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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西风添新寒,恣意看花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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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的流言,都敌不过时间。十天之后,街头巷尾早已风平浪静。销声匿迹的朝夕,在西园门口探头探脑了好几日,终于放下心出门逛街。
既近岁晚,处于北方的京城永安,虽然还未下雪,其实早就是呵气成霜,滴水成冰。裹着厚厚几层棉衣,外加白狐披风,朝夕仍然觉得不够暖和,总觉得少了什么。直到听到不远处小贩卖白薯的叫唤,方笑逐言开,一左一右拉着碧色朱颜奔到手推车旁。
“来三个烤白薯。”站在小贩面前的朝夕,一边跺着脚,一边搓着手,兴奋地指点道。
碧色柳眉一皱,出手拦住朝夕伸向白薯的双手:“不行,刚刚吃过小点,饿也没有这么快的。”
朱颜也有疑问,公子一向不是贪吃之人,而且不喜浪费,怎么……
看到俩人的神情,朝夕摇头笑了:“你们误会了,上街忘了带手炉,我卖白薯只是为了暖手。”
说完接过冒着热气的白薯,一人一个塞到她们手里,“怎么样,现在是不是暖和多了?”
到手的温暖,让朱颜和碧色同时一喜。碧色想到自己刚才却因为这个对朝夕凶,不由低头惭愧道:“对不起,公子我误会你了,不该对你凶!”
“没事,爱之深责之切。我明白。”手捧着暖暖的白薯,小心翼翼地贴在脸侧,朝夕不在意的安慰着碧色。话说完却忽然眼珠一转,拖长了语调笑道:“只是——碧姐姐这么凶,将来姐夫可就……”话说了一半,他歪过头来看着碧色偷偷咧嘴。
女子哪能经得起这种玩笑,碧色顿时羞红了脸,抬拳作势要打。朝夕存心与她调笑,身体轻巧的一扭,躲开了碧色的绣花拳。然后又站定,等着碧色追来。如是三次。碧色本就有些武艺在身,奈何朝夕脚下轻功了得,追了半柱香时间也不曾打到他,只得恨恨地跺了跺脚,放弃。
朱颜观望着两人的一气一笑的丰富表情,在旁摇着头无奈的微笑。
在此之前,李瀚李圭楚阳三人刚进入天香阁。在楼上遇上同在的冶王李随凌王李纬,一番客套坐到了一起。临窗把酒,谈论着觐见之事。
楚阳事不关己,只偶尔插上两句,其余时间就坐那胡思乱想——兄弟三人除了当日闻听四弟采药回府,上府一探。之后半月中数次邀请朝夕过府一聚都被拒绝。拒绝的理由不是推说在整理药草就是因为要冶炼药丸,而前日他去请时又被推脱了,而这次的理由竟然是天冷不欲吹风。想到此,他气得一连饮去大半壶酒。摇摇酒壶已空,他挥手招来店小二,让他再拿壶酒。
等酒的空隙,他转着手里的杯盏,静静的不言不语。忽然耳边传来一阵模糊的嬉笑声,引得他转头向窗外望去。
三个同披白狐披风的身影,即使在万千人海之中也是极为吸引眼球的。隔着二十丈的距离,三人的面目并不怎么清楚,只是依稀看出三位俱是富贵无双丽色逼人的女子。楚阳饶有兴致的猜测着三人身份——会是京城之中谁家三姐妹,又或者是哪个进京的诸侯家眷?
碧色正被朝夕戏耍得生气,脚也不跺了,气鼓鼓的扭身疾走:“我就知道公子不喜欢我,老是气我,我走就是……”
这个世界的女孩子面皮薄,即使一向与她笑闹惯了的碧色,也经不起这样的玩笑,朝夕后知后觉地想到这点,马上慌了神,追上前拉住碧色衣襟,忙不迭地告罪:“碧姐姐,别生气,我道歉。我也只是喜欢你才会逗你的呀,不喜欢的人我可不会理。”
习武之人尤其耳灵,听到熟悉的语音,楚阳探出身体,仔细一瞧,其中一人不是四弟又是何人。也忘了刚刚把他看作女子的猜测,对着正站在天香阁对面的朝夕大喊:“四弟,四弟!”
朝夕抬头仰望声音出来的方向,看到了楚阳。当即就是满脸无奈,对着碧色低声道:“像他们,虽说结拜,其实我并不怎么想亲近,自然不会像你们这样开玩笑。”
看见碧色扭着头不说话,朱颜也走过来安慰着:“好了,公子如果不是喜欢我们,又怎么会容我们闹脾气,哄我们呢?”
听着朱颜的调解,碧色慢慢气平,朱颜也放了心,随后转头劝说朝夕,道:“公子好歹与他们结拜一场,又推了几次邀约,今天碰上了再不理恐怕说不过去。我与碧色先回家,你还是上去吧。”
看到因为楚阳的打声招呼,李瀚李圭也露了面,朝夕无法再避,只得告别俩人,心不甘情不愿拖着步子垂着头上楼。
朝夕慢吞吞地上到楼上,强打起精神,抬起头对着前面抱拳作揖:“大哥,二哥,三哥……”
正喝着酒的李随,突然呛了一下——那个人,不就是那日在这羞辱他的少年!原来那一撇胡子是假,怪不得派人搜寻了整个京城也找不到他人!
李瀚李圭楚阳回了个礼,招呼朝夕道:“相请不如偶遇,四弟快过来,一起喝一杯。”三人面露笑容,抬眼等着朝夕慢慢走近,不料在朝夕走到离酒桌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突生异变,眼前忽有一条紫色人影闪过。等看清楚时,只见李随手已经卡住了朝夕的脖子。
朝夕本就心不在焉,正考虑该如何回答楚阳可能会追问他今日为什么不怕吹风出门的原因,这下更是骤不及防,大吃一惊,再加上被扣住脖颈,一口气吐不上来,直憋得面红耳赤。
回神过来的李瀚、李圭和楚阳匆匆奔过去,拉的拉,劝的劝。因为不知朝夕与冶王两人到底有什么过节,一时手忙脚乱。
本来坐在座位看戏的李纬,也发现李随手里的人就是当日茶楼所遇又中途脱逃之人。站起身,来到李随身边说道:“随弟,此人是我旧识,看在我的面上先放了他,有什么坐下再说!”
在四人边劝边拉之下,李随松开手,但眼睛却依旧不依不饶地,狠盯着刚刚转过气来的朝夕。
“是你!”朝夕定了定神,看清卡他脖子的人是那日的冶王李随。立即明白今日横祸为何而来,看李瀚李圭在座,更是放下心来。毫不示弱地走近桌边,拣了张空着的椅子坐下,抚着脖颈,也不说话。
楚阳最是焦急,看朝夕脸色似乎未恢复,开口向李随询问。
李随并不愿再提起流言的源头,但面对眼前充满疑问的四个人,又知道不得不说,于是握住拳,尽量言简意赅的把十天前自己在这里的遭遇说了个大概。说完,又是狠狠盯着朝夕:“不知我哪里得罪你了,好意请你入座却反遭戏弄!”
“你不曾得罪我,却得罪了我姐姐……”朝夕解释完缘由后放柔了声音,“你的好意,我并没有戏弄,否则如今你怎么会安然坐在这里?”
当日之事,虽得罪他姐姐在先。但对于一个王爷来说,还能把他怎样?李随听他一讲,心火再起,几乎就要从桌椅上跳起。好在李纬拦得及时,按住李随暴起的身体,面带和解的笑容,转向朝夕询问道:“这如何解释?”
朝夕也不多言,只是向老板要来笔墨纸张,铺在桌上寥寥几笔画出了李随模样,只是少了胡子,多了一些风情,四人为他画技暗叹的同时,不由偷偷观察李随,想象他没有胡子的样子。李随见了愈加恼怒,无奈身体依旧被李纬按着,只得猛拍了下桌子。
经他一拍,桌子震动,以至朝夕的手随之一抖,“其”字一横写得短短。其余人刚要可惜,却见她眉不皱头不抬,没事人般仍旧径直写完了下面的三个字--“其人冶”。然后才放下笔开口,道:“当日我的折扇上画的图就是这幅,本来打算跑时把它丢在天香阁大堂,到时肯定引起京城更大的风言。因为你的好意,我也改变了主意。”诚恳地看了眼李随,他拿起笔又在画上添了几笔,边添边说:“你欺我朱颜,我辱你声名,算是扯平。”
只见点在眼睛处的两点如同画龙,把本来斜睨的眼珠引正,从中透出深沉的光。点在下巴安上了胡须,为女气的脸加了刚毅。待朝夕放下笔,众人正要赞叹,却见他眉头一皱,又提起笔,在三个字的上方停了半天。
字也要添一笔么?众人随之注意起来,其他倒没什么,一个冶字,既可以指冶王的封号,也可以影射妖冶之意,再加上方才的图,可想而知,如果流传出去,流言就不再是空穴来风了。想到这点,他们心都是一惊。
朝夕手中停顿的笔已经落下,由下往上分别在三个字上加了一笔。
眼看冶和人各添一笔变为治与大,众人凝思其字加一笔会是何字。却见他把其字描了一下。
改动后的画上,“具大治”三个字衬在冶王画像旁,字与画相得益彰,可见此人心思甚巧。李纬放开了手,拍着李随肩笑道:“改贬为夸,这倒是真的扯平了呢!”
李随却不领情,冷笑道:“你以为这样我就会不追究吗?”
朝夕抿了抿唇,眉一抬,眼一眯,与李随针锋相对:“你想多一事,我也会少一笔。刚才的图,我只要画上一个时辰,在各个酒楼人堆中广发,足够抵得上你追究之后带给我的麻烦!”说完抽出另一张纸就要下笔。
李瀚眼疾手快抓住他的手腕,喝道:“四弟,不得无礼!”
无礼?朝夕嗤声轻嘲,虽然知道一时示弱可以换来久安,可这一生打定注意不再曲迎不再自苦,再加上他四年来执意惯了的脾气,根本就不可能。
而李圭却趁着朝夕正在挣扎的时候,举杯向冶王道歉:“四弟年幼,我代他向皇兄请罪,罚酒三杯,失礼处希望皇兄不要介意。”话说完,连饮三杯。
见他如此,李随沉默,李纬在旁又劝,要将一场干戈化为玉帛。李瀚拉着朝夕手腕,拖着他在自己身边坐下。倒了杯酒,递给他:“你也喝一杯亲自赔罪。”看他眼神严肃,朝夕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干了下去。
喝完喉头如火烧,不由咳起来。李瀚伸过手,怕打着朝夕的背。觉察到李瀚拍打手法的生疏,朝夕心底说不出的怪异,强忍住欲躲的冲动。另一侧的李圭看到,也不由得牵动了眉头。
“一杯怎么够?至少也得三杯!”李随恨意未平,见朝夕不善饮酒,有意刁难,倒满酒樽推到朝夕面前。李瀚手快,拿起酒樽一饮而尽,说道:“四弟饮不了烈酒,我代他干了。”
溟王的冷,在座几人都是知道的。今日看他的举动,一时间众人默然。李随对上李瀚看似和善的眼,心里惊惧,已知他有意维护朝夕,只得笑笑回答:“也罢,此事就此两清……”
几人推杯做盏,又客套一番,事情才算是真正解决了。
除了朝夕和溟王汐王,其余人都有点醉意。送走凌王冶王,楚阳摇摇晃晃地伸过手臂,刚要搭上朝夕肩头,却不料朝夕脚步一移错开身体,抱拳对三人说道:“今日之事,万分感谢!小弟先行告辞。”
好在李圭及时伸手,楚阳才不至于跌倒。而这一番看似有礼的言语动作,李圭亦是从中看出了他的疏远,不由皱眉。
但楚阳却对朝夕的无礼不甚在意,反而想到朝夕也许还在担心朱颜,于是笑望着朝夕离去的背影,放声遥遥安慰道:“四弟别急,路上小心……”
直到再也望不见朝夕的人影,他才转过头担心地对李瀚李圭二人叹道:“看来四弟还是年少,做事完全依着脾气,虽然聪明,有时还是需要我们帮帮他呢!”
看着他长吁短叹,完全不像平时阳光的样子,李圭收起刚才的不悦,调侃着楚阳:“若要说脾气,你不也是一样。这个四弟,还不是因为你的脾气,强求来的?”
四弟?呵呵,李瀚负手站在一旁,投向远去身影的目光,幽深似海,心底独自轻笑,我并不是未经人事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