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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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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与沉醉于惊鸿一瞥的贺君泽一模一样,秦放永远都忘不掉蹲在村口不顾形象地干呕的村支书助理。那个人的头发用一根黑色的头绳绑了起来,扎成一个小马尾绑,穿着休闲款的黑色衬衣。
贺君泽的手形瘦削修长,骨架纤细,青白色的血管将手背上的皮肤映衬的更加莹润,好似一块羊脂玉,透着健康的蜜色。他的右手捂着嘴,左手紧紧地抵着自己的胸口,虚弱的说不出话,可向来情深的秋水瞳因着一层稀薄的泪光,稍一碰撞,触电般的异样感便顺着脆弱的血管游遍了全身。
秦放的喉咙不争气地滚动了两下,狼狈地从贺君泽的身上移开了视线。
整个靳家村都知道贺君泽很美,不是那种的女气的美,是温和柔顺,毫无攻击力,但又让人惊艳的美。他整个人的气质矛盾又美艳,真人比月前传来的照片至少俊了八个度。
组织部的大叔笑呵呵地从面包车的后备箱里把贺君泽的一大一小两个行李箱拖下来,大的那个是市面上最常见的银灰色旅行箱,小的那个倒是个性十足,格外嚣张地贴满了当下最红的耽美动漫的贴纸,生怕别人看不懂他的性向——当然,说不定只是个腐男?
秦放不动声色地将准备好的水递给他,假装自己是个从来不追番的老古董。
贺君泽庆幸自己因为紧张,中午只吃了六分饱,这才不至于真的吐出来。胃里不停地翻江倒海,连带着呼吸系统似乎也出了问题,空气里散发着冷凝的味道,略带了些冷硬,因为清淡的栀子花香掩盖了浓烈的反胃感,所以才不至于让他更不舒服。
“贺助理,能站的起来吗?”秦放自己刚来这里的时候也因为路途颠簸而难受了很久,所以对贺君泽现在的处境深有感触。
香气来自秦放向他伸出的手,或者说是来自于严谨地扣好了扣子的被整理的一丝不苟的衬衣袖口。
贺君泽咬了咬牙:“能。”
听说今天村支书助理要来靳家村,昨天李大嫂就带着人把办公室二楼的一间空房收拾了出来,秦放正巧住他对门。
这年头,大学生村官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可是放在消息闭塞、条件艰苦的靳家村,着实是一件稀罕事。这不,就连原本应该去上学的孩子们都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拉着秦放一起跑来围观。
人也见到了,秦放丝毫不留情地转身把孩子们赶回小学继续上课,一路上不绝于耳的哀嚎声暂且不提。
贺君泽下周才正式上班,老支书倒不急着给他安排文书工作,领着他在一楼办公室里认了一圈人,又陆陆续续拜访了村长和几户德高望重的老人。
有好事儿的老太太瞅着贺君泽长得标志,竟张罗着给他说一门亲事,让从没有见过这种阵仗的小伙子吓得面如菜色,连连往支书的身后躲,惹出了不少笑话。
老支书叼着烟斗,笑眯眯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胡子,打趣道:“这下子小秦倒是能松一口气了,你没来的时候,他可是走哪都能被介绍几个对象呢。”
“秦老师?”贺君泽感兴趣地问:“我看他也不像是这里人,怎么会在小学当老师?”
一说到秦放,村支书的眼中顿时充满了感激和唏嘘,连嘬烟斗的动作都放慢了些许,似乎是在回忆一件很久远的事情:“小秦可是首府师范大学的高材生,两年前和他一帮子同学来我们靳家村小学支教。”
“你也看到了,”老支书指着村里随处可见的破败的土坯房和歪斜的猪羊圈,“我们靳家村前几年比这会儿更穷。”
贺君泽能在众多报考村官的大学生中脱颖而出,除去分数够高之外,与他的聪慧也脱离不开干系。村支书的话不必说满,他自能从中品味出弦外音。
刚刚从象牙塔毕业的大学生大多怀着对未来生活的憧憬,想要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想要到最艰苦的地方燃烧自己的生命,不必着急否认,这的确是很多人的心声。
可是现实与理想之间永远隔着一道虚幻的鸿沟,它不会致人死地,但每往前走一步都不免会吃尽苦头。无论支教也好,还是当村官也罢,凡是真正置身于清苦之中,自然而然的学会了抛去不必要的自我陶醉。
仅仅用花言巧语感动了自己,是没法活在荒芜中的。
这使得贺君泽更加佩服起秦放。他一个村官,只需要克服一下衣食住行上的短板,吃的却是国家饭,工资放到这穷山恶水的地方算的上高薪;秦放不一样,他来支教时一个月只有五百多块的补贴,现在转为正式教师,一个月却也只能拿的到一千多,其中有一半还被拿来给学生们买文具和烧炉子的蜂窝煤了。
真难为秦放这个名牌大学生能留的住。
村支书不欲多谈,拍了拍贺君泽的肩膀,他的动作很轻,像蜻蜓点水,可是年轻的准村官颤了颤,老人的眼中饱含着对后辈的包容和期许,至理了无言,已然重若千钧。
村支书又慢条斯理地抽了一口自己搓的土烟:“时间还早,先去宿舍看看?”
贺君泽也不想再被这些大婶大嫂们殷切地介绍对象,连忙点头:“行,我回去收拾一下行李,找两片晕车药吃。那陈支书您接着忙吧,我不打扰您了。”
下午四点左右,贺君泽刚刚吃了药,戴上眼罩补眠的时候,田里的活还剩很多,但男人们却已经嘻嘻哈哈地结伴回到了村里,包着各色头巾、围着油乎乎的围裙的女人们搬来几大盆菜放到村口的大树下清洗,跛脚的老厨子拖了一麻袋砖头,找了块平地砌两个大炉灶。
秦放带着两个大一点的孩子蹲在半成型的炉灶边,有一搭没一搭给老厨子递砖头。
全村人都忙活了起来,好似今天是一个了不得的节日。
“小秦老师也来帮忙了?你一教书的先生哪能做这种粗活噻?”炉灶砌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若不是大婶这一嗓子,兴许直到开宴都不会有几个人注意到秦放。
秦放没搭话,温和的向大家点头致意。
正是这时,靳二叔和他两个兄弟用几根并在一起的竹竿抬了一头猪到老厨子跟前,老人麻利地端来一个大桶,这是提前准备好盛放猪杂的容器。
靳二叔和秦放挺熟,见他盯着那头猪看,好心解释道:“上次接风,小秦老师晕车没能吃的上,这次可是有口福了。老丁头最会做的菜啊就是这道烤整猪。”
靳二叔口中的老丁正是一直一言不发埋头做事的老厨子。老丁虽然长着四方脸,皮肤黝黑、嘴唇也厚实,看起来憨厚,但毕竟是个厨子,心是这一圈男人里最细的,对秦放说:“秦老师,这接下来要放血了,你要不回避一下?”
其实秦放在农村生活的久了,放寒假回首府和家人过年时都有点不习惯首都那种想要什么都能从超市里买的到的生活了,不过是杀猪而已,平素过节的时候他也不是没见过。
实在是第一回见老丁砍瓜切菜似的杀羊的时候吐的昏天黑地,最后连胆汁都恨不得呕干净的模样太过凄惨,给这位老人留下了根深蒂固的印象,改大概是改不回来了。
靳二叔也附和:“是这个理,小秦老师不如先回宿舍,吃饭的时候我让靳瑶把你和小贺助理叫下来。”靳瑶是靳二叔的侄女,今年上小学五年级。
老丁这还得忙乎好一阵子,为贺君泽举办接风宴的主场地上只零星摆着四五张桌子,陆陆续续有人把自家的圆桌往村广场搬。孩子们不用写作业,疯了似的穿梭在人流中。压抑了许久的靳家村突然热闹了起来,嘈杂是嘈杂了些,却平添了令人心安的生机。
他待在这里的确没有什么可做的,顺了靳二叔的意思回了宿舍。对门的寝室安静如常,若不是门牌从空白换成了黑体的“贺君泽”三个字,秦放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只是因为孤独而做了一个离奇的梦。
鬼使神差,秦放伸手轻轻推了一下老旧的木门。门没有锁,摇摇晃晃地撕开了一道漆黑的裂隙,反倒是这时,秦放的心才后知后觉的打起鼓来。
To be or not to be,this is a question.(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好吧,不过是想进去看一看贺君泽现在怎么样了,倒不至于上升到生死。秦放自嘲地想道。
一阵齿轮的摩擦声窸窸窣窣地拂起,沉闷的脚步声越来越小,咔哒一声,是门锁重新锁上的清脆的鸣响。秦放最终还是没有跨过企图窥探的罪恶,踯躅片刻,行进的方向与内心的渴望背道而驰。
门隙只有浅浅的一隅,忽的一阵清风穿堂而过,黑暗贪婪地吞噬着迟暮的红霞,引诱似的袒露房中洁白的一角,钢丝床上的青年在半梦半醒的游离之际毫不知情地翻了个身,压皱了身上松垮的衣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