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侯》棠郁

5、005

　　蔡州城现在实行进出管制，陆文飒一行人等了许久才进城。

　　陆文飒依旧靠在车壁上，腰后垫着藏蓝色的长型引枕，可即便是这样的姿势，她的腰背依旧给人一种笔直的感觉，犹如千年古剑，直指苍穹。

　　她望着对面的周景郁，微微皱起眉头，“有一件事，本侯觉得很奇怪。”

　　一直专心看街景的周景郁闻言，笑眯眯地转过头来，一副受教的样子，“侯爷请讲，不过我不一定能回答就是了。”

　　他以为她会问什么高深的问题？

　　陆文飒不屑，“周世子既已从军，怎么还得空去云岭呢？敢问世子，在何人帐下？”

　　周景郁自动忽略第一个问题，“征北大军邓从节将军麾下，八品校尉周景郁见过显其侯。邓将军如今坚守曲阳，翘首以盼，只盼着侯爷能远赴关山，解我大梁之困。”

　　看他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陆文飒忽然觉得有点牙酸。

　　她咬咬牙，问道：“是他叫你来找我的？”

　　邓从节，是她麾下的。

　　居然这么巧？

　　怎么就这么巧呢？

　　“是。”周景郁回答道。

　　陆文飒淡淡一笑，“这个邓从节，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有事情不自己搞定，就想着找她。

　　周景郁当作什么都没听见。

　　好在，他们的目的地已经到了。马车刚停下来，周景郁就立刻掀帘跳了出去，二虎递了拜帖，等陆文飒慢吞吞的下车时，两个人从上了灯的大门口迎了出来。

　　一前一后，前面的那个年约四十，身着素金软甲，五官方正，行走之间透出一种儒雅之感。

　　后面的人只着灰色布衣，二人身份一眼可见。

　　看到李尚隐出来了，周景郁很识相地站到陆文飒的身后去。

　　“下官李尚隐，见过显其侯。”李尚隐大步而来，降阶相迎。

　　陆文飒背着手，微微弯腰，“值此忙乱之际，贸然到访，是本侯唐突了。”

　　陆文飒一身普通的暗紫色直?，身量也比李尚隐矮些，但两个人就这么相对而立，却让人一眼望去就觉得她威势不减。

　　周景郁暗暗吐槽，虚伪。平时嚣张成那样，现在装什么彬彬有礼？

　　“哪里哪里，陆侯爷大驾光临，是下官怠慢了，请进。”

　　李府里，下人进进出出，一幅忙碌象。

　　李尚隐吩咐管家去厨房吩咐人做饭，自己陪着陆文飒一路进去，也不问陆文飒为何突然来这里，简单的寒暄后，两个人又简单的聊了一下关于这场战乱的事情。

　　周景郁跟在一侧，听二人敷衍的交谈，不禁挑挑眉。

　　饭桌上，听到陆文飒要去曲阳的打算，他才说了一句，“曲阳业已失守，侯爷去那儿做什么？”

　　曲阳失守了？

　　周景郁差点被米粒呛着，转头去看陆文飒。

　　见她只是蹙蹙眉，似乎早有所料，“那将军可知，邓从节如今何在？”

　　“邓将军已退守平陵。”李尚隐轻轻叹气，“侯爷一路来，应当见到了，如今的大梁，半壁江山都乱了，若非瀍河阻隔，只怕是京城都有危险了。若无援兵，下官这蔡州城，都不知道能守到何时。”

　　陆文飒垂眼一笑，“有将军在，这蔡州城自是固若金汤。”

　　“侯爷谬赞了。”李尚隐表示谦虚，但是却没压住脸上的自得之色，看得出来，他的这点信心，的确是有的。

　　周景郁呐呐插嘴，“从曲阳退到了平陵，这后退了能有数百里了，侯爷，这……”

　　守城之将，却从前线一路败退，连失重镇，将大好河山拱手让人，这样的罪名，有十个家都不够抄的。

　　从进门开始，李尚隐就一直故意忽略跟在陆文飒身边的人，连人姓甚名谁都懒得问，此刻他乍然开口，他不问不都行了。

　　“不好意思，这位是？”

　　他没看周景郁，而是问陆文飒。

　　“哦，”陆文飒神色也是淡淡的，一副自己也忘了介绍的样子，“诚毅伯世子，周景郁。”

　　“原来是周世子啊，失敬失敬，哎呀你看这忙乱的，下官都没顾得上，还请周世子多多海涵。”

　　对方虽然在赔罪，但是脸上却是笑眯眯的，没有半点惶恐之色。

　　周景郁知道，诚毅伯府没落多年，伯爵之位也即将到头了，早就不被世人看在眼里了，这样的冷落他也不是第一天受，故而也是神色如常。

　　“将军客气了，周某不过是区区校尉，将军日理万机，顾不上也是正常的。”

　　李尚隐被噎了一下。

　　他有点搞不明白，这诚毅伯府是什么时候搭上了显其侯这条线的。

　　饭吃到一半，李尚隐的副将匆匆赶来，与他耳语了一阵，接着，李尚隐匆匆起身。

　　“实在是不好意思，侯爷，世子，下官临时有些事，要出去一趟，还请两位海涵，海涵。”
　　陆文飒微笑点头。

　　李尚隐走后，周景郁忍了半天的白眼终于翻了痛快，“切~装模作样，不就是怕我们向他借兵吗，装什么蒜！”

　　从他们进府开始，他就一直在有意无意地说自己这边形势有多危险，人手如何紧缺，刚刚更是表示希望朝廷尽快出兵，傻子也看出来了。

　　“你倒是看得明白。”陆文飒依旧是不慌不忙的样子，一口一口的吃着饭，“那你可知道，为什么他一直刻意忽略你？”

　　“知道啊，我周氏一族早已没落，他懒得待见了。”毕竟还是有爵之家，知道了身份，场面上还得应付。

　　他懒得。

　　陆文飒摇摇头，“不，他一开始，的确是不认识你的。”

　　“那是为什么？”他虽然是跟在陆文飒身边的，但是陆文飒又没有当着他的面使唤他，以他的眼力，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周景郁不是陆文飒的仆从啊。

　　“我是在问你。”不是在等他反问。

　　周景郁耸肩，“这个我怎么知道，鬼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呢。”

　　陆文飒举起筷子，吓得周景郁瑟缩了一下，“还不是你，跟在本侯身边，行为举止都大喇喇的，没个恭敬样儿，他定是以为你是哪家来边陲镀金的贵公子，懒得搭理你。”

　　“这也能怪我？”周景郁大呼冤枉，“分明是他自个儿自以为是。”

　　“不过照目前的情势，也不知道邓从节能撑多久。”陆文飒把话题从李尚隐身上转开，有点担心前线的情况。

　　从蒲泾关退到平陵城，这一退，就是八百里河山啊。

　　“难说了，”周景郁也觉得情势不容乐观，“两军对阵，最重要的便是士气，我军连连败退，士气难免低迷，何况……”

　　他的话戛然而止，眼睛飘向陆文飒，似乎在犹豫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出口。

　　陆文飒把话接了过去，“何况，无论是胜是败，邓从节少不了要挨处置，主将心摇意动，士卒必定无死战之念，雪上加霜。”

　　看常怀远就知道了，一场大败，就吓得他投了敌。

　　周景郁默然。

　　贪生怕死，人之常情，他没什么好说的。

　　两个人沉默地吃了一会儿饭。

　　偏厅里就他们两个人，下人全在院子里头，屋里灯光静谧美好，周景郁觉得有点不习惯这种氛围，没话找话。

　　“哎呀，有侯爷在，邓将军应该不用担心什么的。”显其侯是谁啊，是大梁北境武将第一人啊，有她在，邓从节自然不会有事。

　　陆文飒含着饭菜，直接笑了出来，不过没有喷出什么来。

　　她在冷笑，只是很浅，“如果他不是我麾下的，或许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周景郁发现，自己又起了一个很愚蠢的话头，立刻闭嘴了。

　　当今陛下春秋已高，性格愈加的诡秘难测。显其侯府威慑北境多年，数代忠烈，在北境积累了相当的人望，难免犯了君王的大忌。
　　显
　　其侯不能动，不代表她身边的人不能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