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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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如梭本是天上的仙女，却在冥界生活了200年。上神罚她在忘川河彼岸种植蔓珠莎华，直到花叶同存，她便可重见天日，再得自由之身。
蔓珠莎华又叫彼岸花，叶生于秋末，落于夏初，花期却是夏末秋初，花叶永不相见。
年复一年，如梭都在徒劳地耕种。
第一年，她怨恨所有人。她恨上神，恨抓她的天兵天将，恨那个男人。她种的花是黑色的，花期到来，河岸弥漫着浓郁的黑雾，百鬼莫近，否则魂飞魄散。
第二年，她祈求上神原谅她，不想再这样无休止地做无用功。上神没有回应她只言片语。
第三年，她感到愧疚，为她的杀戮。回头看看，那些人似乎并不一定要死。可是因为一时冲动，或者说年轻气盛，为了一己之私，她亲手了结了他们的生命。看着自己白皙无瑕的双手，想到自己让那么多无辜的性命消逝，如梭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痛苦。
……
很多年以后，蔓珠莎华花叶依旧各行其时。如梭却再不渴望离开，她已经习惯了每天种植蔓珠莎华，习惯了重复的永无止境的劳作。她知道她有罪，种植蔓珠莎华是对她的惩罚，也是她唯一的救赎。
2.
闲暇的时候她常常坐在三生石上，望着平静无波的忘川河水，想起那个人。他曾经告诉如梭，圣人言: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那个人眉眼并不精致，却意外的顺眼，越看越耐看，特别是他作画的时候，常常把如梭看的痴了。
想起那时候幸福的滋味，如梭嘴角噙上了浅浅的笑意。
对了，她们相识是因为一只画笔。
曾经的如梭在天宫里活的逍遥自在，上神十分宠爱她，对她几乎有求必应。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神仙亦是如此。如梭每天在天宫打猫逗狗，摘桃偷果，搞得神怒仙怨，但大家都敢怒不敢言，惹不起只能躲了。这样的日子对如梭来说毫无挑战，很快她就厌倦了。上神看她没有从前活泼了，每日里愁眉不展，就送了她一只画笔。
“这是什么？”如梭兴冲冲地接过笔把玩。
“用哮天喘的毛发特制的画笔。”上神答。
“哮天喘？二狼婶不会找你麻烦吗？”如梭歪着脑袋问。
上神沉吟了一下，握拳抵唇道:“我答应她，拔过这次毛，你以后再不会追着哮天喘打了。”说完目光灼灼地看着如梭。
“没问题！”有了新玩具，如梭笑得见牙不见眼。
整个天空都是如梭的画纸，任她随意创作。越来越多人抬头驻足，看着天空的云彩啧啧称奇。
如梭快意了好一阵子，可是很快就觉得乏味。天空虽大，可总有画完的时候，每天都做一样的事情，如梭的耐心快要告罄。
一日，如梭画罢，支着下巴左右端详，总觉得不满意，却说不出少了什么。一时想的入神，画笔就从手中滑脱，等如梭回过神来，画笔已落下凡间多时了。
如梭飞身而下，很快找到了画笔。但她却没急着拿回画笔，先忍不住扑哧笑了。“哪来的呆子，哈哈哈！”如梭暗暗从旁观察。
这就是她们的初遇，如梭曾以为她们缘定三生，天造地设，却原来不过水中月，镜中花。如梭对着千万年亘古不变的忘川河水叹息:“这世上哪有永恒的爱情。”
3.
如梭就这样偷偷尾随呆子回了家。这呆子是个书生，已有秀才功名却无意继续科举，族长请他去族学教书，他却常因痴迷画作物我两忘，教书的事只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后来干脆弃置不顾，归去来兮。
秀才家里无田无产，因有功名在身有族人将田地挂靠在他名下避税，他才不至于饿死。家中父母早亡，一人吃饱全家不愁，倒是省去了诸多烦恼。可作画却是个烧钱的嗜好，所以当如梭走进秀才家院子时候，惊的下巴都掉脚背上。家徒四壁倒也说不上，毕竟画稿，宣纸，毛笔等等作画工具随处可见，无论在这个家的任何地方，秀才应该都能随时作画。
可是画画不能当饭吃，除了这些，还真没剩什么。
如梭随手拿起一张画纸，顿时眼前一亮，又捞过一张，更觉惊奇，一时竟看的痴了。
“姑娘，你是何人？为何在我家中？”
如梭恍然一抬头，原来隐身术不知道什么时候失效了。
如梭看着秀才手里拿着一块方巾，再看看他的五彩斑斓的脸，还有几朵云块若隐若现。如梭想抿着唇，实在撑不住，笑嘻嘻地说:“真是呆子！我自然是来拿我的画笔。”夺过画笔，作势要走。
秀才赶紧拦住她:“姑娘留步。你这笔的确神奇，只是能不能把我脸上的东西抹去了再走。”说完对着如梭躬身一揖。如梭不说话，他便一直保持着作揖的姿势不起。如梭看着眼前的呆子眼波一转，闪过狡黠的光。
秀才躬身半天，那姑娘却无半点反应，实在腰背酸痛，忍不住抬眼去看，空空如也。“姑娘，姑娘……”轻轻的，姑娘走了，正如她轻轻地来，挥一挥衣袖，却留下许多云彩。
4.
如梭回到天宫，想起那日在呆子家看到的画作，好像被打开了灵感的阀门，天空又开始多姿多彩。偶尔也会悄悄看看呆子又干了什么傻事，呆子虽大错不犯却小错不断，光是看着他，如梭都能笑的肚子痛，不过她过瘾之后还是好心帮他抹去了脸上的云块。上神听到银铃般的笑声在天宫回荡，嘴角勾起了欣慰的笑。
渐渐的，如梭察觉到不对，呆子怎么总感觉神思不属，莫不是被什么精怪附了身，自己要不要救他呢？虽然呆子傻傻笨笨的，可看着人不坏。而且他给如梭带来了那么多欢乐，可是想起上神告诫不要沾惹凡尘事，如梭又犹豫起来。
这日，呆子终于拿起了许久不握的毛笔，笔走龙蛇，专心致志的模样倒是和平时呆愣时大相径庭。
秀才长舒一口气，放下笔，负手而立，看着画中的女子，傻兮兮地笑了起来。
如梭定睛一看，霎时脸上一红，有点不敢看那个傻蛋，又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偷偷瞄他，再一想自己在天上，呆子根本不知道自己看没看他，又气恼起来。
如梭从有意识以来，一直被上神宠着，很少有让她难为情的事情，所以很快她就调整心绪，打算下凡教训教训这个臭呆子，谁让他没事画自己的！
秀才再次见到如梭，惊讶不已，再看画像还在，还好还好，不是画像成精。
秀才抚了抚胸口，深吸一口气，作揖道:不才龙傲天，敢问姑娘芳名？
如梭不言不语，龙傲天也不敢起身，看着如梭绕着他踱了一圈，莲步轻移，裙裾款款，感觉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越跳越快，身子一歪，竟晕过去了。如梭吓一大跳，看他面色如熟虾，心里诧异，轻拍他的面颊，触手滑腻，肤如凝脂。这小秀才木讷呆傻，皮肤也不知是怎么保养的？好滑好弹呀！
5.
一来二去，如梭和龙傲天越来越熟，经常来找他玩，他们一起谈天说地，一起喝酒作画。
有人说，爱情像龙卷风。如梭却觉得爱情像春雨，润物细无声。不知不觉尝过，如甘甜的蜜，叫人欲罢不能。
“何必再想这些，徒增烦恼。”如梭起身来到花田，又种下了一株蔓珠莎华。
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不可能忘记，也不可能想不记起就不会回忆。
如梭和龙傲天成亲的那天，阳光明媚，喜鹊轻鸣，那可能是她最幸福的日子。婚后她们度过了很长时间蜜里调油的日子。如梭为他洗手做汤羹，龙傲天为她画尽一切；她把她的温柔都给了他，他把他的才华都赠了她。她们琴瑟和谐，她们天造地设。
如梭觉得现在的自己很幸福，又常常在深夜里叹息，她感到这种生活似乎不对。直到又一天清晨，送走出去卖画的丈夫，如梭摔碎了水池里所有的碗，她后退一步，依靠在墙壁上，她觉得这种生活不对。她每天都是做饭，洗碗，洗衣服，做饭，洗碗，打扫屋子庭院，做饭，洗碗，烧水。她在人间呆了一年，365天，似乎又只呆了一天。每天她都在重复着昨天，她不知道这样的生活哪里是尽头，哪里能找到生活的出路。
她选择了离开，在深夜，无月。如梭腾云驾雾，遨游于九天之间，风在耳畔呼呼作响，无数山峦河川尽收眼底，她感到了久违的快乐，仿佛抖落了一身灰尘。如梭想:天大地大，我再不回去了。
畅游一夜，如梭站在山巅，一览众山小。看着阳光一点点刺破云层，拨开雾霭，在山的那边露出脸来，如梭心悸了一下，眼前浮现龙傲天的脸，“该回家给相公做饭了。”
这个念头一浮上心头，两行泪莫名滚了下来，如梭最后看了一眼天边的红日，头也不回地向家的方向飞去。她知道这次回家意味着什么，但是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她必须放弃一些什么。
回到家龙傲天还在梦中酣眠，很快小屋的烟囱冒出了袅袅炊烟，如梭轻轻叫醒龙傲天，她们一起平平静静吃过了早饭。
龙傲天照旧每天作画，卖画。如梭照旧过着永无止境的今天。有时候如梭也会望着院门发呆，可是她却再没有踏出过一步，自从上次的夜游之后，她就把自己关在了这座小院里，她给自己的心上了一把锁。她以为日子会这样过去，她会陪他白头偕老。
6.
变故从来不会提前打招呼，总是让人猝不及防。
龙傲天带回了一个人，一个女人。
如梭万万没想到会有今日。如梭看着龙傲天握着另一个人的手，将她的手完全包拢于手心，只觉得天塌地陷。曾经他对如梭说:“看，我的手刚好包住你的，以后我会一直把你捧在手心。”
想到那些甜言蜜语，再看此情此景，如梭只觉得荒唐。而那个男人居然口口声声说:“如梭，对不起。我发现牡丹才是我的真爱。你走吧，我不能再耽误你了。”
如梭看着他信誓旦旦地样子，多像从前她们花前月下海誓山盟的时候呀，他一点没变，说话的神情还是那么认真，那么让人着迷。
什么牡丹，不过一个刚刚化形的小花精，也敢在我面前装象，我打的你魂飞魄散，看你还怎么勾引别人家的相公。
“啊！”如梭肝胆俱裂，为什么，为什么他愿意替别人去死，如梭抱着龙傲天，看着他的生命一点点流逝，“为什么，为什么……”
龙傲天抚着她的脸颊，无奈又宠溺地说:“傻姑娘……”
如梭看着他合上双眼，后来的事都不记得了。再醒来已经到了忘川河畔，上神失望地看着她，留下对她的惩罚走了。
在三生石旁发呆的日子里，如梭的记忆一点点恢复了。她杀了该死的小花精，也杀了更多无辜的人，她还打伤了抓捕她的天兵天将。她深知自己罪孽深重，她愿意永生永世留在冥界，为她的杀戮赎罪。
她在冥界待了一千年了，种了上万株蔓珠莎华，没有一株花叶相逢。如梭也不在意，每天在忘川河畔种花，在三生石上发呆，她认为，这就是她的宿命。只是她百思不得其解，龙傲天最后要说什么呢。想不明白就不去想，现在她拥有最多的，就是时间。时间会揭开一切谜底。
在一千零三十六年的夏末，如梭在花田翻土，她觉得有些累了，直起腰，不小心碰倒了一株花苗，她惊讶地发现，这株蔓珠莎华和周围是不同的，她又仔细比对了其他花苗，“每一株都是独一无二”，当这个念头在脑子里炸开的时候，漫山遍野的蔓珠莎华次第开放，她们是属于如梭的花，每一株都当世仅有。
河面有清风徐来，每一株花都在尽情地舞蹈，每一株都展示着独特的风姿，如梭感受到了生命的力量，她想起自己种每株花时说的话，她当时的想法，每朵花都有独特的暗纹花语，每朵花对她都有不一样的意义，这些花是不同的。她觉得自己心上的那把锁被打开了，她明白了，命运始终在自己手上，曾经的岁月如纸片般纷至沓来，原来自由的钥匙就在自己的手上。
经过了一千多年，如梭又见到了上神，感觉有些恍惚，仿佛昨天上神还答应把摘星阁给她。
花叶相见，如梭自由了。
“如梭，好久不见。”
如梭眼里闪着泪花，说不出话。
“我们回去吧。”上神叹息，摸了摸如梭的头发。
如梭却看着上神，没有动。上神意识到不对，蹙眉盯着如梭的眼睛。
如梭别开头，吸了下鼻子:“我想要的，你给不了。”
7.
如梭选择了在凡世轮回，却从不喝孟婆汤。她已经掌握了自由的奥秘，不需要靠忘记来获取新生。她像个普通凡人一样过着平淡无奇的日子，但是她知道，每天都不一样。
她也见到了许许多多的人，妖，鬼，怪，不一而足。她见到了当年的牡丹，那个小花精，她居然没死，甚至有了千年修为。
如梭还爱龙傲天吗？如梭选择了沉默。如梭还恨牡丹吗？却是不恨了。恨一个人是耗费气力的，算了。
她们甚至聊起了天。
牡丹:相公一直爱的是你。
如梭不答。
牡丹:他觉得你不爱他了，所以想放你走。
如梭哼笑了一下。
牡丹:他说他早知道你是不凡的，却自私地把你留在了身边。他舍不得你。可是，他也知道，继续留在他身边，你不快乐。
牡丹停顿了一下，看着如梭的眼睛：你要的自由，他给不了，所以他选择放手。
如梭眼眶一下子红了，一千多年来苦苦思索的谜团，想不到这就是答案。原来当年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做戏，只是局中人迷了眼。
如梭悲从中来，仰天一叹:两个傻子罢了。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 7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