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合》花阱

21、第 21 章

　　江云承手捧漫画斜倚着书架看得津津有味。
　　突然他感觉到一道火热的视线，顺着低头一看，一个还不到他腰高的小胖子站在他旁边，正仰头直勾勾盯着他——手里的漫画书。
　　小胖子吸吸鼻子，横着胳膊用袖子撸鼻涕，红扑扑的脸蛋上蹭出一抹亮晶晶。
　　江云承看着他，拿着手里的书往左，小胖子的目光就追着往左，书往右，小胖子也跟着往右看，明显是想要，又不敢从这个看起来凶巴巴的大哥哥手里抢。
　　小胖脸上写满了心酸无奈。
　　江云承可没有把小孩弄哭的兴趣，但这小胖子怪有意思的，他等苏和等得无聊，闲来无事就想找个乐子，逗小孩玩玩也没什么不可以吧。
　　于是他问：“想要啊？”
　　小胖子憨憨地点点头，还有点可爱，就是鼻涕看着实在邋遢。
　　江云承的作死进度条又进一步：“想要就自己拿。”
　　小胖子没动，仰望着高高在上的漫画书，觉得这个大哥哥是个傻蛋，他又够不着，怎么拿？
　　江云承还贼嘚瑟，拿着书晃晃手腕，那书落在小胖子眼里，是上下翻飞的梦想。
　　“跳起来就拿到了。”
　　小胖子很为难地想了想，果真用尽力气蹦跶了一下，可惜沉重的体重拖累了他幼小的梦想，令人扼腕叹息。
　　江云承噗嗤乐开了花，此时他还没意识到自己的作死进度条已经积累到最大值。
　　只见还没等江云承笑够，小胖子就跟个小炮仗一样转身冲进了一个胖女人怀里，震天响的哭声吸引了整个书店的客人。
　　江云承还没反应过来，胖女人已经拉扯着自家儿子气势汹汹地冲过来，如同一座山一样在江云承身上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只可惜江云承身高卓越，胖女人最终还是只能仰视他，看清江云承的长相时还被唬了一下，进而摆出一个更凶的表情，对这个把他们家宝贝儿子弄哭的罪魁祸首横眉怒目。
　　“你干嘛抢我们家孩子的漫画书啊？这么大人了不知道让着点小朋友啊？”胖女人开口就是质问，趾高气扬地叉着腰，“看这一身流里流气的样子，有娘生没娘养似的，欺负小孩算什么本事！”
　　说着，鄙夷地哼了一声，眼中的厌恶有如实质，江云承根本不在乎她的眼神，但他不能容忍别人随便辱没他的妈妈。
　　江云承直起身来，眼神冰冷，一身低气压逼得胖女人连连退了几步，有些底气不足，却仗着围观者众多，自己一个女人带孩子，总比江云承一个混小子弱势，顿时又咄咄逼人起来，大喊道：“干什么干什么！还想打人啊？这大伙儿可都眼睁睁看着呢，小心我报警！”
　　她声音越大，江云承的脸色就越沉一分，胖女人似乎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巴不得再多叫几嗓子做一场大秀。
　　江云承捏着书的手青筋暴起，书页被碾出几道褶皱，他再按捺不住，刚上前一步，就被突然出现的苏和拦在身前。
　　苏和刚刚走得远了些，听到吵闹时还不知发生了什么，挑完书回来才知道是江云承出了乱子，顿时感到头疼不已，但胖女人的话实在难听，苏和知道被语言中伤的滋味多难受，他也不想江云承在这里出手伤人，闹大对他们没好处。
　　他把一摞书全都塞到江云承怀里，江云承下意识接了没让书掉下去，但眼神还是死死盯住出言不逊的胖女人，浑身力量紧绷，随时都能冲出去大打出手，苏和去抽他手里的漫画，第一次都没能抽动，感受到江云承的僵硬，出声提醒道：“江云承，松手。”
　　江云承的呼吸很重，却还是松了力道，苏和把漫画被蹂躏的封面抚平，走上前去，胖女人防备地把自家儿子往身后挡了挡。
　　苏和弯下腰，举起漫画：“你想要这个？”
　　小胖子抓着妈妈的手探头看，犹豫地点头。
　　“给你。”苏和说道，向前递出漫画。
　　小胖子在胖女人阻挡不及的目光里开开心心接过去了。
　　苏和这才站起来直面刻薄无礼的胖女人，道：“逗哭您家孩子是他不对，但得理不饶人是您的不对，何况骂的这样难听，在小孩子面前侮辱别人，又凭什么对别人的教养品头论足。”
　　他的表情、语调都分外平和，但说的话却一针见血，胖女人的脸色立即难堪起来，她还想继续反驳，苏和却并不给她机会：“要是您觉得报警更好解决，那不如我代劳一下。”
　　他把拨号界面亮出来，当着胖女人的面打下110三个数字。
　　胖女人找茬是图一时爽快，但真闹到报警的地步她也解释不清，骂骂咧咧地拽着小胖子走了，甚至没理会儿子的诉求，把漫画书扔到随便哪个书架了事。
　　苏和叹气，肩膀松下来，转身从江云承怀里把自己的书抱回来。
　　“走吧，结账去。”
　　他往收银台走，过了两秒才感受到身后追上来的脚步。
　　他俩在地下书城的电梯口买了两瓶汽水，在落日下谈天。
　　“说我可以，不能说我妈。”对于刚刚怒火滔天的情绪，江云承是这么解释的。
　　苏和识趣地没多问，他多少有点猜测。
　　“我没见过她。”江云承说这话的神情有些孩童似的茫然，在夕阳余晖中，苏和只觉得他凶悍的长相也无辜极了，这是他第一次见江云承如此落寞的模样，“我的生日，是她的忌日。”
　　苏和攥着汽水瓶的手指紧了紧，塑料发出悲鸣。
　　他料到也许江云承的母亲已经不在，可没想过是这样惨痛的方式。
　　“我从不过生日。”江云承蹲在台阶边用指头抠墙缝，说话带着点鼻音，闷闷的有些模糊，“我的出生，带来了我妈的死难，没人愿意提那个坏日子。”
　　苏和犹豫半晌，也蹲下来，把江云承沾满了灰的手从墙缝扒下来，如愿让江云承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这里。
　　“我不知道能怎么安慰你。”苏和实话实说，但他知道江云承不介意他的直白，“你想再吹吹风吗？”
　　他们选了一条通向郊区的宽阔大路，在夕阳坠落的橙色天空下逆风而行。
　　苏和没有带上头盔，和江云承一样把头脸尽情沐浴在狂乱而喧嚣的风中，任发丝凌乱飞扬挡了满脸，畅快地大喊，嘶吼着不成字句的心声。
　　明晃晃挑战交通法规的行为招摇不已，当然惹来尽职尽责的警察叔叔注意。
　　警笛声和扩音喇叭里的警告追在身后，他们在这座城市即将落幕的白日里追逐，像是警匪大片里的经典场景，苏和从未有过这样离经叛道的时刻，但现在他感到无比快乐。
　　最终他们被逼停在郊区的界碑前，再往外延伸，就是接壤的县乡。
　　苏和从车上下来，跟江云承对视一眼，然后两个人不约而同开始纵声大笑，苏和甚至笑得咳嗽起来，江云承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点了支烟。
　　交警的摩托车在江云承的车后停下来，两个穿着黄色马甲的交警脸色严峻地一前一后将他们的退路堵死。
　　苏和举起一只手，说：“我们不跑，您不用这么紧张。”
　　说完还乖巧地笑了笑，江云承对他这套乖乖牌作风很是熟悉，他也死性不改地吸着烟，摆出吊儿郎当的样子，对厉声警告的交警说：“警察叔叔，我们认错。”
　　可他哪里有个认错的样子，脸上分明写着下次还敢。
　　他们当然被带回了执勤点，少不得一通严厉的批评教育。
　　派出所的椅子又硬又凉，苏和脱力地瘫在上面，不再维持好学生的体面。
　　江云承被勒令掐了烟，好笑地看着他：“醒了？”
　　苏和有气无力地白他一眼，哼哼着：“托你的福，醒了。”
　　从亢奋不知现实、逍遥不理世事的梦游里清醒了。
　　醒都醒了，自然得老老实实低头认错。
　　“未成年，无证驾驶，不带头盔。”交警似笑非笑地看了看眼前两个完全不像会混到一起的少年人，很是稀奇，忍不住问苏和：“你是被他带着胡闹的？”
　　苏和小声在江云承耳边说：“谁当初信誓旦旦说没证不会被抓的。”
　　交警敲敲桌板：“严肃点！别交头接耳的！”
　　苏和坐正，老实认错：“不是，他本来想送我去火车站，走错路了。”
　　何止交警，江云承都一脸惊奇地瞪他，这睁眼说瞎话的功力简直无法无天，基本法都不讲啊。
　　苏和朝江云承眨了眨眼，小声说：“要不我承认你带坏我？”
　　“嗤。”江云承不屑地偏头，“你本来也不良。”
　　“你是学生吧，不上学吗，去火车站干什么。”交警将信将疑地问。
　　苏和一脸诚恳：“老家有事，请假回去的。”
　　他探头看了看桌上的电子表，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请求道：“现在赶去车站，还能改签赶上下一班车，您能不能念在我们初犯，通融一下？”
　　惹了麻烦就得想办法解决，苏和虽然觉得遇上江云承事情就总是脱轨，但这次他是同谋，也不好推卸责任，只能硬着头皮处理眼下局面。
　　许是苏和的外表太具欺骗性，演技也以假乱真，交警例行的进行完安全教育，记下了他俩的学校班级，总算没请家长，罚款之后就把人放了，但是，江云承的车却没那么好运，被扣在了执勤点，之后会被拖回派出所，跟一堆脏兮兮的其他扣留车辆一起停在大院里，交警叔叔说了，得家长来领。
　　江云承一步三回头，对爱车恋恋不舍，结果又招来警察的注目。
　　只见交警拎了串车钥匙，走过来对苏和说：“下班了，正好送你一趟，你不是急着赶车吗？”
　　苏和断然没想到自己随口胡诌的话能得来人民公仆这么热心的帮助，顿感失策。
　　可惜这位交警叔叔说一不二，压根容不得人拒绝，江云承和苏和就被打包塞进了车后座。
　　纵使江云承称霸十八中，苏和名扬市重点，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坐着警车赶一趟不存在的火车。
　　教科书般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简直可以列入苏和完美的处事范本里最叫人啼笑皆非的反例，也许是跟江云承在一起干了这胆大包天的坏事，他这次居然没对警察和警车产生太大的抗拒。
　　两个人送别警车，吃了一嘴尾气，最后灰溜溜地坐地铁回三槐里。
　　“你车怎么办？”
　　江云承垂头丧气：“让我哥想办法。”
　　“你哥？”苏和讶然。
　　“一起买车的朋友。”江云承解释道。
　　好巧不巧地，江云承电话响了，苏和注意到来电显示上的备注是“哥”，江云承看起来不情不愿的，苏和奇怪地看着他。
　　“不是让你哥帮忙吗，怎么不接？”
　　江云承皱着张脸，道：“这是亲哥。”
　　然后下定决心似的挂了电话。
　　“你真的有哥哥？”苏和看他这反应了然道，“关系不好？”
　　“也不是。”江云承挠挠后脑勺，一脸难以形容，“他很啰嗦。”
　　那就是不服管教，青春叛逆期跟家人关系很差。比起跟外婆一起的懂事可靠，这样反倒很符合苏和对江云承最初的印象。
　　只不过他们都没想到，电话是挂了，江云承的哥哥本人居然出现在眼前。
　　刚走到三槐里小公园，就见有一辆看着就贵气逼人的黑色轿车停在路边，驾驶座车门一开，走出个穿着西装的高大男人。
　　苏和感到走在身边的江云承突然停住脚步，回头问怎么了，江云承却没看他，他刚想叫一声江云承，却听见有别人比他先开口。
　　“江云承。”那声音低沉凛冽，夹杂着一丝怒意。
　　苏和回头，同时听见江云承喊：“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