爱的白月光接进宫中了吧,心口忽然窒窒闷闷的难受,我喜欢了那么久的人,终究要属于别人了。
      我躺在床上,只想睡觉。
      大理的蚊子凶猛异常,睡梦中,昨日被叮在脸上的包细细密密的痒,我伸手去挠,却不想被可可恶的蚊子咬到了手指。真是气人!
      我烦躁地睁看眼,不想却看到了一张放大的熟悉面孔,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我,恍若夜空星辰,浩瀚无边,璀璨异常。我整个人被他俯下的身子虚搂在怀中,闻到风尘仆仆的气息。
      他吻着我的肿脸,好听低沉的声音灌入我的耳中,他说,朝中余孽未清,如今才算终于闲下来;他说,他从未想过后宫会有别的女人出现,至于洛樱儿,他只把她当妹妹看,而且,也已经为她找了其他的去处;他说,醉仙楼是他的暗卫所在地,很多机要都要在那里中转,他没有到处风流快活;他说,他很想念我,他很高兴我能喜欢他;
      他将我走时留下的印玺放在我手中,他说,他来接我回宫。
      而我,在那一刻钟内,只会呆呆傻傻地痴笑了——
      我喜欢的人九五至尊,心里装着天下也装着我。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