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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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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碌碌前进
沧流历九十三年一月七日,被压在湖底的空桑人卷土重来,与困在帝都里的鲛人里应外合,沧流军团被突如其来的攻击打得节节败退,短暂的混乱后,冰族铁血统治在战士内心重塑,由军队最高指挥巫彭元帅的有序统领下,被残酷训练出来的战士反而以较大的优势压得空桑人和鲛人难以施展。
被冰族连番不断的攻击打得狼狈不堪的黑王颇为气恼,其他四王渐显疲惫之姿,战斗还未过半,十巫至此未曾露面,仅是风隼和比翼鸟,已让空桑大军应接不暇。百年间,他们与冰族的对抗,更多的是仗着冥灵的身份,于夜晚偷袭,那种投机取巧只能对冰族造成不痛不痒的伤口,如此正面激烈的对抗,自兵败灭国那日起鲜少经历,他们躲在湖底毫无斗志,苦等他人来救。
此刻,低沉的士气、无能为力的不甘和无尽愤恨,在沧流帝国的强悍攻伐下,口口声声的复国宛如笑话。
桃源郡之时,空桑帝储对他们怒其不争的斥责和失望难以掩饰,历经百年,一个国家的生存和复兴仍旧全部系于一人身上,使君主在前冲锋陷阵为臣子开路,这是君主的幸还是臣子的无能?!
“那...那是天贶殿下吗?”犹如百年前那道泛着光的身影自高空坠落,在黑暗与硝烟中,在众目睽睽之下,跌落神坛。
诸王在战场上抗争的动作赫然停滞,齐齐看向白塔方位,战事不顺让诸王更加寄希望于帝储,那道陨落的身影无异于毁灭掉空桑人长久砥砺前行的心理防线。
比翼鸟幻化两道虚影,于背后偷袭,瞄准空中晃神的黑王,冰族士兵抓准时机按动手柄,黑漆漆的洞口蓄势待发。
嘭!嘭!嘭!
比翼鸟弹无虚发,连环射出的攻击直指黑王而来,势要将其斩杀。
“黑王,你方才想死吗?这里是战场!”从神庙匆匆赶来的皇太子怒不可遏厉骂下属,方才若不是他及时拉了黑王一把,堪堪躲过了比翼鸟的攻击,只怕黑王的形体都要被打得四分五散。
看到了皇太子的到来,本已有些溃散的军心顿时重燃战意,号角重新吹响,远处龙神的咆哮响彻天际,在龙背上驮着从白塔掉落的空桑帝储。
君主未亡!遥望空桑的希望还存,冥灵军团低垂的士气顿时大涨。
“天贶殿下在和冰族智者和魔决斗,她一个人的力量无法拯救整个国家,空桑能否复国靠的是我们所有人!”
“你们头顶的天空,太阳已经不会再升起了,除非我们夺回帝都伽蓝,光复空桑,太阳才会升起,那时的我们将不再是冥灵,而是真真实实的人!这是天贶殿下以血以命承诺给空桑所有人的誓言!”
“我们百年来苟延残喘只为此刻,战争才刚开始,请诸位拿出百年前誓死卫国的决心!为空桑、为各部之民、为过往、为未来,战斗!”
“空桑战士听令,只准进,不准退!”
身穿金色盔甲的皇太子手握辟天长剑一剑劈开了偷袭黑王的比翼鸟,巨大的杀人机器折成两半,铁锈和硝烟的味道在黑夜中弥漫,皇太子,光明之子,犹如救世主般降临,像是一簇无比闪耀的烟花,燃亮腥风血雨的暗夜。
五部之王从杀戮中开辟一条道路来到皇太子身侧听候指示,真岚强压住自己不要再关注白塔,那股外露的暴躁被五部之王所感知到,这位多年懒散情绪平和的皇太子,脸色反常的无法不让人注意。
“殿下,是宴酒殿下出事了吗?”最后问出来的却是六王中最无正行的蓝夏。
他的部下恳切地想要知晓白塔一战的结果,暴躁的皇太子在刹那间头脑骤然清醒,“我也不是很清楚。”
“我离开时,她已经吸收了魔的力量,成为了第二个智者。她受伤从白塔掉了下去,想必也是魔不喜被皇姐控制因而反击。”空桑皇太子毫无异色地欺瞒部下,事实他甚至不知道宴酒还在不在,她救了云焕,帝王之血的力量也被她与上苍交易,换取六部之王血肉之躯,还能拿什么再去负隅顽抗不断强大的魔?
“殿下,若天贶殿下无事,您为何神情这般沉重?”红鸢开口,青年皇太子被心思敏捷的部下一句话戳穿谎言,未知那人境况却不得不与其分离的恐慌和失重感让他无法再继续欺骗部下和自己。
“她已经做得够多了,已经,太多太多了,所有的事情压在她的身上,我却未曾帮她承担分毫,我只让她得到了一个无能的弟弟,一个只会躲在长姐身后毫不费力坐拥一切的帝王。”我想对你说对不起,我埋怨你不想坐那个位置却将我推上去,不在其位的你做的比我多太多,可我再也机会当面告诉你。
“如今那群人里,除了苏摩和那位帝国少将,其余人都想封印她。”苏摩是因爱,云焕是愧,其余人杀她,嘴上说的是大道,是为天下苍生,为避免云荒战乱不断,这片烂透了的土地,濒临灭绝的空桑人,四分五裂的六部,绝望黑暗的国家,都是因为她在背后一声不吭地努力拖拽着整个国家和人民逃出泥泞。
“可我,我..我竟然将她抛下了。”百年前已经重伤的帝储无谓死生独身闯入冰族拯救车裂的皇太子,如今她被众人围杀之际,她的弟弟却因某种听上去更为高尚的原因抛下了她。
青年的眼睛仿若在哭泣,只是多年以吊儿郎当的姿态默默承担那份重如大山的责任使得他没有在臣民面前软弱流泪,“我想留下的,可战场这边我无法抛下,空桑人需要他们的王与他们一起战斗,我不可以为一个人换一国。”
一阵死寂过后,青源爆发出无可遏制的哭腔,“我要去找殿下,我要去救她。殿下那么厉害,她一定可以压住体内的魔!”
冥灵的眼泪,从眼中流出来都会化作虚无。青塬不管不顾骑着天马要去白塔,蓝夏单手将哭泣的少年扯下天马,“青塬,现下你去了没有任何作用!”
她不认得你,她要杀你,而你会为了某种冠冕堂皇的原因,反过头来给她致命一击。
谁去了都没有用,谁敢救她,谁又能救她?众人看到她的陨落,只会呆愣着任由冰族踩踏,除了给她徒增麻烦,还能做甚?
战火已起,硝烟漫天,刀剑碰撞,战士厮杀,战争催促着所有人往前,活下来的或者死去的,都没有给人犹豫的时间。
“殿下,吾等誓死夺回伽蓝,请您将天贶殿下带回来。”四王犹豫不决之际,黑王直接跪了下来,诸王之中他的年纪最大,跟女殿最不对付的,原也是他。
四王见此,短暂的震惊后毫不迟疑跪在了皇太子身前,“即便我们再无用,也会誓死撑到两位殿下回来的。”那一刹那,仿佛人生最后一刻,他们五个自刎于传国宝鼎前的最后残余的固执勇敢又重新回到了冥灵的体内。
他们受限于旧时代的繁荣强盛,无法面对全新朝代对旧朝残党的碾压,敌人强悍,复国无望,前朝陨落的那段长长的岁月里,懒散和等待榨干了他们身上曾经宁死守国的所有热血。
“黑王,你这次可真让我们刮目相看。”臣子的团结使得皇太子果断将战场扔给他们,方才沉稳冷静的蓝夏又变回了不着调的样子,忍不住调侃起了同伴。
“是啊,你跪下时候我们都惊呆了。”青塬附和道。
黑王冷哼了一声,“我是为了大局着想。”
“真的仅仅只是为了大局吗?”红鸢笑眯眯道,诸王更是毫不客气地笑他,他有些恼羞成怒,“你们不要觉得我对殿下意见很大,除了不满她跟那个鲛人,我什么时候不尊殿下?”
身后伴着战火硝烟,诸王在紧迫战事中互相对视笑了起来,他们六部彼年拉帮结派,互相站在对立面,后来帝储少年便被授予大任,无一人信服,比她年长些的如蓝夏红鸢紫吴,只远远观望,而与她意见相悖的黑王,则被心怀不轨的青王拉到同一阵营共同抗衡女殿,如非灭国,六部之间勾心斗角的历史恐怕会永久不休。
“我见证了殿下从婴儿到少年再至成年,可她取代帝王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太过强势,导致我与她作对,却一直忽略掉她是个丧失童年被迫急剧成长承担重任的孩子。我对她畏惧不满多过怜惜,她从白塔陨落的百年我曾无数次地后悔,我是真心地希望她能幸福,可始终拉不下脸告诉她。后来也想明白了,说与不说,她不会在意。”百年前,一个年轻的生命冲在最前方庇护身后泱泱人群,你的臣民躲在你的身后,接受你的保护,却还想背后议论您的行事作风狠厉未免太过可笑。
“她不是不在意吧,是没有时间跟我们玩什么君臣彼此袒露心声的温情时刻。”不正经的蓝部之王深沉地凝望着白塔方向,“她这一生实在太过沉重忙碌,哪有时间费心其它?真希望复国后她...”她能什么,是平静悠然地度过余生吗?连生命都无法保证,竟奢求什么平静的生活?他觉得自己太过可笑,嘴角扯了扯,不再言语。
“诸位,此刻不适合追忆往昔了。”赤王红鸢一剑斩杀偷袭的冰族士兵,目光肃杀坚毅。
那些未道完整却戛然而止的话像是一出无限衍展的悲剧,活着和死去的人都在匆忙奔赴战场,鬼魂未语的哀伤就像如这不见光明的漫漫黑夜,好似那无穷无尽的诡异黑洞,未知的世界在漩涡中等着你,你不知道即将迎来的是上天对你的馈赠,抑或是无法逃脱的悲惨宿命。
真岚赶到白塔前的广场时,已然进入了下半场,云焕和不知何时出现的巫彭拼得你死我活,苏摩和龙神在镜湖之上决战,空桑女剑圣则和太子妃持剑联手对抗一切的始作俑者。
魔似是有些忌惮慕湮剑圣云浮少城主的身份,在慕湮和白璎一来一回的配合中,空中金光一闪,女剑圣于半空坠落,幸得真岚飞身而上接住了慕湮,缓解下坠带来的冲击力。
“慕湮前辈,您...”真岚见女剑圣并无大碍,将关切之语咽下,眼下这种局势,他们一方但凡有人受伤,封魔便少了一分希望。
“我没事。”慕湮微微笑了笑安抚皇太子,望着上空缠斗的两位女弟子,眉头紧皱,“魔又变强了,比在焕儿体内还要强悍百倍。”
皇太子神色沉重,良久才开口,“因为战争。”无法停歇的、你死我活的战争,战争摧毁人类,助长魔物。
于此同时,镜湖上龙神和海皇的输赢已分,龙神不甘咆哮着跌入镜湖,傀儡师抢掠如意珠返回白塔之下,直直略过地上的二人,在魔与太子妃打斗的不远处伫立而待。
“苏摩,你...”真岚刚回来,显然还不太了解情况。
“海皇对宴酒的执念太深,已经站到了魔的那边,真岚殿下,你来是为了封魔吗?”慕湮轻轻叹了一口气,在他的搀扶下直起身,目光落在年轻的空桑之主身上。
破坏神同样厌倦了耍弄太子妃的把戏,这种猫逗老鼠的把戏玩了一会儿便无趣的很,当下迅速出手结束争斗,仅一掌,抵在白璎胸前保护主人的光剑应声而碎,若非白薇皇后的力量溶于后裔,白璎必成重伤。
“海皇的痴情着实让我敬佩不已。”魔一挥衣袖,苏摩手里龙神至宝已到了他的手中,两指捏着带血的如意珠,语气揶揄中带着赞叹。
“你要我做的第一件事完成了,第二件事是什么?”苏摩并不在乎他的讽刺,直盯着他。
“苏摩你到底在做什么!”傀儡师的疯魔行径让真岚又气又急,苏摩为见所爱之人一面,竟能亲手将护佑鲛人一族的神明碎骨剖珠,献奉于魔。
鲛人看着这副皮囊的眼神令魔不喜,脸色骤冷,“不如,你帮我杀了真岚。”魔说罢桀桀大笑,金色的眼睛目不转睛盯着傀儡师是否会失色。
“好。”没有宴酒存在所带来的克制,苏摩眼中没有谁不可以杀,极其干脆应了下来,不带一丝犹豫直接操纵引线向着目标发动进攻,魔有一瞬只觉眼下恶作剧般杀人了无趣味,随意一挥手,坚硬如钢的引线碎成无数片。
“罢了,你这副毫无纠结的模样实在无趣。”他顿了顿,看向了空中交战的冰族和空桑,掀起一切腥风血雨的人,闭目闻着风中传送来的诱人的味道,如同一位真正的智者开始讲述大道理,“千万年来,我见过人类为这渺小的陆地争得头破血流,家国俱灭,可他们不知大神因他们的贪婪而厌恶他们,也将面积最小的领土给了这些人类。”翼族拥有整片浩瀚天空,鲛人尊享浩瀚无垠的海洋,而人类仅有占尘世不到三分之一的陆地面积。
“或许连大神都未想到,这片最小的领土,一代代繁衍,拥有了远超翼族和鲛人的人口数量,也是这份庞大的欲望滋润,才让我拥有了无尽的力量。”云浮翼族为追寻更高的天空而灭亡,鲛人世代无欲无为犹如隐居,唯有人类爱憎交叠,欲望重重而生。
“你们想要封印我,可真正的始作俑者正是你们人类,是你们无穷无尽的欲望助长了我的存在,善太少,恶满溢,世间失衡,让我由神变成了魔。”
“人类不尊神,也不爱神,人只爱自己,他们真是一种完美无比的自私利己的一族。”
“你们称我为魔为恶,转而保护那些卑鄙无耻的蝼蚁,殊不知世间最恶心的莫过于人类。”
“为了这群垃圾,你们背弃了一直以来守护这片土地的神,我的妹妹,以及我。”
金色的双瞳微微暗淡下来,他的神情带着前所未有的肃穆,安静注视着自己的双手,代表着神和魔力量的魔之左手与神之右手,两种空前力量时隔万年又再次共存一体,哪怕破坏神近乎感知不到创世神的存在,依旧让他思绪万千,他不知是在对这些想要封印他的人类诉说,还是对着身体里那位千万年不曾见面的同生妹妹倾诉长久以来无人可说的可悲真相。
你可知在我们分离的千年岁月里,我被琅轩封于体内,犹如囚徒,唯有在他能力慢慢衰减之际,方才取而代之,喘息片刻。而我终于摆脱了琅轩的束缚后,却已找寻不到你的存在,人类可恨可憎背弃了我,你亦如此。
魔的话让傀儡师也不由沉思,他已经承载了所有海皇的记忆,脑中闪过大地最为初始时天地海的美丽缥缈的情景,那时海皇和龙神保护大海的神,而破坏神和创世神则是大神派往人世守护世间维系平衡,再加上九天的主宰,他们都是由大神身灭时授命司掌各方的神灵,是大神陨灭后,真正遗留下来的几位神明,与九天同在,与七海同息,与尘世相守。
七千年前,大陆上的人类将神赐爱与美好的鲛人一族摧残成了怪物,而在这更早之前,人类将毁灭的手第一个伸向了护佑他们的神明,满嘴虔诚地将信奉的神拉入泥潭。
我本心系世间万物,却被万物玩于掌中,堕入魔道,失了神辉。
“魔,便是魔!”空桑太子妃,象征着护之力量的剑圣传人,在所有人安静聆听魔神吐露心声之际,铿锵落下一语,震碎了所有的虚幻之境。
破坏神有且仅持续了极为短暂的迷惘,而后轰然大笑,肆意的疯狂掩埋住了魔最后残留的柔软。
没有人在乎真相。只有沉默的、视而不见的大多数,和自我怀疑苦苦纠结的少数人。
“海皇,我最后的要求,便是让七海淹灭云荒大陆,我要让人类付出惨痛的代价!”如意珠在暴怒的魔手中收紧,裂开了一道道缝隙。
“苏摩,不能答应他!”几道声音同时响起。
在这明显对鲛人和空桑毫无损坏的条件下,苏摩肯定会答应,鲛人海皇根本不在乎他族生死,而真岚考虑到的是空桑的盟友以及弱小无辜的冰族人,更甚至是死亡的人越多,毁灭和憎恨的力量剧增,魔的力量会达到空前强大,那时所有人加起来都再也无法封印魔。
“空桑人是冥灵,而鲛人天生便可在水中畅游,”璀璨的金眸睥睨底下想要封印他而聚在一起的天之骄子们,“我在帮你们复国,这对空桑和海国百利无一害。”
眼见苏摩指间强大的灵力聚集,十戒跃跃欲试,银光冷芒闪烁,真岚起身冲了上去,一人一剑挡在了傀儡师面前。
空桑皇太子拔剑相向,使得傀儡师不由笑了起来,轮回宿命,千年前星尊帝提刀灭海国、杀纯煌的画面骤然闪现在现任海皇的脑中,空桑与海国,前仇旧恨,即便结盟,也化解不了的宿命的悲哀和血泪,百转千回,仍是不灭血恨,何其讽刺。
“真岚,你阻止不了我,除非你如星尊帝斩杀纯煌般,用你手上的辟天砍下我的头颅!”
傀儡师话语中的嘲弄让一时冲动拔剑而向盟友的皇太子无比悔恨,“苏摩,我也想救皇姐,但你这样只会助长魔的力量。”
苏摩扯着那根被魔轻松碾碎的引线,“你看到它的力量了吗?哪怕身负海皇之力,在破坏神面前不堪一击。我和你联手,加上慕湮剑圣都不是对手。”
真岚无言以对,在他从未真正与魔打过照面的时候,他的皇姐就将与魔同归于尽的任务揽下,分给了他另一份略显轻松的任务,他还在向那位日日竞逐死亡的人抱怨着自己不想被困在冰冷的王座上,可空桑皇室只余他们二人,他们皆不去承担重责,国亡族灭。“她不希望你这样做的。”皇太子低落喃喃,他再也没有因身体齐全而兴致勃勃去神庙找寻宴酒时的意气风发。
“神之诺,不可违,魔已经对我做出了承诺,他便必须做到,这是不可违逆的神诺,一旦违誓,便会受到神罚。”苏摩神色微微缓和,难得开口解释,继承了历任海皇的所有记忆,他比知之甚少的皇太子更清醒地明白,与魔做交易换取宴酒苏醒是最有效且快速的办法。
“她若看不惯我,便亲自来阻止我。”碧绿的眼瞳里映着宴酒的身影,她在笑,满眼恶意,看他眼神陌生犹如器具,鲛人似万箭穿心,他一直有一种莫名可怕的预感,如果他再不做些什么,这次会真真切切地永远失去她。人的一生不过百年,鲛人不过千年,有生之年为自己所愿所爱疯魔一次,有何不可!神阻止不了他,魔阻挡不了他,天道更不可能!
孤注一掷傀儡师已不再想任何退路,对着青年轻轻叹息,“从出生开始,我一直都是被选择的那个。真岚,这种感觉,你该深有体会,难道你不想为自己做次选择吗?”
空桑皇太子艰涩开口,“我们的选择将影响整个云荒的生死。”
傀儡师赫然大笑,无尽讥讽,“呵!满口正义的皇太子,我和你都不过是微不可及的尘土,世界自有它的运行法则,生死交替,衰亡轮回。只有你们人类脑子里总妄图改变世界,掌控世界。你的皇姐太过天真,即便付诸一切,她能拯救所有人,改变整个世界吗?!她不是神,她只是被迫承载着神的意识被其影响,真正的神冷眼旁观躲躲藏藏不出现,背后教唆凡人牺牲生命!八千年前海国的灭亡,一百年前空桑覆灭,还有如今我们两族联手歼灭沧流帝国,神在看着,无动于衷,难道这还不足以让你们有所觉悟吗?”
“这世界依靠一个人而得已存续,它有何存在的必要?!”
“神不该存在,天道更应该被审判消灭!”
“你们,到底在苦苦坚持什么?!”他对着真岚痛斥怒吼,何其不是发泄自己恼恨宴酒的痴傻牺牲。
七海的巨浪震耳欲聋席卷而来,海水形成巨大的黑色围墙缓慢向云荒大陆前进,狂风海啸震耳欲聋,与之而来的还有空中雷劈电闪的不详之昭,海天相照的地方完全一副末日降临的场面。海皇之力用以残戮苍生之上,已引诸天神明震怒,目眦欲裂的龙神对着海皇疯子行径撕心怒吼,龙吟响彻天际。而低垂着头面色不明的鲛人,深蓝色的长发被海风吹拂扬起,只见鲜红如血的唇微启,在七海翻滚的沸腾声中,海雾冰冷潮湿,他看到爱人的脸上因毁灭破坏而邪佞兴奋的表情,语气悲凉地落下那句鲛人曾被宴酒教导的话,“宴酒,只有我们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
曾去往苍梧之渊的路上,她用以欺骗鲛人的话语,却被小美人鱼一直铭记于心,奉为圭臬,在今日以汪洋淹没尘世,哪怕万劫不复,只愿重见爱人一抹虚影,告知宴酒他坚定忠诚的选择。
“啪”的一声划破波涛惊雷的黑夜,闪电无声冲击暗夜,极致强光下映照那人虚弱惨白而仍惊为天人的面容。
那一巴掌打在正癫狂的傀儡师脸上,施虐者下了十足的力气,鲛人的脸被撇到一侧,白瓷般的脸当下浮现绯红的指印。
“清醒了吗?”那道声音弱得尾音都已经喊不出,无人能体会她是经历了一场怎样惨烈的厮杀,方能强撑着最后的气力打败魔夺回自我意识,她站到爱人面前得第一件事,便一掌将他无妄的美梦拍碎。
“宴..宴酒...”他似乎被宴酒的突然苏醒震惊到了,抑或因爱人第一次对他下如此狠手而短暂怔愣,被打时对方手掌微微发烫的温度顺着她的手指蔓延到傀儡师的脸上,从天而降的巨大惊喜压得他喘不上气,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她。
宴酒的手被震得发木,鲛人脸上见到爱人苏醒的欢喜和不被理解的哀伤让她心中升起无法名状的痛,苏摩唇角带血渴求地伸出手欲要抚摸她,不可遏制的痛让心神本就衰竭的她登时失去了身体的掌控权,魔在与她争夺这副躯体。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握住苏摩的手,意识回笼自己就静静地趴在傀儡师的肩膀上,他肩上的衣服已经被潮湿的水汽浸湿,宴酒的眼睛是空洞的黑色,生命之气仿佛也在随着水雾不断向天空升腾,眼里没有了耀眼的金芒,逐渐黯淡起来。没一会儿,她觉得意识开始迷离,眼前突然涌出了一片迷雾,她什么都看不到,甚至耳朵也开始幻听,有嗡嗡的翅膀煽动的声音,喧闹不休,身体里的魔似是感应到了危险来临,狂躁不安地在识海冲撞。
“你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云荒在抵抗你的存在?!”魔在她的意识里叫嚣着,他更早感知到了那看不到的危及生命的存在,宴酒愣了一下,她看苏摩毫无反应,心下释然。
这个世界似乎在排斥她的存在,正竭力地想要将她剥离出去,神魔一体,异世之魂,云荒大陆有此无可掌控的威胁,便会自行运转进行抹杀。眼皮沉沉地压住,她眨了眨眼睛,下一秒躯体顿时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四下撕扯,只是转瞬间她竟是回到了上一辈子所处的世界,一个没有任何人存在的熟悉世界。她使劲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心里却愈发慌张,躯壳和灵魂皆已虚弱到她无法掌控的地步,强烈的渴望让她下意识四处摸索地寻求依靠,在虚无中如盲人伸手乱抓,几近崩溃的时候,她终于碰到了不知什么湿漉漉的物品。
尤如抓住救命稻草般,宴酒紧紧地拽住了它,天晕地转,下一秒迷蒙的雾气散开,傀儡师苍白冰冷的样子映入眼前,她又回到了云荒世界,鲛人捧着她的脸着急万分,不知在说些什么,她却一句也听不到,这个世界在惩罚她,留给她的时间不知还够陪伴苏摩多久,她只拽着他的衣服拧成一团也不肯放手,凑过去轻轻抵住他的额头,安抚鲛人的慌乱,还有她心底强烈的不安。
“苏摩,对不起。我不该伤你,你一直陪着我,我却...可生命是最重要的,不要为了爱放弃生命,要为了爱活下去。”她每一次历经生死磋磨站在他面前,永不疲倦重复着让他不要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殉情并不美好也不值得称赞,世界上有太多美好的东西都比爱情珍贵。
宴酒之于苏摩很重要,苏摩之于宴酒很重要,二人之于万千世界,不过沧海一粟,寥寥几笔便结局了。
海皇的力量是守护大海和鲛人一族,不是为了个人私情放纵无度,你若这般执拗只为我那不知何许的生存希望,辜负海皇之力的传承,转而背负杀戮众生的罪孽....
会...会不得好死的。
所以,宴酒才要回来阻止他。
她不让云焕成魔,云焕睚眦必报,成魔后定会履行他所下诺言,杀了自己,再杀掉苏摩,断绝空桑,最后覆灭整片大陆。可她被魔吞噬的短短时间,魔竟引诱苏摩湮没云荒,命运又拉着主角进入他自己的轨道,一切再度走向既定的死亡结局。
宿命的不可更改最让人无奈,你努力改变了某件事情的结局,却又在下个路口看到了另一件事情走向它自己的宿命,你终于明白无法逃脱的宿命以及努力的无可奈何。
苏摩的手指轻轻摩挲她的眼角,那双黑色的眼睛已有将死之人才会出现的瞳孔扩散,鲛人眼里的碧色混肴阴暗,此时的傀儡师有一种冷漠到残忍的平静,“你是最重要的。”
宴酒并不回他,苏摩低下头向她示软,却瞧见爱人平静带笑望着他,他太过清楚这种反常的背后往往都带着不详,苏摩惶惶不安靠近她,略显慌乱的气息覆在宴酒光洁的脖颈处。
“宴酒。”
“宴酒。”
“宴酒...”
他一遍遍叫着她的名字,声音很低很轻,仿佛这样她便能再多呆一会儿,只是喊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彷佛在倾诉鲛人冷冰冰的心之下簇拥的深刻悲哀。
一生一次的爱,一场一人的情,无数日日夜夜的痛苦渴求与颓废追忆。
如果用海皇苏摩的命换云荒和平,空桑复国,魔神封印,你是否同意?
不。
为什么?只要他死,我便让这个世界恢复本来的样子,没有战争,没有杀戮,人类和平。
因为我知道拯救世界的道路不止一条,我选择的所有通向成功的道路,不是让他去死,而是让他活下去。
“你将你的爱情凌驾于世间诸多无辜生命之上。”它说。
不是爱情,那是一条珍贵的生命。生命和生命相比,都是一样贵重。云荒的生死存亡并不依赖于苏摩一个人,其他人能活,他也要活着。
“他的命是你剥夺了神的力量改变的!”那道声音带着些许不悦。
“他活了下来,足以说明上天都已承认。”在与看不到的人一来一回对话中,宴酒昏昏沉沉的意识慢慢清醒,那道冷酷地毫无波动的声音逐渐从脑海中回归现实,她睁开眼,眼前无光无色,听得到声音,却看不到声音的主人。
眼前一片漆黑,她不知身处何处,唯有下意识地寻找那个入侵了她神智的人,“你不是魔,是谁?”
那道声音冷笑一声,却并不回答,宴酒的头开始疼了起来,那种尖锐快速的疼一股脑地在脑中乱窜,神经被连根拽起,然后一把撕裂,血雨四溅。周边没有可以倚靠的物体,她伏在地上缓了好久抬头望向虚空,脸和唇都是血色尽失的灰白,痛过后她的意识反倒清醒无比,顿时惊觉刚才自己那般愚蠢,“九天的神也来插手人间的事情了吗?”她以手撑地,苍白的脸平静的眸子望着虚空不知哪个方位,准确无比地念出了那个遥远的万年无人念起的名字,“尚皓。”
宴酒唤出了他的名字,他也并未现身,好似他只是故意来惩治她一顿,神与凡人终究有着无法横跨的天堑,神接受人的膜拜,却不许人直视其真容,尚皓只来警告她,却无视已处于水深火热的云荒世界,伟大的神坚持天道准则不插手凡人之事,最后,他只说他在九天之上等着看她和爱人不得善终。
她的结局是不得善终,可苏摩...
注定活着的人不出意外地活着,注定死亡的人即便更改命运始终逃脱不掉吗?
宴酒握紧拳挣扎着从黑暗中爬起来,抢夺回自己的身体,回归云荒世界的她只来得及阻止苏摩犯下大错,下一刻便遭受了来自这个世界的惩罚,她干涉了这个世界太多的事情,已经不是单纯的犯了错稍加牺牲弥补就结束了。
她祈求奇迹降临,就像西游记里想吃唐僧肉的妖怪马上被孙悟空打死的时候,神仙出手阻挠救下了妖怪并带上天庭享福。或许,只是或许,她想会出现奇迹呢。神既不拒绝亦不承诺任何事情,她便怀揣着最后一丝希冀,在那条路上走九九八十一难,没有修成正果,反倒越走越远。
魔入了她的躯体,她愿以身封魔只求一线生机,只求陪伴爱人度过一段不长的时间,神明甚至不惧她愤而成魔,当即告诉她没有奇迹,她的所作所为,神明不认可,世界不承认,从始至终,她一直是那个必定被抹杀的异类。
不信鬼神,不入疯魔。
神明的好孩子应得到嘉奖,然后听话地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