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香悠悠入我怀》落落长松

1、第一章

　　一场春雨过后，远在边疆的云中郡，也暖了起来，和煦的风吹过山野，草钻了出来，花儿也绽开了。

　　此时正是清晨，傅忘忧背着药篓，走在山路上，花香和泥土的味道不住地往鼻子里钻，熏得她有些发醉。

　　她是药王谷谷主傅沛然先生的弟子。

　　百年前，高祖平定战乱建立大胤王朝，师父的师父，也就是忘忧的师祖，定居在了温暖湿润的药王谷。收养战乱中失去父母的孤儿，教习医术，学成后派往各地，经营医馆，名为济世堂。

　　历经百年，除了北地的云中郡和南疆的益州郡，济世堂的分店遍布了大胤五十二个郡国。近来，师傅又派忘忧和宋景明来到了这里，开了济世堂的第五十三家分店。

　　两人是在谷里过完年才动身的，来这里已两月有余。可济世堂的招牌在这城里真是不好用，医馆开张后，愣是一个人都没有。在医馆里闲得慌，趁着刚下过春雨，她便来到了城郊的艾山，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有用的药草。

　　山中寂静，除了鸟雀声，便只有清脆的铃铛声了。

　　走了许久，太阳挪到了头顶，差不多是午时了。远方传来水流的声音，循着声音找过去，原来是一片小水塘，里面的泽泻都已经枯死了。

　　虽有些失望，但毕竟是不熟悉的山，想当初第一次出门采药时，她也只找到了几株益母草，边安慰着自己，边蹲下来摘了朵白色的小花，别在了耳后。

　　又走了许久，一片松林出现在眼前，一般来说，枯死的松树根部，会有野生茯苓生长。

　　她几步走到树下，放下药篓，拿出一根竹子做的插杆，对准枯树的根部，戳了几下。看到插杆上有了白色粉末状的东西，捻在指尖闻了闻，确是茯苓。

　　她脸上由于兴奋，染上了红晕，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拿出小铲子，开始挖了。

　　土是松软的，挖起来倒是不费力，就是得小心一些，不能弄伤茯苓。挖了一会，一个黑乎乎的大块头显现出来。忘忧扔下铲子，用手将它刨了出来，深深地闻了一口，熟悉的味道。掂量了一下，这颗茯苓怎么着也得有七八斤。她用手背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将药放到筐中，填上土，前往下一处。

　　第二颗茯苓找得也很顺利，正当她集中精神，卖力挖着的时候，嗖地一声，什么东西从头顶飞过，快得她什么都没看清，紧接着是一声清脆的响声。

　　她吓得腿发软，脸变得煞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也不知是何人，竟然放“暗器”。

　　*

　　扶着旁边的树干站了起来，身后，落着一枚三棱的飞镖，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寒光。旁边还有一条通体透绿的蛇，掉在一摊血水里，身子已被暗器劈成了两半，可嘴还嘶嘶地吐着信子。

　　宋景明学的是制毒术，整日与毒虫蛇蚁为伴，若是能将这样一条蛇抓回去，他一定很开心，被劈死还真有些可惜。

　　忘忧环顾四周，想看看是何人多管闲事，可青松繁茂高大，她仔细看了许久，都没有发现人的踪迹。

　　正当她要放弃寻找的时候，左前方的树上，跳下来一个黑衣少年，正好落在了一束阳光下。身板如周围的青松一般挺拔，五官深邃，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嘴角扬起，叼着一截松针，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本朝以黑为尊，这位少年，光天化日之下，竟然穿着黑袍，脸上还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脸上笑着，却感受不到丝毫的亲近感，忘忧头一次见这样特别的人，不免多了几分好奇。

　　少年吐掉嘴里的草，蹦了过来，“姑娘，就这么瞪着你的救命恩人啊，好歹道声谢啊。”

　　玩世不恭的声音，可能就是个浪荡子吧，忘忧收起目光，弯腰捡着地上的药材，很随意地说了句：“多谢救命之恩，日后定当报还。”

　　这冷淡的语气，明明是救了她，为何还一副不领情的样子，难道又是个薄情寡义之辈？他心中凉了几分，决心和眼前之人计较个清楚。

　　“姑娘这话，不过是敷衍我罢了，着实让人心寒啊。”少年说着话还咂了几下嘴，一副失望的模样。

　　忘忧站了起来，毫无畏惧地对上了他的眼睛，“公子，不能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吧，再说…”

　　“再说什么？”少年手扶在松树的枝干上，扬起头望着高处，露出了清晰的下颚线。

　　忘忧没再理会，只是拾着落下的工具。

　　他的话又被视若无睹了，还真是上火啊，少年咬了咬牙，萌生出一个念头？

　　看着忘忧站了起来，他握着剑，坏笑着靠了过来，“既然姑娘刚刚说了报答我，那不如就现在吧。”

　　忘忧这才注意到他手中的那把黑剑，陡然生出一股寒意，心脏乱跳着，像要蹦出来一般，背上沁出一层冷汗，脚不自觉地往后挪动，双手也开始摸索防身用的毒粉。

　　看着她被吓得煞白的脸，少年内心暗喜，但，他还没玩够呢。他收起了笑，板着脸，压低了声音，“我有这么吓人吗？”

　　忘忧又往后退了两步，撞上了后面的树干，她心中一紧，大脑一片空白，手脚也僵硬了起来。

　　“你说话啊，有那么吓人吗？”少年抬手，搭上了忘忧身后的树干，睁大了眼睛。

　　忘忧看着他乌黑的眼睛，里面像是要喷出火一般，她咽了下口水，下定了决心。

　　*

　　少年正沉浸在恶作剧得逞的欢欣中，却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好在日常习武，反应敏捷，他捂着嘴向后闪避，才没让更多的药粉进入七窍。

　　但还是有一些随着风飘到了眼鼻嘴中。眼睛，火辣辣的疼，他用手捂着眼睛，痛得蹦来蹦去，像只猴子一般。

　　忘忧也是第一次用这种粉末来对付活人，没想到效果还不错，现在这少年也算不上威胁了，她心中的恐惧少了许多。拎起地上的药篓，刚打算离开，却被少年的剑给拦住了，他愤愤道：“你这也太恶毒了吧，我都要瞎了。”

　　忘忧这才注意到，饶是他在那乱蹦，剑也未曾离手。那他是如何找到自己的呢？稍稍思索，她便想到了，低头看了眼系在脚脖子上的铃铛，还真是不能轻敌。她抓着裙摆，咬了咬嘴唇，无法逃脱，药粉也用尽了，难道今日要交代在这荒山野岭了吗？

　　“我恶毒？难道我不该自保吗？”本想说些软话的，但实在是说不出口，索性和这混蛋说个清楚，论一论到底谁对谁错。

　　少年鼻子里冷哼一声，“我只想吓吓你，你倒好，直接要我瞎啊，比之前的那些人更可恶。”

　　只是恶作剧吗？忘忧看着他，倒不像是撒谎，再想到那条被弄死的蛇，她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了，这下可该怎么收场？

　　思索了片刻，现在最要紧的是给他解毒，她咬了咬嘴唇，下定了决心，“抱歉，是我误会了，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这丫头可真是，骗人都这么硬梆梆的吗？他冷笑道，“姑娘，你这么厉害，我若是再信你，怕是要没命了吧。”

　　这冷嘲热讽的，忘忧咬着嘴唇忍了忍，继续道：“先用清水冲掉你眼里的药粉，再下山帮你解毒。”说完后又补了一句，“我保证。”

　　这种毒粉是宋景明配制的，他总会往里加一些特别的东西，用以掩盖药物本身的味道，饶是忘忧鼻子再灵，也分辨不出。

　　少年皱着眉，思索了片刻，脸上的神色缓和下来，“那好，便信你一次，再想害人，绝不饶你。”欻的一声，收起了剑，盘腿坐在了地上。

　　忘忧拿出随身的水袋，站在少年身后，扬起他的头。

　　他的眼睛和兔子眼一般红，脸上一块一块的肿了起来，看来药粉的毒性不弱。

　　忘忧先冲净了粘在皮肤上的粉末，到了眼睛的时候，却怎么也扒不开他的眼皮，她放开了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说：“放松。”

　　他呼了口气，将剑打横放在腿上，说：“我自己来。”

　　他用手扒开了眼皮，忘忧倾斜水壶，水缓缓地流淌到眼睛里，再从眼角流出，顺着脸颊流下。

　　直到将一壶水用完后，忘忧才停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说了句，“抬手。”

　　“干嘛？”少年嘴上这么问着，手却已经抬了起来。

　　一根麻绳套上了他的手腕，另一头拉在忘忧的手中，“带你下山。”

　　他双手抱臂站在那里，眯着眼睛，或许是在思量着什么。

　　忘忧看他一动不动的样子，以为他是在担忧，说道：“这毒不致命的。”

　　“我去，姑娘，你还盼着我死啊，真是世风日下，人心险恶。”

　　少年放下双臂，感慨着晃了晃脑袋，一副老成的模样。

　　既然还这么能说，估计是不害怕咯。忘忧拉了拉绳子，没再理他，少年也闭了嘴，一路上沉默着，回到了济世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