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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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知书本以为自己该去投胎了，没想到却看到了艾子瑜。
安贤陵园。
艾子瑜没有打伞，天空绵绵的飘着小雨，冰冷的雨滴打在脸上，和他带贺知书来的那一天一模一样，恍惚让他觉得，又回到了那个让他心疼的雨天，他看着贺知书跪在雨里磕头，身体瘦弱的仿佛风大一点都会摔倒，他却没有任何立场和资格走到他身边扶他起来..只能做一个旁观者。
艾子瑜弯腰，将一大簇开的很好的茉莉放在墓碑前。
“冒昧打扰了，伯父伯母，初次见面，我是艾子瑜，”他礼数周全，带着几分见到长辈的不知所措，仿佛碑上黑白相片里的男女就在眼前一样:“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花，就给你们带了茉莉，我想这是知书最爱的花，你们也一定很喜欢的。”
他声音温和，唯恐再大一些会惊扰到他们。
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见到相片上的男女，温和的笑，秀气的眉眼，和顺的气质，那样子，随便哪一样，都能看到知书的影子。
“伯父伯母，你们见到知书了吗？不知道知书有没有和你们提起过我呀？”艾子瑜像是一个小辈一样，细心的打扫，偶尔絮叨几句，说着他忽然想到什么就笑了:“如果你们没见到知书，一定是这个傻子担心你们怪他，躲在哪里难过的不敢见你们呢。”
“真是个傻瓜啊，”艾子瑜的笑容里有些苦涩，他看着被打湿的茉莉花出神:“伯父伯母怎么会怪他呢，我相信你们的在天之灵一定一直都在看着他，知道他受了多少苦，怎么还舍得怪他..那个傻瓜..”
他看着照片里那与贺知书及其相似的媚眼，他终是绷不住红了眼眶,雨打湿了他的头发，水珠顺着他的脸滑落，看着就像是泪痕：“对不起..我没照顾好他，是我没能留下他...”
即便他怎么哀求，那个人，也不会为他停留。
爱情这东西，时间很关键，认识的或早或晚都不行，可这穿越山河的箭，刺的都是用情至深的人，哪有什么后来的就不能爱了这一说。
不过好的是，他在梦里见到贺知书了，他笑的那么温暖。
贺知书身上，还是走的那天穿的那件棉质的睡衣，是艾子瑜挑的，这种天气在外，有些单薄了，但周围的冷空气他一点没有感觉，甚至连雨丝都触碰不到他。
他看了看爸妈的照片和几乎被难过压垮的艾子瑜，突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在艾子瑜的旁边，抬起手，触了触他的脸，只可惜，他无法感知到艾子瑜此时的温度。
艾子瑜呆呆的在墓前站了好一会儿，雨打湿了衣服，冷意透过大衣渗进皮肤里。
贺知书望着，碰了碰他的衣袖...无声的说了句:
“回去吧...”
一瞬间，艾子瑜突然有种感觉，他往旁边看了一眼，那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他晃了晃神，动了动僵直的腿，对着墓碑深深鞠了个躬:“伯父伯母，我改天再来看你们...”
从那以后，墓园每年都会有一个男人在墓碑前放下一簇盛开的茉莉，在这里呆上好一会儿才离开..
那么想念父母的你，一定在他们身边了吧。
艾子瑜搬到了俄罗斯，住在贝加尔湖畔旁。
那个从不抽烟，洁身自好的艾医生不见了，烟灰缸里总是有满满的烟蒂。
他依旧爱车，养着一簇茉莉，尽力去救治着每一个病人，依然那样温和有耐心，只是他的笑容背后总是带了一丝苍凉。
艾子瑜常常抱着那唯一的照片翻来覆去的看，好像看不够一样。每天定时喂着一只狗和四只猫，偶尔感应到主人悲伤的情绪，它们就围成一圈蹭在艾子瑜脚边撒娇
艾子瑜每次看着它们，就会发上好一会儿呆。贺知书什么都没留下，只留一张存着十五万的卡还在他钱夹里。
他心底还带着一丝丝的宽慰，至少他曾经在属于贺知书的故事里，和散发着香味的茉莉、温顺可爱的猫一样，都是短故事里的主角，他那么简短的，曾经拥有过那个人。
可即便是短短的大半年，却已经足够他铭记一生了。
可大概人就是这样，那些已经得到的无法令他快乐，得不到的又使他痛苦。
有些人就是有这样的魅力，把语言裹上温度，眼神柔和却带着不可抗拒的笃定，你不停点头，唯恐他有半分不舒服。临别时他抱了抱你，礼貌且不失温柔，节制又表达心意，你还想再抱一会儿，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他是你遥不可及的梦，他走后，你知道，你再也不会爱上别人了..
蒋文旭来找过他，再见蒋文旭，他还是恨的，怎么能不恨呢他那样辜负和伤害了自己最爱的人。
只是那种恨不多不少，就剩下那么点了。
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浪费在他身上。
蒋文旭带走了贺知书最爱的那件大衣，艾子瑜没有说什么，不是没有资格，而是他知道，知书大概是愿意的。
只是光这个认知就足够让他的心如同针扎，原来最甜美的是爱情，最苦涩的也是爱情。有的人，注定在一个偶然出现在你的生命里，却要你用一生的时间来将他遗忘。
现在只有这四只猫似乎还能带给他一些温暖。
贺知书跟在旁边看着，艾子瑜瘦了很多，曾经那个内敛却有些张扬的艾医生变得更加温和了。
他偶尔运动，也会自己做一桌丰盛的饭菜，闲下来的时候也总是一个人坐在贝加尔湖畔，静静的看着湖面，眼神淡淡的不知道在想什么。他遵从贺知书的意愿，将骨灰撒在了贝加尔湖，他没事就来这里坐着，有时一坐就是一整天。
贺知书就坐在他的身边陪着他。这似乎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日子就这么过着，一如艾子瑜说的，他还是可以过下去的，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不知道是在骗谁。
其实，他也只能骗骗自己。
贺知书走不了，他跟在艾子瑜身边，每天都看他耐心又温和的接待病人，笑起来温文尔雅的。可不知怎么的，贺知书却觉得难受，因为他看着艾子瑜就像在看另一个贺知书。
有一天艾子瑜终于维持不住他温和的笑了，因为一个病人。
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
年轻人听到的这个消息时候眼里流露出很多东西，惊讶，不可置信和一丝害怕，最后都被一个笑掩盖了下去。
但艾子瑜却看到了那笑底下掩盖的苍凉和不知所措。
艾子瑜太熟悉那笑容了，他曾经在另一个人身上亲身感觉到了那种寂凉与绝望。这种笑让他觉得刺眼，他维持不住往日温和的笑了，严肃的劝他尽快治疗。年轻人沉默了半天才抬起头笑了笑说:“谢谢医生，我再考虑考虑，您先给我拿点药吧。”
不知是什么触动了他，艾子瑜爆发的那么突然，他砸了手边的花瓶，狼藉了一地的茉莉花，气红了眼揪着年轻人的衣服吼:“考虑什么!!你还要考虑什么!？有什么比活着还要重要的吗!？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你明不明白!!”
贺知书在旁边看着，想哭却流不出眼泪。
年轻人被吼懵了，一边的小护士也被吓到。艾医生从来都是耐心又温和的，从来不曾这样，艾子瑜看着面前被吓到的年轻人，他恍然醒悟。
他捂了把脸，颤抖着双手说了句抱歉就逃一般的冲出了医院，他在贝加尔湖畔坐了一整天，支言不语，眼泪却湿了手心。
他无法救自己最爱的人，这就像一个烙印，让他痛苦不堪。他这辈子最爱的人，最心疼的一个人，无数次想怎么和他过好一辈子的人，在他的怀里一点点失去气息和体温…那种感觉是能把人逼疯的...
艾子瑜觉得他再也做不了医生了。
因为没有办法去面对每一张苍白的面孔，每一个都像极了贺知书隐忍痛苦的模样。
又是一年冬天，艾子瑜辞了工作带着知书的那本书，《人生必去的100个地方》和一只狗四只猫，按照书上的地方一个个的去。他游历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奇观和美景。
贺知书看着他每到一个地方，就会拍下一张照片，然后在背后写上一句话，仿佛是在告诉他“知书，这是第17个地方。”
贺知书看得心底发疼，他总觉得艾子瑜像是在完成一个任务，完成他对他的嘱托。等到100个都完成的时候，他就可以带着这些一起去见他的知书了。
对待艾子瑜，贺知书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
不像蒋文旭爱的，护的是那个十七岁时比花还好看的小少年。艾子瑜爱的，恨不得放在心尖儿上呵护着的，是那个已经陪了别人十四年，然后满身病痛一心求死的贺知书。
如果艾子瑜不爱他，他们或许会成为挚友。
所以当他发现艾子瑜对他的想法时，他就已经克制了，把所有的想法都终结在了那里，画了一条泾渭分明的线，他会接受艾子瑜的好意，却不接受他的感情。
可贺知书并不是一个善于制造难题的人，他拒绝过，艾子瑜不听。
那个时候的贺知书心底，有满心的怨和无处安放的爱。他不想放在蒋文旭身上，却也不能放在艾子瑜身上。他不想累的医生为了他过不好下辈子，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的想让艾子瑜碰他，那样，他就并不亏欠什么了。他自私的不想这辈子再多欠一个人。
所以他不惜用言语伤着人。
他知道，艾子瑜有他自己的那份温柔，也懂得他的愧疚。所以要他的时候，艾子瑜的眼泪才会落了他一脸，即便是知道如果碰了自己，他就再没有可能被自己放在心底了。可是艾子瑜还是碰了，只不过是想让他心底少带点愧疚走而已。
这个世界上，谁都固执。
什么时候开始，他也在漫长的时光里，把一颗柔软的心熬成了石头。其实医生又做错了什么呢他只是爱一个人罢了。
感情的事情，有人信奉水到渠成，瓜熟落地，而贺知书更相信感觉。
他对艾子瑜的感觉，一开始便克制住了，扼杀在了摇篮里，注定不会有任何发展。这大概就是他们之间缺少的那点缘分。
但他依旧庆幸，艾子瑜来到过自己的世界，在那段人生最后的时光里，制造出了暖意，驱走寒冷。
他在遥望别人的时候，艾子瑜在遥望他。在生命的最后，还有一个人对他如此刻骨铭心。
他对医生有歉疚，有无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不知道那是不是喜欢，但至少他知道，一定也是在意的，否则最后他也不会放任自己和他发展到那一步。
可他终究是耽误了他....
艾子瑜用了十年，走遍了书上的每一个地方，每个地方他只去了一次，因为他觉得，自己应该没有时间去第二次了。每到那个特定的日子，他就会回国，带着一簇茉莉去看他那个人。
遇见觉得贺知书会喜欢的地方时，他会多住上一段时间。他也偶尔回家，陪自己的双胞胎侄子侄女玩，在二老跟前尽孝，除了终生大事，他表面平静的似乎不需要别人替他担心什么。
二狗很老了，去年走不动躺在沙发上，艾子瑜让它枕着自己的腿，给它念贺知书最爱的诗集。
贺知书在旁边，静静的抚摸二狗的头，不知道狗能通灵是不是真的，二狗挣扎着抬头，碰了碰贺知书的手，安详的闭上了眼。
艾子瑜静坐了一整天，周围渐渐的黑下去，像是静止了一样。
后来他带着一箱子照片，和四只活泼不起来的猫回到了在杭州的那个小茶园。
院子荒凉了很久，再也看不到那片茉莉的生机勃勃。他坐在二楼窗口曾经给贺知书置办的摇椅上，盖着毛毯，仿佛又看见二狗在院子里撒欢，下台阶的时候一个不稳脸贴地摔了出去，样子很滑稽，知书在一旁笑的明媚。
艾子瑜看着就笑了，贺知书却深切的感到了那种难过。他像是一瞬经年的垂垂老者，再掀不起一丝波澜。
后来，四只猫也都相继离开了他。
又是一年冬天，艾子瑜裹着毛毯，坐在落日的余晖里，翻看着贺知书曾经喜欢的书，他不悲不喜，不绝望却也没有希望，慢慢的消耗掉时光，生活于他来说平淡又毫无波澜。
他是为什么会爱一个人那么久呢？
艾子瑜忽然想起，他第一次见贺知书，不是那个第一场雪的冬天，他来拿化验结果的时候。
这是连贺知书都不知道的事情。
那时候，天气还很好，天气预报里才播报几天后将有初雪的新闻。他刚结束一天的会诊，来这个科室的人，或崩溃绝望，或哀求的都有。一天下来，他要安抚许多人，身心具疲，他抖了抖身上的白大褂，下班准备好好去放松一下。
路过检验室的时候，一个低声询问的声音传到了他耳朵里。
“请问一定要抽血吗？”
那声音听着温温吞吞的，带着几分不情愿，可怜巴巴的。
小护士冷冰冰的说:“对，坐那儿，把袖子撂起来。”
“不抽不行吗？”
小护士突然笑了一下，问:“怎么，你怕打针？”
本是调侃的一句话，没想到那人居然很认真的回了一句:“我怕疼。”
小护士咯咯的笑，那时候艾子瑜心底也觉得挺好笑，来医院的人多了，有晕针的，晕血的，但也只有小孩怕打针，巴巴的拉着大人的手，可怜兮兮的问:“不打行不行？”
他迈出去的步子退了回来，偏头偷偷望了一眼，那个青年侧身坐着，袖子撂的很高，因为白，手臂上的血管清晰可见，脸偏向他这边，大概是不敢看吧，他闭着眼，因为太疼了，睫毛都颤抖着。
他是真的怕疼。
护士将针头拔出来的时候，艾子瑜见他眉头舒展开，眼角泛着红，浅浅的笑了，好像终于熬过了一场浩劫。
艾子瑜心口忽然漏掉了一拍。他从没见过一个人是这样的，连笑都让人觉得心疼，不过年轻多金的医生，一天看到过那么多病人，不可能每一个都感同身受，很快，连同那个笑都被他埋在了心底。
直到几天后...他再次看到那个人裹着一身大衣，略显单薄的坐在他面前，说:“你好，医生，我来拿化验结果。”
他心底诧异了一下:“是他？”
贺知书...连名字都透着一份温柔。艾子瑜有些不忍心把化验结果告诉他了，可他是医生，这是他的职责。
可他说完后，对方惊讶了一下，本来翘起的嘴角慢慢拉成一条线。
“原来是血癌啊。”
艾子瑜听见他语气平平的说了句，居然听不出他有多难过，只是带着几分原来如此的感叹。
见惯了那些崩溃哀求的病人，他第一次见到这种反应的病人，他敬业的给出治疗意见。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想，这是个打针都会怕疼的人，治疗过程中怎么办？
等他回过神，贺知书已经站了起来，笑了下，道了声谢就走了，几张薄薄的化验单被他攥在手里，那么重，又那么轻。
后来想起来才恍然，原来这都是为他往后义无返顾的深情奠定了基础。
一见钟情太肤浅，日久生情太苍白，别人眉来眼去，我只是偷看你一眼，就已弥足深陷。
或许惊鸿一瞥更适合他们。
流逝的生命终汇成一条一去不复返的溪流，流入漫漫长河里再也不见踪迹。
艾子瑜终于明白一件事，他并不是觉得孤独和痛苦 ，他只是失去了对待生活的热情，他的心不会再起一丝波澜了，他不再热爱这个世界了。
金黄色的暖光照着阳台，艾子瑜抬手，抓住一丝夕阳的余晖，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贺知书笑着看他，那笑容温暖安逸。
艾子瑜笑了:“知书...我们约好的，下辈子你是我一个人的....”
下辈子，你一定要等着我，不要爱上别人啊...
贺知书一直在旁边静静的看着，这么多年的时间于他来说不过是一瞬光阴，艾子瑜却真实的孤寂了那么多年。
爱而不得最是磨人，被生命留下的人，才是最痛苦的。他虚虚的抓住艾子瑜的那只手，十指紧扣，一如他以往每一次那样笑的温和内敛:“恩，是你一个人的。”
艾子瑜忽然笑了，我看见白日梦的尽头是你，从此天光大亮，你是我全部的渴望与幻想。
作者有话说第2章 第 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