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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 4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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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和对江云承这些简短却总能直戳人心的话语已经不再意外,他希望自己已经免疫,但总有那么一两个瞬间,他的心脏还是为之错失了几个节拍。
他不得不再次摇头定神,风轻云淡地说了句:“我已经不是了。”
江云承蹙眉,显然还想再就此争辩几句,但苏和没给他机会。
“我二月就成年了。”他故意曲解道,“你才是那个未成年小孩儿。”
苏和有意化解从他开始讲述就沉重不已的气氛,既然故事到了尾声,他们也没必要沉浸于旧日伤痛,他希望能有个轻快的结尾。
“我懂你的意思。”他再次在江云承开口前说道,“但被迫成长是不可逆转的,代价的确惨痛,但它们成就了现在的我。”
“知道吗,你第一次看见我的那天。”苏和现在回忆起那段记忆,当时歇斯底里的自己在印象中已经模糊不清,江云承的脸却无比清晰,“那天我得知了我爸的死讯。”
江云承对那天的记忆一直异常深刻,那是苏和无意间闯进他世界的纪念日,也许不那么美好,但始终鲜明如一,往后回顾,只会历久弥新。
“说来唏嘘,他死于破伤风并发症,就在服刑期间,监狱里。”苏和说道,“就因为手不小心在钉子上划破了一个小口,没有及时报告,发现送医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对江云承耸耸肩,好像在说的是个陌生人,“我总觉得他是故意隐瞒的,也许他早就放弃了活着,放弃了赎罪,觉得这个世界没什么好留恋,索性一走了之,他从头至尾都是个懦夫。”
“但无所谓了,死人干涉不了活人,我们之间再无瓜葛了。”
苏和说得决绝,江云承听得揪心。
他说:“但你依然在用他给你取名的注释。”
悦色。
尽管苏和的年少,鲜少有极尽快乐的时刻。
“是啊。”苏和淡淡地说,“因为至少那一刻他是真心祝福的,如果连这个都抛弃,就好像连赋予我生命的妈妈都一起否认了。”
苏和说到“妈妈”两个字的时候语调很柔软,告别孩提时代后,他已经很少用叠字称呼她,其中蕴含的那些稚嫩、撒娇和依赖被通通封存,然后在心中事无巨细地去衡量生存的分寸。
江云承明白他过去的考量,自然也明白他此刻的松懈。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放任白日流失,无言消化所有被坦露的始末,然后即将在入暮时分挥别这非比寻常,也平淡无奇的一天。
病区的医生依旧忙碌,病人照常休养,负责江云承的护士准时来给他换药,等结束了外人离开后,他还有心情打趣苏和。
“你将来,”江云承伤好了大半,此时试着翘了翘脚,指着大腿的绷带面向苏和,“是不是也得干这个?”
“扎针换药协助复健,诸如此类。”苏和背着手,弯腰看似认真地观察了一下江云承仍旧被包扎着的腿,然后倒退着向后走去,“不过你这样会半夜出逃的病人还是免了,影响业绩。”
“走了。”他退到门口,丢给江云承一个调侃的眼神,挥挥手离开了病房。
至少走的时候情绪已经稳定,没有再次波动的迹象,江云承为此松了口气,一头向后栽进了枕头,嗅着这段时间已经习惯的消毒水味儿,觉得疲惫不堪。
苏和的过去,经年累月堆积在心里,逐渐形成了压在他肩头的一座大山,而江云承胆大包天,硬是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去尝试那层沉冗重量,当然身心俱疲。
但他还挺高兴,因为现在的苏和已经被他扒干净了外壳,他相信自己占据内里一席之地指日可待。
江云承意识到自己的嘴角已经不自觉地牵起来,立刻绷住,不敢再承受一次沾沾自喜得意忘形的后果。
五天以后,江云承终于可以出院,盛夏时节,他自觉差点在医院憋出病来,七月还没怎么享受,从白房子里出来,就直接要面对八月酷暑了。
尤其是这段时间禁烟,嘴痒的厉害,因此在江恂去办出院手续的时候,江云承偷偷摸摸躲在楼梯间吸烟,终于解了馋,吞云吐雾好不自在,而且楼道不见阳光,阴凉舒爽,实在惬意。
“抽这么凶?”
背后突然传来铁门碰撞的重响和一声问话,江云承手一抖,差点把剩下的半截烟丢出去,他坐在台阶上,向后仰头看了眼走过来的苏和。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猜的。”苏和随口道,低头越过江云承的脑袋顶,数了数他脚下的几枚烟屁股,顺手挥了挥缭绕而上的烟雾,“还真是由俭入奢,这个抽法,本来没瘾也染上了。”
“你是我老婆啊,管我抽烟。”江云承最后嘬一口烟,含混着咕哝一句,借着玩笑占便宜,然后感觉后脑勺被不轻不重拍了一下。
他松开手,滤嘴垂直掉下去,正要习惯性抬脚碾掉,被身后的苏和按住。
“你知道汗臭和烟味儿混在一起多难闻吗?”苏和走下一级台阶,替江云承把烟头踩灭,居高临下地吐槽一句,“你现在真的非常,非常臭。”
虽然苏和关心他的腿伤替他把用不了多少劲儿的活儿干了,但说他臭真的很伤人。
江云承立刻皱起脸,不满地瞪了苏和一眼,但还是举起胳膊闻了闻腋下,然后猛地后仰,脸色也更臭了。这就是因为伤口不能沾水无限压缩洗澡步骤的后果。
“赶紧走。”他蹭的一下站起来,半点没受伤口余痛影响,满脸严肃地拾级而上,“回去洗澡。”
苏和在后面用纸巾捡了烟头敛了烟灰丢进垃圾桶,闻言没忍住笑了几嗓子,笑够了才跟在后面回到病房,江恂已经回来了。
“你怎么这么臭?”江恂今天来是直接去办公室找医生的,然后就去缴费办手续了,现在才来到病房,见到康复的弟弟第一眼,就是一句嫌弃的不能再嫌弃的指责,“你这个德性,非得气坏外婆!”
江云承怒气冲冲地朝江恂比了个中指,当然又被江恂指着鼻子骂了好一通,苏和事不关己,把空间留给兄弟二人,出去接了个电话。
再回来那两人已经休战,正提着行李准备去车库。
江恂看见他,招呼道:“正好,一起回家里吃饭,另外两个小子也在。”
“二扬和刚子说帮外婆打下手,提前去的。”江云承给苏和解释了句。
外孙好不容易从医院这个鬼地方出来,接风洗尘嘛,外婆就是想热闹。
苏和点头应下。
江云承问:“刚刚谁的电话?”
江恂不禁多看了他两眼,不满道:“怎么什么都打听。”
苏和倒是没在意,说:“方尾尾,一直想来看你来着,但是方叔叔因为这次的事儿也挺够呛的,拘了她半个多月不让出门,今天才解禁。”
“是跟你们一起的那个小姑娘?”江恂问道,“既然这样,叫她一起来吃饭吧。”
江云承难得附和江恂的话:“嗯,让她来吧。”
苏和想了想才道:“如果不麻烦的话,她应该挺高兴。”
方尾尾当然高兴,都快高兴疯了,她这半个多月天天闷在家里体会方青术的呵护,都怀疑自家老爹快魔怔了,一秒钟看不见她都疑神疑鬼的,几乎想全天候监视女儿,方尾尾假惺惺地嘲讽,现在的方青术可不是原来对亲闺女爱答不理的大作家了,简直成了二十四孝模范老爸,她对此感到窒息,恨不得从墙角挖个洞偷溜出来放风。
到了江云承家她一刻也闲不住,在飞快地卖乖讨巧获得外婆喜爱之后,就相当自来熟地融入了气氛,一会儿跟苏和叨叨三槐里南北院的布局差别,一会儿和宋扬赵一刚抢着给外婆干活,一会儿又去跟着重点关照对象江云承招猫逗狗,“忙”得跟个陀螺一样。
“你俩真是同病相怜。”方尾尾看了看阿瓜的后腿,又看了看江云承的拐杖,怜悯地评价道。
江云承黑着脸,不期然跟阿瓜对上眼神,狗子湿漉漉的黑眼睛极其无辜,还朝他汪汪叫,似乎在安慰这个跟他共患难的人类大兄弟。
方尾尾又去捞着小小宝玩,对这只猫如此抗拒苏和惊奇不已,还很幸灾乐祸,也因此更加青睐这只完全不给苏和面子的小家伙。而江云承窝在沙发里,目光不知不觉就追着在饭桌边择菜的苏和去了。
不经意抬眼的方尾尾不小心看到他的眼神,有一瞬间心惊不已,她顺着那目光回头,果然看见了浅笑着应对交谈的苏和。
说不出是意料之外还是情理之中,她就是用了“果然”这个词。
她转回来揉捏着触感极佳的肉垫,探究地盯着江云承,心里有一股不合时宜的委屈,还有某种理所当然的释怀。
“哎。”她捏着小小宝的爪子,碰了碰江云承没受伤的那条腿,把人的注意力拉过来,“你是不是喜欢苏和啊?”
何谓语不惊人死不休,这便是了。
江云承不知道是因为突然被猫爪子挠了还是因为被方尾尾的话惊着,条件反射地一蹬腿,把茶几踹的咣当一响,吓得饭厅那几个人慌里慌张跑过来问他怎么回事。
“躲猫不小心碰到,腿没事。”江云承心虚地解释,被外婆数落了几句。
江恂在屋内处理工作,没空搭理小孩们胡闹,宋扬和赵一刚蹲在小马扎上洗菜,扯着嗓子笑话了两句,只有苏和,走之前对方尾尾警告道:“别闹他。”
人群又回到厨房忙活,方尾尾因为苏和那句明显偏向的话撇着嘴,哀怨地看向江云承。
江云承把苏和的话当圣旨,严肃道:“听见没,别闹我。”
“呸!”方尾尾忿忿道,随后小声嚷嚷,“你就是不敢承认!”
“放屁!”江云承也压着嗓子反驳,丝毫不管面对的是女孩子,言辞粗鲁眉目凶恶,“有什么不敢的,我就是喜欢他!”
还真是不禁激,方尾尾又呸呸两声。
两个人不约而同暗搓搓看了眼众人的方向,见没人注意这边,才又扭过头来暗潮汹涌地对视,空气中隐约有噼里啪啦的闪电声。
“换个时间?”方尾尾率先说道。
“换个地方。”江云承认同道。
就这样,两个人以一种诡异的默契达成了某个隐秘的约定,然后若无其事地坐上餐桌,彼此之间还残留着一丝火药味儿,偏偏脸上还带着各自的惯常表情与所有人欢笑打闹。
聚会完毕,众人各回各家,临走前苏和若有所思地看着江云承,问:“方尾尾跟你说什么了吗?”
江云承从未觉得自己演技如此自然,他装得一脸迷惑,说道:“啊?没有啊。”
苏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但什么也没多说,礼貌地跟江恂和外婆道别就离开了。
江云承挠着后脑勺的发茬,总觉得苏和最后那一眼别有深意,但又觉得自己并没有露出马脚,应当都是错觉,于是就安心回卧室睡大觉去了。
“你不能喜欢他!”
他可没想到,等过两天如约见到方尾尾时,对方会开门见山甩过来这么一句话。
江云承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红着眼眶的女孩儿,脸色已经趋近发怒。
然后,他以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一字一顿,铿锵有力地回答了她。
“喜欢他,这事儿我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