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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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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期间班子仍是演出不断,但大多是早场。程连庚班主是堵着一口气要把班子做大的,不管大小场子,谁要是惫懒不认真唱,就别想得到班主的好脸色。
九月时不时登台表演,但大多数还是大师兄演得多,四月五月还混在一处向大师兄奉承:“大师兄,还是你厉害啊,这不主角儿还是得你来唱吗。”
四月五月此话一出,后台许多人都忍不住笑了,大师兄脸更黑了。谁都知道九月是因为练习新戏,平日才唱得少了,四月五月这话说的,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云香还是张罗着班子里的杂事,但也腾出更多时间练戏了,不忙的时候便和九月经常呆在一处。有了九月的教导,云香觉得自己唱得也不错了。
但九月一开嗓,云香顿时又气着自己了,更加紧练习,晚上都要对着井里开嗓,吓得九月忙对她说把嗓子歇好了才能唱得好,云香这才作罢。
八月红依旧私底下练着,云香也偷偷听了几次,八月红祖上是读书人,家里破败了被哥哥卖了才来到三乐班,她不爱唱戏不屑于唱戏,但聪明学得也快。
但云香没觉得她俩人唱得谁好一些,只能说都是短腿板凳吧,谁也别笑话谁了。
顺顺当当过了一个月,去广和楼表演的日子也快到了。
这天晚上,众人吃过了饭,班主程连庚宣布王正和明天会派小汽车将众人拉到广和楼去。
这下底下热闹了起来,都说没想到三乐班这个小戏班子也有这待遇,这汽车可是一般人坐不到的。云香却觉得王正和是在给自己宣扬声势,不过管他呢,能做小汽车总比走着去强多了,多风光多气派。
班主说完话,云香正想找九月,却被八月红给拉住了,难不成这节骨眼上她还想求自己把戏让给她不成,云香不想搭理她。
谁知八月红把云香拉到一边,凑在耳朵上说:“大师兄在东屋那打开了红木箱子,不知道在做什么。”
这下云香立刻要冲到东屋去,八月红急忙拦住,把云香堵到角落小声说道:“干嘛呀你,这会儿大师兄还在东屋,你去不就碰见了吗!”
“碰见就碰见,他敢做坏事,班主饶不了他!”云香撇开八月红的胳膊,“再说了这出戏是全班子的心血,他敢动手脚?”
云香来到东屋,就看到红木箱子果然打开了,虞姬戏服也是被拿出来,随意搭在了箱子上面,穗子都拖在了地上。
外面传来几个师叔们的声音,透过窗户云香看到几个师叔正勾着一月大师兄的肩膀出门去。云香想起来了,吃饭的时候一月就不开心,师叔们要喊他晚上出去玩一玩散散心。
云香上前,轻轻铺好戏服,上下翻看,领子、袖子都没事,也许一月只是拿出来看了看呢,他不至于这么坏。
但随着云香将衣服翻转,眼前赫然出现来一块勾丝,这是戏服的胸口,原本绣着海棠花,可现在海棠花的丝线被人挑出来一样,全断了,线头肆意露出来。这是最明显的位置,想用袖子遮掩都不能做到,九月唱得是虞姬,又不是西施,总不能捂着胸口吧。
云香将衣服凑到眼前,仔细看勾丝的地方,八月红又说道:“云香,把这事告诉师父吧,我可以作证,我真真的看到一月进屋打开箱子了。”
“告诉师父,一月就会承认了吗?”云香头也没抬。
“可是有我啊,我可以作证,一月干了这事,总归要找他算账的啊。”看到云香不着急,八月红倒是着急了。
“算什么账,总归这衣服也回不到好好的时候了。”云香摸着海棠花的断岔,一下又一下。
“也是,这个时候闹大了,明儿戏就唱不好了,再耽误了九月,还是偷偷解决了最好。云香你仔细看看这衣服,有什么补救办法吗,你手艺好,班子里的戏服历来都是你补的。”八月红又自顾说道。
“八月红,你话太多了,露馅了。”云香冷冷说道。刚才着急就信了八月红的鬼话,还真以为是大师兄因为气不过对衣服动了手,但仔细想想才觉得八月红更可疑。
“呃,我话多是因为我着急啊。你怎么这么说我,云香。”八月红眼睛不敢往云香那瞅,手上下意识扶住桌子。
云香没有直接回答八月红:“行了,你如意了。我的角色让给你了,明天你来登台唱。这衣服破成这样子,我补上一夜都补不好,得熬上一天一夜。明天就开场,我必须要在明天晚上之前补好,肯定没法唱了。”
“云香,我。。”
“行了,别装大头蒜了。这海棠花破的如此巧,一月他是一个男的,平时又不缝补绣花,哪有这能耐刚刚好把一朵花的线都给挑了呢。你啊别得意,这个账我之后会找你算的。你明天给我好好唱,唱得不好,新帐旧账一起算!”
借着月光,云香死死瞪着八月红,八月红有些害怕踉踉跄跄后退一步。
“我,我也是有苦衷的。。。”八月红张嘴好半天才挤出几个字,眼眶红红的。
“别给我说,我不听。你快走吧,也别给九月说,他知道了明天就没法好好唱了。”说着云香怅然若失地叹口气。
唉,自己正儿八经的第一次登台,就这样被八月红这个妮子抢走了,还好她平时练得刻苦。自己唱不唱都不打紧,只要九月唱好了就行。
云香出去给九月说自己要早点睡,九月望着她嗯了一声,又嘱咐她别想太多好好休息。看着云香身后跟着低眉丧眼的八月红,九月有些奇怪这俩人怎么玩到一处了,既然八月红跟着有些话就没说,也没好意思拉云香的手。
云香也应下了,只在心里叹气。
等到晚上大家都睡了,云香来了东屋,点上烛火开始琢磨怎么补上这朵花。云香翻翻捡捡手上的针线筐,这都是平时缝补的棉线麻线,和这衣服上的绣线差了不是一点两点,要是用这些线,真的会被座儿赶下去,三乐班也会被叫做破烂班的。
云香把针线筐推到一边,又上上下下翻看了一遍戏服。这戏服上的穗子和海棠花同一个颜色,线的质地也是类似,借着烛火,云香反复比对。
终究,云香剪下一根穗子的线,又将线细细分上三股,和海棠花断裂的线头比对,这样才差不多了。
幸好衣服上穗子很多,云香分散着每个拆掉几根,又将线捻成细细的丝线。
晚上昏暗,云香怕线分得不均匀,一根根比对着,过了大半夜才弄好。中间八月红还来过,被云香赶走了。
云香见到八月红就来气,之前云香想着自己和八月红都唱不好戏,虽然云香是先天嗓子不好,八月红是自个不太爱唱,总归两个女孩子同病相怜嘛,云香有什么好的总是要留给八月红一份,可八月红东西收了却总是冷冷的。
后来云香问她是什么意思,她竟然说什么,竟然说云香惯会热脸贴冷屁股的,九月的冷屁股贴得,她的冷屁股也贴得。
云香简直要气死了,大声说,九月几时给自己冷屁股了,九月对自己好得很,是热脸贴热脸。说到这,云香也觉得自己说得不对劲,又说再也不跟八月红留东西了,让八月红把东西还回来,或者折成现大洋。
八月红竟然斜眼瞅了云香一眼,说东西都吃了,要东西没有,要人也没有,要钱更没有。听了这话,云香都被气乐了。
八月红可真是让云香最受气的一个人了。可之后云香仍然没记恨八月红,因为八月红长得好看,一股子读书人的样子,和其他师姐,和唱戏的、卖菜的,都不一样。云香觉得自己从小苦惯了,可八月红不一样,小时候享过福,现在落到这境地,之前享的福有多甜,现在就要更苦上一百倍。
甚至云香觉得,八月红是应该离开这里的,她应该去上学,穿着那些女学生的裙子,留着短发,背着书包,坐着小汽车。
总之,不管之前怎么想的,云香是真的讨厌八月红了,不管她再怎么可怜,总归不能给九月唱戏使绊子。
更可恶的是八月红是连装都懒得装,她是算准了,无论自己相信是大师兄干的,还是识破了是她做的手脚,总归是要留下来补衣服好让九月顺顺当当上台。这样看来,这么会算计的八月红更惹人烦了。
夜深了,三乐班的院子里也静了,但仔细听还是有声音。这声音有三月师姐震天响的呼噜,师兄师叔的梦话,八月红无人诉说的心事,还有云香面前的烛火噼啪燃烧的声音。
只有九月,是安静的。他没睡,他躺在床上,想着从济南的见闻,想着那么多的人过着自己截然想不到的日子,想着大升师叔说的这个世界不太平了,想着济南戏曲会长面红耳赤地说不能关起门唱戏也要睁开眼看世界。
九月叹口气,眼下只有唱戏,把戏唱好了,自己说话才有人听,才能护住云香过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