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白》石客

6、得与失

　　挂掉电话后，他扭头问白凝京：“我妈叫你去吃晚饭，去吗？”
　　“去，当然得去，我回清河市这么久，还没拜见过韩姨呢！”
　　韩遥有些吃味，“我妈对你比对我这个亲儿子还好，她说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蜜汁鹅脯。我求她给我包一顿洋葱牛肉饺子都不肯，嫌辣眼。”
　　他妈明确说了，不是嫌洋葱辣眼，是嫌弃韩遥提出的这个要求辣眼。
　　白凝京牙齿不怎么好，隔上一段时间就会叫牙痛。
　　可他性格别扭，凡事就喜欢顺着心意反着干，一个常常牙痛的人却最好甜口。即使口腔重新种上三颗烤瓷牙，补了两颗牙，他还是喜欢吃甜食。
　　“还不是看在我长得乖巧，嘴边又甜的份上，这你羡慕不来的，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天生讨人喜欢。”事实证明，在夸自己的这方面，白总不吝言辞，忒不要脸。
　　呸，那张嘴对他可毒了，白雪公主她后娘的毒苹果都不及白凝京的嘴毒！
　　直到外面汽车的轰鸣声越来越远，室内的人才像是醒了过来一样，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刚才发生的事情，以此来掩饰自己刚才狼狈的情形。
　　“我刚才是不是看错了？那人真的是许慎？清河市软饭王？”
　　有人朝他使眼色，提醒他说话注意场合。
　　还是有人捂嘴偷笑：“身上都没长钙的人，你真的以为他突然之间长了骨气？树都还要从种子萌芽开始呢，光是有土壤有什么用？我看他这样，不过是欲擒故纵而已。”
　　“那可不一定。”
　　许慎只是名声不太好而已，人品也差一点，但和曾扬子这样的混世魔王比起来，那简直就是天上。
　　……
　　杨守娟从一群人里挤进去，向甄美乔讨好道：“亲家，许慎还是个孩子呢，说的话不能作数，你看这订婚——”
　　甄美乔罢手，像是一下子老了数十岁：“现在不是谈论这个事情的时候。”她搂紧甄逸，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小逸，有没有吓到？”
　　曾扬子也跑了出来，原本乖戾的神情变得无比乖巧，“小逸，我就说许慎这样的懦夫是配不上你的，你需要一个无比强大的人来保护，那个人自然就是我！”话到最后，他居然倨傲地抬了抬下巴。
　　甄美乔此刻尤其不待见他，背过身去，假装没有看到他。
　　甄逸的手有气无力地垂落下，订婚戒指从纤细的手指上滑落，象征了她和许慎这段感情——没有结果。
　　担忧了这么久，这样的结局还是发生了。
　　许慎这个人，从来就不属于她。
　　甄美乔安排人下去处理这些只顾着瞧热闹的亲戚，自己搀扶着失落的甄逸离开，易成才还是老样子，提着妻子的包，默默跟在后面。
　　许慎驾着从路边扫二维码租来的汽车，行过市中区的街道，替自己达到最终目标感到开心。
　　和甄逸这场婚姻，算起来是杨守娟和甄美乔的一场交易。杨守娟是为了还人情，甄美乔是为了自己的女儿，各取所需。
　　如果订婚仪式成了，那么结果是：甄逸不久就会嫁给她一直想嫁的人；甄美乔和女儿的感情重归于好；杨守娟还清人情。
　　每个人的结局很美好，苦的是他这个不相干的人。
　　换句话说，他许慎，被杨守娟女士当做物品一样售卖出去。
　　杨守娟做事，从来不考虑当事人许慎的感受，哪怕他们之间的冷战持续了好几年。
　　“无处可去，那么，回我工作室吧。”许慎调动方向盘，驶车开往城南方向。
　　他工作的地方在城南古罗区，离丰水台巷不过几条街，走路不过半小时就能到。
　　他幼时在这里长大，后来家境变好后，杨秀娟念在环境对孩子成长的影响，决定做一个当代孟母，搬家到城北交头区。但因为某些原因，他就读的学校还是在古罗区。
　　就这样，许慎上学得跨越南北，穿过长长的市中区街道，跨过每天拥挤堵塞的梅罗大桥，经过人人谈之色变的丰水台巷，来到育才中学，开启他的求学生涯。
　　许慎的求学生涯，要有多曲折就有多曲折。
　　他的私人助理姜昆来电话了。
　　姜昆：“哥，你现在在哪？”问完后自顾自回答，“我忘了，你在为订婚做准备，这次我来不了，下次你结婚的时候一定要请我去喝喜酒啊，不然你就太不够意思了。”
　　许慎：“废话少说，你不仅这次来不了，下次我结婚的时候，你依然来不了。说吧，有什么事？”
　　姜昆没有听出许慎的意思，下意识直接汇报工作：“《星寻》杂志的主编胡伟星说找你有事，关于上期拍摄的事宜，你有空的时候就过来吧。”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许慎的话，“哥，你什么意思？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许慎：“我的意思是，清河市软饭王这个光荣的称号从此摆脱我了。我不仅订不了婚，而且也结不了婚，下午的时候你就可以看到相关的报道。对了，有约地点在哪？”
　　姜昆：“尤妮提甜品店。”
　　许慎眉头一皱：“怎么约在那里？你和他说过我不怎么喜欢那种空气中充满了甜甜的味道吗？”他从小到大都不喜欢甜味，因为他觉得它很腻，和他共事过的人都知道他这种习惯。
　　姜昆：“说了啊，可他说他不能惯着你这坏脾气。”
　　许慎被他的某句话勾起深藏脑海中的回忆，以至久久没有回复。
　　记忆中好像有个人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但他记不起那人的脸和声音。
　　姜昆在电话那边只能听到他轻浅的呼吸声，以为他睡着了，“啊大哥，你可别在这关键时刻睡着了，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胡伟星说他已经赶往尤妮提了。既然你不想吃软饭，现在工作才是你向前的动力，喂喂，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许慎说：“你太吵了，给我一点时间思考人生行不行？”也不待姜昆回答，他立马挂掉电话。
　　那张看不清的脸，还有那熟悉的声音，到底是属于谁的？
　　那声音，大脑告诉他，是很温柔的，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
　　许慎到尤妮提甜品店时，胡伟星正把耳边微卷的金色头发抿到耳后。他慵懒地斜躺在沙发上，用小银勺挖掉提拉米苏一角，放进嘴里慢慢品尝。
　　他挨着明亮窗户坐着，闭着眼回味口中的甜，从忙乱中抽出闲暇时间偷懒，整个人好不惬意。午后的阳光从对面高楼斜斜洒下来，给他整个人渡上一层金色的光，活像一只正在晒太阳的橘猪。
　　没错，是橘猪。
　　一类靠自己体重就能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物种。
　　胡伟星是个胖子。
　　还是个喜欢留中长发爱吃甜品的中年油腻大胖子。
　　错了，大胖子并不油腻，他很爱干净，笑起来有两个可爱的小酒窝，很容易让紧张的人放下心中防备。
　　胡伟星原本叫胡伟馨，一个看起来就像女生的名字。据说里面有他家老母亲的老母亲的心愿在里面。
　　心中委屈的小胖子敢怒不敢言。
　　后来在他外祖母过世他又成年顺理成章变成一个大胖子之后，胡伟星缠着自己的父母改了名字：在和心和星，他果断选择了星。
　　不要以为做了成年人就有无尽选择，更多是别人采取迂回战线，提供给你的二选一选项。
　　胡伟星胖是胖，工作能力摆在那里。
　　许慎打进入模特这行业成为《星寻》御用模特起，就是胡伟星一手对接许慎的工作。两人合作三年来，一个往上升为《星寻》杂志主编，一个成为当红模特，两人在工作上简直是天作之合，相互成全。
　　许是听到女服务员的轻声询问，胡伟星睁开一只眼，往后看了看。
　　许慎顶着女服务员殷切热情的眼光，言笑晏晏给她签了名，亲切的和她交谈几句，随后很是抱歉地往胡伟星的方向指了指。
　　女服务员成功要到自己偶像签名，红着脸和许慎说了几句话，知道他有事要忙，恋恋不舍走开。
　　许慎坐下后，胡伟星打趣他说道：“你人气还挺高，在年轻女性中很受欢迎哦，一个模特随处都能碰到狂热的粉丝。”
　　许慎但笑不语。
　　一个青春饭都快吃到尽头的人，还好意思说什么人气和粉丝。
　　“许慎，这是你点的苦咖啡，喏，舒芙蕾，是我送你的哦。它可以中和咖啡的苦，可以尝尝看。”偶像到场，女服务员那叫一个光速，从许慎从门口到胡伟星座位不过两分钟左右，她就端上许慎想要的咖啡，并额外赠送一个甜品。
　　“谢谢你！”许慎说的很诚挚。
　　他端起杯子，饮了一小口咖啡，用勺子切下一小块蛋糕放进嘴里，用那味苦包裹那丝甜。
　　他是真的不喜欢吃甜腻的东西。
　　但没办法，谁叫他是清河市大名鼎鼎的软饭王呢。
　　这个名号的由来有两层缘故：一、他作为一个靠脸吃饭的模特，支持他的，主要是女性粉丝；二、在和甄逸单方面维持恋情上，他的资源大部分也是靠甄逸用钱砸出来的。
　　许慎懂，永远不要拒绝你的金主，哪管她是大是小。
　　所以，尽管他不喜欢吃甜品，但这是他的粉丝送给他的，他再勉强也得吃下去。
　　“很好吃哦，谢谢你。”许慎日常营业，拿出自己最好的一面对待自己的粉丝，“需要合照吗？我现在不是很忙。”
　　女服务员欢天喜地拿出手机，留下自己和偶像的合照。
　　作为感谢，她送了一份草莓慕斯给胡伟星。
　　“今天多亏有你，我才能免费吃到一份慕斯、一份舒芙蕾。”趁女服务员进去的时间，胡伟星调换了许慎面前的盘子，把自己的空盘子摆在他面前，接着两三口吞□□积原本就小的舒芙蕾，两颊塞得鼓鼓的。
　　许慎等他吃得差不多才开口问道：“说吧，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非得来到这个地方说。”
　　胡伟星咽下口中蛋糕，从桌子一旁扯出一张白纸擦嘴：“Smore集团知道吗？”
　　“那个新起的投资公司？”
　　“没错。他们公司最近想要开拓时装上的业务，跟我们杂志社谈论，说要起一本新的时尚杂志，想要我物色一些外形姣好业务能力强的模特。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看那边的态度，貌似对你也挺认可。”
　　许慎明白，这是胡伟星在给他机会：“都听你的，你觉得行就行。”
　　“那你对Smore集团有没有什么别的看法？”
　　许慎笑了：“我这人，你一直都知道，很随便的。”
　　“兄弟，你这态度去应对工作不行。这次是Smore集团的总裁助理对接这本杂志的创办，你也要用积极的态度应对金主啊。”胡伟星本来是想看看许慎对这家公司感观如何，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万能的话来，只得直接扔出重磅炸弹。
　　许慎问：“哦？是甄氏集团给我的道歉礼？这么快就来了？”他听说甄氏集团和Smore集团有点勾当在背后。
　　胡伟星敏感捕捉到许慎话里的关键词：“道歉？他们对你做什么了？是你要做别人孩子的父亲？”他就说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不是，是甄逸的前男友今天在订婚仪式上捣乱，说没有他的允许，甄逸不能和我订婚。”惊心动魄的威胁场面，许慎轻飘飘用几句话简化过去。
　　脱离危险场景谈危险，没意义。
　　“不允许你俩订婚，那当场办成婚礼不就得了。”
　　许慎一脸“你是不是傻”的表情凝视他，说：“国文没学好就不要出来证明。”
　　大胖子直接忽视他语气中的讽刺，咯咯乐得不行，笑得那叫一个幸灾乐祸，“然后你就被他们赶出门了？”
　　许慎认真纠正：“不是我被赶，是我主动脱离这段关系，天知道这大半年我被甄大小姐折腾的一条命都没了。还笑，你还笑！信不信我这就掉头回去请她回来折磨你？”
　　想到甄逸身上无止尽的折腾劲，胡伟星用手扯他的脸皮，给自己正色，“我是为你脱离苦海而高兴，你不要误会。”
　　许慎从胡伟星的反应中推出他想要的真相：“原来不是他们给我的补偿，不过Smore集团怎么会同意请我一个娱乐圈不入流的模特？”
　　清河市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娱乐圈混到一线的男女明星还是有那么一两个。再不济说清河市的模特圈，也有混进国际的男女模特。一个财大气粗的金融投资集团，请一个看脸没智商的小模特，想不通。
　　许慎挨个回忆自己圈子里的人，发现确实没人在Smore集团工作，他更疑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