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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11章 怨怼(5) ...

  •   “近来如何?”晏孤云背着手站在鸣堂庭院中,身后晏虚白站着,微微低着脑袋,手也背在身后,好像犯了错一般。

      半晌没有回答。

      晏虚白 “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晏愉知错,请祖父责罚。”

      “说说吧。”晏孤云依旧没有回头,声音严厉。

      “晏愉不该议论他人修炼之法。更不该…”

      “不该什么?”晏孤云道。

      “不该…不该心存私念。”晏虚白低声回道。

      “知道就好。”晏孤云脸色稍微缓和,转过身来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年,眼上围着绸带,就和一年前刚来这里时一模一样,不过身上的衣衫却是落照山的明黄色。

      “心里应该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晏愉以后不会再犯。”

      晏孤云看见晏虚白,就好像看见了他那个失踪的儿子一般。

      随着这个孙子年岁渐长,模样也确实越来越像其父。可是晏孤云心中一直担忧,希望这个孩子不要再步后尘才好。

      “起来吧。”

      闻言,晏虚白没有立刻动,反而行了个跪礼,才缓缓起身。

      “祖父,我送您去怡园厢房。”晏虚白恭恭敬敬地走到晏孤云身侧,抬手就要去搀。

      晏孤云摆了摆手,“我能走,你都看不见就不用扶我了。顾好自己。”

      晏虚白缩回了刚刚伸出去的手,放在身侧,跟在晏孤云身后。

      “听说你们这次是去镇祟,受伤了吗?”

      晏孤云是今日下午才到的落照山,他来的时候,晏虚白一行人早就在临汝镇茶楼里了。

      晏虚白道:“未曾。”

      晏孤云看了眼走在他身边的孙儿,刚刚在鸣堂里就见他一身尘土,脸上衣衫上都还有些伤痕,这会又说没受伤。

      “你自己掌握分寸。”说罢晏孤云从袖中拿出一个药瓶,给了晏虚白,“你杳冥渐好,不像之前那副异凶之局。看来那傅归岚还是用心医治你。”

      晏虚白接过药瓶,开盖子闻闻,一股异香窜出,“祖父,这是伤药。”

      “傅归岚这次自请责罚,都是皮外伤,虽然不影响修炼。但是我把你送过来,是指望他医好你,韩飞舟也和我说了,他有治好你离魂症的方法,如今看来还是有些效果。若是走之前能医好自然是最好,也省下后面的事。”

      “若是医不好,等你应了劫数,安然度过,一样可以回晏门,对晏门气运也并无影响。”

      晏虚白将药瓶收好,抿了抿嘴唇道:“等…等傅先生从斥厅出来,我就给他送去。”

      “嗯。”晏孤云没再继续说傅归岚的事情,可是看见晏虚白的模样,似乎他还有话要说。

      晏孤云自然没有功夫去猜测自己孙儿心中的烦恼,他担心的是以后的事情,“好生在道场待着,游捕镇祟就不要再去了。今年开春给你测过一次劫,和你出生时测的结果一样。就在你生辰附近几日,等你安稳渡过,气运便会扭转,对晏门龙脉大有益处。”

      所以,现在晏虚白的气运是与龙梭山晏门相冲,这就是他自三岁时便被送往定陵修炼的原因,一切都是为了龙梭晏门。

      晏门已是衰退之相,就只能靠晏虚白来扭转了。

      “晏愉知道,自会小心。”

      也没再说过些什么别的话。二人一路走着,没一会便到了怡园,入了庭院,晏虚白一路纠结要不要开口,这时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祖父。我有件事想问您。”

      “何事?”

      “傅先生的父亲,真的是邪修吗?”晏虚白小声的问道。

      晏孤云不屑地笑了一声,“你是刚刚听裴幼姝说的?这个丫头,脾气倒是越来越大。和他父亲完全不同,如今孩子都好几个,还是这副口没遮拦模样。”

      “祖父…”

      “傅归岚的爹,我记得是叫傅书离。以前也是一门宗主,后来因为改了宗族修炼要义,才被其他宗说是邪修。”晏孤云轻描淡写地将傅书离的事情说了一遍,完全没有先前鸣堂中裴幼姝那般鄙夷厌恶之色。

      晏虚白心中好奇,真的只是修改了修炼要义便被人叫邪修吗?那这玄门还到底要不要更新迭代了?光是晏门几百年时光,族内功法术咒,修修改改不知道变过多少轮。

      有的是百年前必修之法,如今有可能就成了禁术;有的则是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咒言,现在不论内门外门弟子都要会。

      “真是这样吗?”

      “他族修炼之法,你我不可妄议。只是,可惜了傅书离这个奇才。”晏孤云叹了口,继续说道,“邪修一说,归根到底只看你是否强大。”

      “不说仙桃宴里的旧事,就说晏门。数百年前,晏门先祖创立《步虚》之术,观人运,测宗运,那时候玄门他宗也认为晏门所修的都是邪术,我们龙梭晏门就是邪道。何为正道?不过是势盛者自封罢了。”

      晏虚白听着这话,未曾想过晏门也有被人称为“邪道”的时候。

      “若是傅书离能将本宗发扬光大,何至于被个商贾出生的宗门大骂邪道。当日黛山灵鬼,若不是仙桃宴里在,如今混迹玄门的宗族至少少一半。”

      晏孤云说了不少,晏虚白倒也听得认真,可是最后还是说回了晏门:“你要记住。只有晏门繁盛了,你才有存在的意义。知道吗?若是晏门自此继续衰败,那等着看晏门笑话,等着铲除晏门,瓜分晏门的宗门可就是多人牛毛,谁都会来晏门分一杯。”

      “明怀天生杳冥平和,不是那个能影响晏门的人。只有你才能保住晏门,让晏门还有回转余地。知道吗?晏虚白不仅仅是你的,更是晏门的。”

      “晏愉知道。”

      晏虚白恭敬地将晏孤云送到厢房,手里握着刚刚的药瓶,便往斥厅方向走去。

      更深露重,现在不过三月份,夜里更是寒凉。

      折腾了一夜,感觉天都快亮了,晏虚白和祖父道别后,心中便有些郁结。倒不是为自己,祖父的那番言论看起来似乎很不近人情,可是这么多年来,晏虚白早就接受这个安排,自己生在晏门,受晏门荫蔽。那回报晏门,也是情理之中。

      所以他从来没有觉得“晏虚白就是为晏门出生”这句话有任何不妥。只是,傅归岚他自小失去宗族,更遑论庇佑,如今却还要因为旧宗之事被人非议,实在是…

      “傅先生出来了吗?”

      晏虚白到了斥厅门口,门楣高大,门口两个守卫弟子。

      “是晏师弟啊。傅先生已经回去了,走了有一会。”一名弟子认出了晏虚白。

      “多谢师兄。是滴天髓师姐来接的吗?”

      守卫弟子摇摇头:“没有,是傅先生自己回去的。也不知道傅先生犯了什么错,就被宗主罚了三百戒尺。”

      晏虚白欲言又止,还是什么都没说。

      没有接到人呢,想来应该回度卢涧了。连滴天髓也不知道傅归岚的事。

      “到底是我更可怜,还是他更可怜。”晏虚白轻声问了一句,这一声好像问的是自己,又好像是问的别人。

      沿着折花路走完,再顺着瀑布山道上去,没一会就到了度卢涧。

      院中一切还是和往常一般,简陋的院落,只有一棵数仗高的夜合欢树,树下四间屋子,其中两间相连的就是他和傅归岚的居所。

      庭院中还有个石桌,周围三个石墩子。晏虚白这一年多,最常待的地方就是这个树下石桌。在屋子里烦闷时,便会来这里凝神吐纳。

      度卢涧又鲜少有人来,一个月里可有一回其他弟子能来。滴天髓也是三五日才会到这里给傅归岚交功课,平时也住在弟子居。

      这一年,虽然同傅归岚住在一起,修炼在一起,但也从未好好在意过他。今次出了这事,晏虚白又将往日与他相处细节在脑中过了一番。

      好像,他确实是平易近人,从来没有对后来的弟子颐指气使,对他师兄师姐也都尊敬守礼。平日里,韩宗主有不少事情会交给傅归岚去做,有时是在指导晏虚白修炼时被召走。但是他回来,到了度卢涧,还是会先去晏虚白那里敲门询问情况。

      晏虚之前觉得很烦,可是这时想起,又觉得傅归岚确实是个认真负责的人。

      又好像,他也确确实实是个才华出众的人,修道炼术总有自己一番见解。年纪轻轻也在道场成了教谕,不光授课,连带领弟子镇祟游捕也可以。

      师姐们口中的“温润如玉,风流蕴藉,进退有度”似乎也没有形容错。

      晏虚白向来不在意别人,现在又何必因为祖父的一两句话来同情一个“同修”?

      晏虚白不知道他在不在房间,不敢贸然打扰。先前斥厅弟子说他已经走了,那也应该快了吧。他坐在石墩子上,静静等着。

      等着人回来,等着把伤药送去给傅归岚。

      脑子里混混沌沌,感觉这些都有点不真实。

      已经领罚了,难道还真的要禁足三个月吗?

      手中的小瓷瓶凉凉的,摸起来似乎还是个葫芦形。

      “晏公子。为何坐在这里?”

      听到有人叫他,晏虚白赶紧站起来,手中小瓷瓶攥的更紧了:“没有,我在这里歇一会,等会便回房了。”

      一阵轻风吹来,这是初春的风,温温柔柔。虽然深夜寒凉,可风还是轻轻地。

      晏虚白眉间一皱,闻到了风中细小血腥味,也掺杂着点合欢花气。

      “先生,你的伤。”

      傅归岚愣了一下,转而又笑出声来:“皮肉伤,玄门中人怎么会在乎这些。”

      晏虚白低着头,手中瓷瓶上已经沾了他的掌心渗出的汗液,薄薄一层。

      “平日里劳先生照顾。”

      “宗主把你托给我,我自会尽心。”傅归岚手中拿着一盏小灯,灯火忽明忽灭,可是在风里都没有要被吹熄的意思。

      “先生…”晏虚白还没有想好要怎么说,因为无论怎么说都觉得很冒失。

      傅归岚觉察到了眼前人的不自在,抖了袖摆,递给了晏虚白,道:“山道崎岖,晏公子可愿送我一段?”

      听到衣袖翻动声,晏虚白赶紧点了点头,抬手牵住熟悉的布料,道:“好。”

      傅归岚持着小灯,牵着少年,缓缓出了庭院门栏。又从度卢涧的瀑布山涧往折花路走。

      “今日突生事端,有影响到你心绪吗?”

      晏虚白跟在后面,牵着袖摆的手里还有个瓷瓶,小心翼翼地握着抓着,听到问话,赶紧答道:“没有,一切都很好。”

      “那便好。”

      二人一路走着,其实话也很少。

      没一会便到了折花路,时候确实不早了,月亮都快落山了,这是天明前最暗的时候。折花路被残余的月辉照着,幽暗晦明。

      初春过半,这里不少桃树杏树都结了花苞,路边两侧莲池旁的柳树也出了嫩芽,若是白日来看,定是一副烟柳粉池的景色。

      “可惜啊。”傅归岚看着周围,不自觉发出一声喟叹,知道自己再从斥厅出来恐怕就是六月盛景时了,哪还有这么可爱的花苞了。

      看了一番,又感慨一番,傅归岚准备继续走,却觉得身后衣袖被扯住了。紧接着,他手里就被塞进来一个小小的瓷瓶。

      而眼前人却又立刻松开手中布料,小声说道:“这是祖父让我给你的。”

      傅归岚低头看了眼,一个洁白通透的瓷瓶,灵气浮动,有晏门的龙盘太极纹。拧开瓶上木塞,凑到鼻尖闻了闻。

      “晏老宗主倒不必如此。我既承诺会医好你,自然不会食言。”傅归岚心中略有猜测,缓缓说完,感到周遭起了风。他走到晏虚白身侧,道:“晏公子回去吧。更深露重,总归不宜久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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