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邂逅》王尔福

3、莹莹

　　李景请二三在医院附近一家川菜馆吃饭，二三不客气地点了很多菜。
　　李景看着二三要把她吃穷的架势，问：“你是不是又没钱吃饭了？”
　　又鲜又香又辣的豆花鱼让二三食指大动，减肥大业也可以丢在一边，她一定要吃到满足为止。听了李景的问题，二三点了点头，说：“嗯，你再借我点钱，我要交房租了。”
　　李景很疑惑自己为什么能跟二三这个讨债鬼做了十多年的朋友。
　　二三常年不务正业，不是忙着谈恋爱就是忙着做投资，而两者的结果倒是很一致：人财两空。吃一堑长一智对她来说是不存在的，她永远做着发财梦，也永远对男人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李景要不是怕二三流落街头，绝对不会借她一毛钱。
　　她恨铁不成钢：“借钱这事得讲个有借有还吧，你先把上次借我的两万还了。”
　　二三赶紧夹了一片水煮肉片放进李景碗里：“还，当然还，你把刚才那个男人介绍给我，我就有钱还你了。”
　　李景吃了一口水煮牛肉，太好吃了，尤其在刚才那份巨难吃的牛肉河粉的对比下，简直人间美味，她边吃边口齿不清地问：“哪个男人？”
　　“就是刚才非要请你吃饭的大高个。”
　　周钦？
　　好饿，李景又夹了一块钵钵鸡，问：“你可真行，看上他了？”
　　二三顺便打听起来：“看着一表人才的，条件应该不错。”
　　李景无所谓地说：“据说是什么列车总设计师。”
　　二三一听，立即放下了筷子，豆花鱼也不吃了，眼睛在放光：“真的？哎，李景，你赶紧给我俩介绍介绍。”
　　李景定定地看着二三，想了想，觉得她的建议不大可行：“他是正经人，你别霍霍他了。”
　　二三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行，留给你霍霍，反正你和陈翰……”
　　李景显然不想提起某人，拿着筷子在碗沿敲了敲：“打住，我借你钱，我借。”
　　二三得逞：“这不就结了。”她话锋一转，笑得有点儿邪恶，“不过说真的，那个大高个……我可以。”
　　李景鄙视地“呵呵”了两声。
　　可以你妹！
　　李景就不明白了，除了二三，科室里的几个女孩子明显也对他很感兴趣，最近闲暇时间的话题都是他。都看上周钦什么了？看上他笑得像丰收的农民伯伯？
　　李景不想和二三这个老司机开车，一言不发地吃饭，可是她太了解二三了，按照她的尿性，盯上了的猎物非要弄到手不可，这么一想，她突然替周钦忧心起来。
　　李景没忍住，开口问道：“哎，你刚才不是说真的吧？”
　　李景问得没头没尾的，二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真的假的？”
　　李景被这么一问，她怕二三误会，好像显得自己真想留着周钦自己霍霍似的，于是讪讪地表示：“没什么。”
　　川菜真辣，李景嘴里冒火，她喝了一口酸梅汁，心想，周钦啊周钦，你就自求多福吧。
　　周钦刚赶回方家，开门的时候猛地打了个喷嚏。
　　“啊欠！”
　　方夫人听见外面的动静，在屋子里喊道：“是周钦么？”
　　周钦揉了揉鼻子，答道：“嗯，姜姨，是我。”
　　方知远喝了点汤先回房间休息了，方夫人非要等周钦回来才正式开饭，家里做事的阿姨见周钦回来了，立即端菜上桌。
　　小邱刚才饿得拿筷子敲碗，现在好一番狼吞虎咽，方夫人担心他会噎着，连忙说：“慢点儿吃，没人跟你抢。”
　　周钦直接将红烧肉换到了小邱面前，对方夫人说道：“姜姨，以后别叫这家伙来吃饭了，他能把您退休工资吃光了。”
　　方夫人把他们当自己的孩子，笑道：“那有什么，你老师还有钱。”
　　小邱将一整块肥而不腻的红烧肉吞进嘴里，咕哝咕哝地问周钦：“大周哥，你回医院干嘛去了？”
　　方夫人给周钦和小邱一人舀了一碗排骨汤，问：“你回去是找李医生道歉的吧？”
　　周钦大概想起了什么，嘴角露出了一丝可疑的笑容，答道：“嗯。”
　　方夫人：“道过歉了就好，以后医院有什么事就让小邱去，你就不要去见李医生了，她不喜欢你。”
　　周钦差点没将刚喝进嘴里的那口汤喷出来……
　　小邱满口答应：“好，李医生对我还行，下回我带方老去医院复查。”
　　周钦急了：“老师的情况我最清楚，你做事丢三落四的，你去我还不放心。”
　　他才和李景约定了要再见面，这小子在这儿裹什么乱！
　　小邱委屈：“我不是为你着想么？你说一个大名鼎鼎的设计师，每次被李医生训得大气都不敢出，你还去见她干嘛？找骂？”
　　……
　　周钦夹了一块红烧肉塞进小邱嘴里：“吃你的，话那么多。”
　　其实，回来的路上周钦也觉得自己有点儿怪，为什么要跟李景说他们还会再见面？当时这句话没经过他的大脑就脱口而出了。
　　还见她干嘛呢？找骂？她把他训得大气不敢出……
　　可是……
　　周钦充分发挥了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和自恋臭屁精神，他从小就招人喜欢，说不定下回见面就能和李景成朋友了！这么一想，他多添了一碗饭！
　　这头，李景和二三吃完饭散了伙，很快将对周钦的担忧抛之脑后，毕竟周钦又不是她的谁。
　　李景回到办公室，见同事小郑靠在椅子上刷直播。小郑沉迷直播软件，富豪怎么挥金如土的，穷人怎么自得其乐的，他都带着极大的好奇心观摩，自己看就算了，还经常安利大家一起看。
　　这不，见李景回来了，小郑赶紧把手机凑到她面前。
　　“景姐景姐，你看这个，这个小伙子跑到农村租了一间房，说是要回归田园生活，可是至今没种出一颗青菜来，现在跑到村民家要菜去了，笑死我了。”小郑笑得前仰后合。
　　李景感叹，像小郑这样笑点低的人活着可真快乐。
　　她看了眼直播画面，只见一位农家大姐从菜地里见样摘了些蔬菜塞进小伙子的菜篮子里，大姐身后跟着一个模样挺可爱的小姑娘，大约三四岁，眼睛圆咕隆咚的，很好奇地盯着小伙子的手机，当小伙子把镜头对准她时，小姑娘又羞涩地往母亲身后躲。直播间里不停地有人留言说小姑娘可爱漂亮，见小姑娘人气很旺，小伙子就号召大家刷礼物，刷得多，他就让大家多看一会儿小姑娘。可是李景越看却越觉得不对劲，最后把手机从小郑的手里拿了过去。
　　小郑见李景神色严肃，问：“怎么了？”
　　李景迟疑了一下，不太肯定地说：“这孩子有问题……”
　　小郑疑惑：“啊，这小姑娘能有什么问题？”
　　作为一名心内科的博士生，加上四年临床经验，李景见这春暖花开的时候小姑娘竟然嘴唇发紫，便觉得很不对劲，于是让小郑在直播间里问了小女孩母亲几个问题，最后得出了一个答案——小女孩估计患有心脏病，嘴唇发紫是心脏病引起的缺氧症状。
　　直播间里好几千人，本来都是随便看着好玩的，这下子炸开了锅了。小郑也紧张了起来，迅速在直播间里留言：“赶紧带孩子去医院做个检查”。
　　小郑没想到看个直播看出个病人来，这天下午他逢人就说起这事，有些资历深的医生表示这种事并不稀奇，生病就会有病症，只要经验多，通过病症反推病情也不是不可能，但那个小女孩到底什么情况，还是要到医院做完该做的检查才能确诊。
　　然而，当代信息病毒式传播的后果常常会让所有人始料未及，“神医直播间诊断心脏病女童”的谣言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到了社交媒体上，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媒体记者蜂拥至那个名不经传的乡村，找到一无所知的小女孩，在小女孩家人还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不由分说地把小女孩送进了医院，热情和效率都极高。
　　李景知道直播间里的小女孩送到了他们医院，但这天她还没来及去看小女孩就被院领导安排接待记者，一个多小时没什么实质内容的采访，她是忍到极限才没在摄像机前暴露出那副足以影响医院声誉的臭脸。
　　应付完记者，李景来到小女孩住的病房，她躺在病床上输液，病床旁边放着供氧设备，看起来比直播视频里还要瘦弱些，那双大眼睛四下乱转，一脸无知懵懂。站在病床边的是她的父母，母亲神色紧张地看着医生们，父亲则有些……冷漠？
　　林主任和另外两个年轻医生在讨论小女孩的病情，李景瞄了一眼同事手里的病历，原来这个小女孩的名字叫叶莹莹。
　　林医生见李景来了，把化验单、心电图、超声心动图等检查结果递给李景：“你都看看。”
　　李景接过那些检查单子和影像图，认真地看了一会儿，说：“法四。”
　　法乐四联症，儿童发绀型心脏畸形，莹莹的情况不是很乐观。
　　林医生没好气地对叶父叶母说：“你们做父母的心真大，孩子都出现呼吸困难了，你们没想过把她送去医院做检查？”
　　叶父在有权威的人面前显得有些唯唯诺诺的：“我们哪想得到……”
　　大概之前林医生和孩子的父母有过不愉快的沟通，此时明显懒得再和他们多说什么，交代了一些基本问题之后就走了。
　　林医生一行走后，莹莹握住了母亲的手，问道：“妈妈，医院不好，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莹莹说了一句特别有哲理的话：医院不好，家才好。
　　叶母安慰道：“我们把病看好了就回家。”
　　叶父在一旁接腔：“这病能看的好？”
　　怎么？看不好就不给孩子治病了？
　　李景心下了然，面无表情地说：“孩子最好尽快动手术，你们商量一下。”
　　孩子还这么小，治病为什么还需要商量？
　　自然是钱。
　　李景在直播间里看到过这家的情况，盖着农村普遍流行的二层小楼房，外墙却没有粉刷，红色的砖头无遮无拦地暴露在外，屋里面布置也看得出来这家人的捉襟见肘，用的都是早该淘汰的旧电器，家居也凑不齐一套。也是，但凡富裕点儿，能把孩子的病拖到这种程度？
　　果然，李景转身离开时，听见叶父当着孩子的面抱怨道：“做手术？哪来的钱做手术……”
　　李景听着这漠然的腔调，什么反应都没有，脸上带着一贯的冷漠离开了病房。
　　周钦戴着印有设计院logo的安全帽、穿着灰色工作服从车体分厂出来，他刚和技能专家讨论完车体制造相关问题，越讨论，问题越多，他一脑门官司，很担心这样下去会提早谢顶。
　　周钦回到设计部办公室，打开电脑，屏幕上跳出来一个弹窗，他没心思看新闻，本想关掉页面，可当鼠标移到右上角的“X”时，他突然被一个特别小幅的新闻照片吸引了视线——李景？
　　李景真上镜，新闻图拍得跟女明星似的，姣好的面容，清冷的气质，任谁都会多看一眼，这不就吸引了周钦的视线？
　　周钦滑动鼠标点进了这则新闻：神医直播间确诊心脏病女童后续，女童已入院接受治疗。
　　两分钟的采访视频，周钦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完了，然后嘴角情不自禁地往上扬——李景怎么什么场合都摆着张臭脸？明明长得挺好看的。
　　她笑起来是什么样子的？
　　周钦移动鼠标，重新倒回到进度条的最前面，又看了一遍李景的臭脸，看着她闷声闷气地对记者强调：“我不是什么神医，别给我乱贴这种听起来跟神棍没两样的标签！”
　　噗！
　　瞧瞧这脾气。
　　这个视频肯定有什么魔性，周钦来回看了三遍之后，一扫刚才的愁眉不展，心情好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