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首]天阶流云》旗木卡卡文

12、第十二章

　　苦境从来纷纷扰扰，市井巷陌也素来关注各种江湖消息。
　　《红尘劫》在街头集市不断演绎，龙宿暂时亦未采取任何澄清举措，舆情酝酿，不过数日，“儒门龙首谋夺红尘剑谱”的传闻已然甚嚣尘上。
　　自覆天殇之乱中逐渐恢复平和的儒门天下，难免静水生澜。
　　龙首离群索居，众臣官所能求问者，唯有身为宗政执监的棠华昭云。
　　面对三司三监或明或暗的探问与忧虑，棠华昭云虽是应对自如，仍不免心悬——流言纷纭至此地步，龙宿仍不动如山，以她对其个性的了解，恐怕下一瞬便会动如雷霆。
　　儒门天下不似儒教旧派那般注重俗世名望，可为维护礼教律令而刻板行事，却也有一不容忽视之处，那便是龙宿个人声望魅力。
　　昔日旧派中人弃原主而转投儒门天下者众，其后新一辈青年才俊慕名而来者更甚，可说龙宿便是最耀眼夺目的招牌。
　　龙宿在儒教之内超乎寻常的号召力与影响力，既是儒门天下功业之基，同时也是溃堤之险。
　　昭云执掌儒门天下至今日，对于此点可谓精透，故而时有隐忧，故而对龙宿近年来的疏懒一再容让，只望他莫要生出什么奇思妙想甚至逆世惊天之举，而眼下……
　　打发走难掩心事重重之色的众下属，她不禁苦笑。
　　宗政执监又如何？
　　仍是牵一发动全身，只看龙宿对儒门端的何种处置态度。
　　零零碎碎的讯息陆续传来，傲笑红尘与嗜血者短兵相接却意外遭遇不明人士伏击，身受重创，流言中的另一位主人公儒门龙首终于出手，不仅亲自为傲笑红尘医治，更是邀请剑子与佛剑至疏楼西风观看《红尘劫》。
　　——可谓随性嚣张至极了。
　　要猜出他这般行为的目的并不算难，棠华昭云只觉预感即将成真，气极怒极，索性挂印示意众人，停朝待命。
　　儒门天下承载她多年心血，然龙宿一意孤行，也是莫可奈何。
　　果然，处理完傲笑红尘的伤势，龙宿第一时间返回龙门道召集心腹重臣，当众宣布，解散儒门天下。
　　儒门群英震动，诸司执事勃然变色，一时间大殿上响起不间断的恳求之声——
　　“无论形势怎样发展，儒门愿与龙首共进退，请龙首收回成命！”
　　“龙首正逢难关，吾等岂可抽身而退？请龙首让吾等效绵薄之力！”
　　“学生愿为龙首鞍前马后，请龙首收回成命！”
　　昭云端坐龙宿下首，微微阖目不言。
　　眼前这一幕，再再凸显龙宿的魅力能为——她又何必再添一把火？倒是助长他为所欲为的坏脾性。
　　龙宿面上似笑非笑，仿佛并不将今日之后的风波坎途放在心上，平和又不容抗拒，缓缓开口：“汝等心意，龙宿心领。但吾意已决，断无收回之理。此事就此议定，众人恢复自由之身，自可各奔前程，退吧。”
　　“这……龙首！”
　　素来沉稳的大司马九逸惊呼出声，还欲劝谏，却被棠华昭云一个冷然的眼神制止。
　　“龙首有令，吾等谨遵儒旨。”
　　昭云起身向龙宿一拜，恭送儒门龙首。
　　——自此刻起，他不再是儒门龙首，儒门亦永远不会有另一位龙首。
　　宗政表态，同样重如九鼎，众臣官神色黯然，纷纷俯首，身体随着龙宿离开的方向缓慢挪动，直至那道昂然身姿消失在龙门道尽头。
　　“宗政，龙首他……”
　　众人忍无可忍，面露惶然之色，急步上前簇拥在最后的主心骨身边。
　　棠华昭云疲惫地伸手揉了揉眉心，抬手示意众臣安静：“诸位多年来皆受龙首栽培信用，理当明白他御内治下从来言出必行。”
　　“难道龙首真要放弃儒门天下吗？！”
　　出声的仍是大司马九逸。
　　九逸年幼失怙，被亲族视为不祥，幸得儒门收容培养，后得龙宿赏识，钦点为门生，自桐文剑儒不幸罹难，与他同期的九逸一枝独秀，一路青云直上，他对儒门及龙首的感情非比寻常，自然也难以接受事实。
　　“你们以为，龙是何物？”昭云强压着心中不快，继续进行扫尾工作，循循善诱：“飞行在天便呼风唤雨，困缚浅滩则韬光蓄势，能为通天而随心所欲，高高举起更能轻轻放下。岂止是汝等，连吾也阻拦不得。”
　　“宗政……”
　　昔日追随龙宿与昭云创建儒门天下的众元老闻言，自知无力回天，暗自叹息，只好默认这个安排；青年一辈已掩饰不了失落的神色。
　　昭云放软了语调：“龙首有他的打算，此举亦是体贴众人，既然无法挽回，便各自安分，以免擅自行动反成掣肘。”
　　以九逸为代表的青壮派蓦然醒悟，恋恋不舍地站在大殿内环顾雄伟的龙门道，沉默许久，终有一人开口请辞，随后便是接二连三的告别之语。
　　接绶佩，奉官印，行儒礼……众人鱼贯而出，九逸向棠华昭云辞行之后，欲言又止：“宗政，儒门天下……还有复立的希望吗？”
　　昭云眸光微黯，只道：“好生保重。”
　　得不到期待的答复，九逸只得暗叹一声：“学生拜别宗政。”

　　偌大门派，一夕解散并非易事，待各方人事处理完毕，棠华昭云方才转道疏楼西风。
　　儒门天下不存，她已是自由身，与龙宿之间再无上下之分，只这一遭仍是必行。
　　知她必来，龙宿等候多时，令穆仙凤奉茶之后，不待对方开口，先行放低姿态致意：“此番动作，费时费力，真是麻烦汝了。”
　　“哈，你认为，这是一句麻烦便能轻轻放过之事吗？”
　　昭云仍略带笑容，态度却颇为疏离客气。
　　“哎呀，惶恐之至，惶恐之至。”
　　龙宿却是从未见过她如此愤怒，自忖此回真真将人得罪得狠了。
　　以两人交情，他自然清楚儒门天下之于棠华昭云的意义，但为免牵一发动全身，解散儒门势在必行，这是他的选择，也是他的担当。
　　昭云更是明白龙宿此举的缘由，但回想他之前所言“此乃龙宿之事”原是指将儒门天下解散以求摘出事外，难免十分气闷。
　　为一时纵情任性，整个派门说散便散，这世间也唯有龙宿有此魄力与做派。
　　“龙宿，与你深交真是考验吾之耐性与修养。”
　　事已至此多谈无益，棠华昭云敛了如同面具一般和煦的笑颜，难得肃容，霎时整个人看上去冷如冰雪，却是龙宿未曾目睹的风姿。
　　“耶，昭云，汝应对接下来的形势有所预料啊。”
　　“是有所预料，或者比你所想的预料得更多。”她看着龙宿盘算中犹带一丝漫不经心的神色，委婉提醒：“江湖并非一人纵力便可算尽机关的所在，俗世尘网万缕千丝，牵起一线，便要有陷入泥淖的觉悟，龙宿你可真准备好了？”
　　……此言可算不甚客气。
　　龙宿无意再触怒这位多年旧友与得力臂膀，轻哂一声：“劳汝挂怀，龙宿自有因应。”
　　“但愿如此。”
　　昭云亦无心再劝，总归龙宿多年远离江湖，或许有些轻慢迟钝，不如冷眼看他闲龙入海搅动风云，对俗世繁杂重新体验三分——想着竟是有些快意了。
　　被此人役使多年，如今说放就放，甩手倒是轻快，也莫怪她心存怨怼。
　　但冷眼之外，她需头疼另一事。
　　“仙凤。”
　　察觉两位长辈之间气氛不对，穆仙凤早已心中惴惴，听到昭云的呼唤，浑身一顿：“云……云姨。”
　　看穿仙凤的心思，昭云容色更冷一分：“如何？你是要继续留在疏楼西风，还是随吾回临水照花？”
　　“我……主人……”穆仙凤视线在龙宿与云姨之间来回穿梭，为难之余却抬头恳求地看了看棠华昭云。
　　昭云狠下心不看穆仙凤，冷眼直视不发一言的龙宿：“一意孤行终有后果，吾答应穆氏照料仙凤，不希望这后果延烧至她身上。”
　　“嗯……”龙宿微微颔首：“该然。仙凤，汝随宗政离开吧。”
　　“主人！”穆仙凤一惊，忙道：“云姨，主人如今无人可用，我、我……”
　　棠华昭云倏然起身，鬓中珠钗彼此撞击，传出细碎声响，留给二人一个冷然决然的背影——
　　“既然如此，好自为之！”
　　“……云姨！”
　　穆仙凤凄然惊呼。
　　昭云不予回应，携怒而走，直至回转临水照花，见门前竟有几名属官等候，方才勉强压下波动的心绪。
　　“宗政。”
　　几名属官向她行礼。
　　“儒门天下不存，吾已非宗政。”
　　“吾等亦暂无去处，还望宗政暂时收留，若有繁杂小事，也好让吾等效劳。”
　　几个年轻人说得聪明，昭云岂能不知他们又存了何种心思，总之对儒门和龙宿无法释怀，便巴着她企图敬候佳音罢了。
　　“你们……”
　　想起那人不只自己任性，还扯动众人为他费神，连仙凤也不肯袖手，她怒气又生，到底不好在昔日部下面前发作，只得握紧拳头，维持风度。
　　“哎……罢了，你们愿意留下，便暂时留下，稍后自己思索出路吧。另外……”她顿了顿，不甚愉快地吩咐道：“留意江湖动静，尤其是嗜血者的消息。”
　　“是。”
　　几人心中一喜。
　　看来宗政也挂心龙首和儒门，这便真是太好了。
　　昭云不知他们心中计较，只是担忧仙凤随着龙宿入世，与正道为敌，必然免不了危机重重，对龙宿的怒意又添了数分。
　　……真是胡闹！

　　<天阶流云.白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