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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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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我唤来珍珠帮我洗漱。
珍珠一边帮我洗脸一边道:
“皇上刚去上早朝,今日皇后娘娘又免了请安,小主再多睡会儿吧。正好今日内务府要送册封的吉服来,小主醒了正好去试。”
“内务府的人可说了什么时候来?”
珍珠歪着头思考了一下,缓缓说道:
“大概,晌午?”
……
我惦记着荒殿的女子,就急忙让琳琅给我梳妆,我得赶在皇上回来午膳之前去一趟才是。
琳琅奇怪道:
“小主这是怎么了,懒觉也不睡,又着急忙慌的。”
我指着窗户外面:
“今儿天气不错,我想出去走走。”
琳琅看着窗外风雨欲来,就疑惑道:
“今儿……天气好吗?”
我笑眯眯地看着她:
“凉快。”
她也不阻拦,只说:
“奴婢带着伞,同小主一块儿出去。”
我装作可怜兮兮地样子看着她:
“琳琅,你得给我做饭啊,我今儿想吃鱼。我就一个人在外面转转,下雨了也是找得着地方避雨的。况且我还带把伞出去,淋不着的。”
琳琅只得依我。
我便独自带着一把油纸伞出了宫门,直奔荒殿而去。
今日晨起便刮了大风,现在风虽停了,空气却湿漉漉的带着点潮湿气息。我拢了拢身上的外衫,再小心翼翼地提起裙边继续往前走。
平日里这条路上露水便重,现在是清早,又合着湿润的空气,几乎下不去脚。
我好不容易才走出小径,低头一看,鞋面儿已经湿了。
我也不管,朝着荒殿走去,在朱红色的大门上扣了三下。
半晌,里面传来那名女子的声音,却不似那日的沙哑:
“宫殿背后有一处小角门,你且从那里进来吧。”
我随着她的话转过去,正巧发现那道角门就在我来的路旁。因着周围草木太茂盛,所以看不真切。
我过去扒开杂草,角门便吱呀一声开了。
我们两人四目相对,我却有些怔住了。
眼前这名女子年岁大约在四十上下,皮肤白净。因长年累月地脱离宫中生活,带了些纤尘不染的气质。
她身着一袭白衣,头上只松松的别了支玉钗,虽样式老了一些,我却一眼看出玉钗用的是成色极好的羊脂玉,玉质紧致细腻,色泽极好。
年岁虽然大了,从眉眼处却可依稀看得些年轻时的轻灵之美。似乎不像是楚洵偷着养的嫔妃。
我轻咳一声,问道:
“当日尊驾约我此时来此处相见,可是有何要事?”
她抬手作出一副迎我的样子,只说道:
“贵人请先进来吧。”
我一进门便眼前一亮。
虽说宫门外积了许多灰,内里却非常整洁,庭院一角开辟了一个小小的莲塘,里面盛开些睡莲。
池子周围是些好养活的绿植,错落有致。整个园子充满了自然的气息,一点也不同于其他宫中的富丽堂皇。
我一边驻足欣赏一边惊叹不已。她微笑道:
“快落雨了,贵人快些进来吧。”
我随着她上台阶进入内室,问了一句:
“不知尊驾该如何称呼?”
我环顾四周,在内室最上首坐下。内室装潢极简单,只得一张案几,两把圈椅。
她端了盏绿茶过来,坐定以后才开口:
“我是先帝爷的莲贵妃,贵人若不嫌弃,就同皇上一道,唤我一声莲娘娘吧。”
我心下了然,便从善如流地改了口:
“不知莲娘娘为何要我来此处?是因着我的姓氏?”
她微微笑道:
“不过是因为…许久没有见过人了,你一开口,便觉得亲切。”
我不信。
我看着她的眼睛,岁月待她还算宽厚,就算眼角有了细细的纹理,眼神却依然清澈。她的眼里噙着温和的笑意,看得人心里舒服。
我看着门外已经起了细细的雨雾,有盆玉台金盏开得极好。便开口道:
“莲娘娘那日声色沙哑,今日却恢复如初,想是用了药的缘故。
依娘娘那日的话,随时有宫人送来新鲜的食物和衣物。
而莲塘旁的玉台金盏极其名贵,花期居然长至六月,想必是花房奴才精心培育而来。
娘娘虽独居在此,却在衣食与赏玩之物上如此精细,想必是常有宫人走动。”
莲贵妃在听完我的推论之时也不惊讶,只是微微一笑,气质如莲。
她抿了一口茶,才开口道:
“果然很聪明,够资格做我白家的女儿。”
我呆住了。
虽知道祖上定下了白家嫡女必入皇宫的规矩,却不曾听阿爹提起过家中还有一个长辈。更何况先帝爷驾崩之后,下了旨意:
除皇后之外的所有妃嫔必得殉葬。
所以我也不曾在意宫中是否有白家的后人。
只见她淡定地放下茶盏,问道:
“哥哥和嫂嫂身体还好吗?我自进入宫苑便再无机会回家,只从宫人口中得知哥哥成家,有了一双儿子和一个女儿。”
看见她如此淡定,我便也淡定起来。就像拉家常一般,和她说道:
“家中一切安好,爹娘和两位哥哥都很好。只是却为何从未听阿爹提起过……姑姑?”
她眼神黯了下来:
“当年我未满十五便进宫,便是你娘,也不知道家中还有一个妹妹。后来从宫中传出去我殉葬的消息,想必是你阿爹不忍提起伤心事,才不叫你们兄妹几人知晓。”
此时门外已经下起了大雨,在室内观赏雨景才是一大乐事。
不过,说到殉葬我才想起问她:
“既先帝爷要了姑姑殉葬,姑姑却为何有幸活了下来?”
她也不答,只慈爱地看着我:
“还不知我那有才的哥哥给你取了个什么名?”
“流苏,白流苏。家里人都叫我苏苏。”
她眼神越发柔软了,只对我说:
“苏苏,楚洵对你可还好吗?”
我脸上顿时热了起来,升腾起两朵红云,头也顺势低了下来。
头一次见面就要和姑姑说自己的感情状况,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
她却大大方方地笑了:
“得了,从你的反应我已经看出来了。楚洵宽厚,想必不会亏待于你。”
被她绕一绕,我反倒忘了方才要问她些什么。
雨越下越大,已成瓢泼之势。我在姑姑这里,反倒觅得一丝安宁。
却不知棠梨宫中已经翻了天。
楚洵下朝回来寻不见我,问宫人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现在大雨如注,视野朦胧,楚洵想必是又急又气。
我捧着一杯清茶观赏雨景,浑忘了回去的时辰,也忘了内务府今日要送晋封的吉服。
我好奇道:
“姑姑在这宫里是自己动手烧饭么?”
“不过是粗茶淡饭,倒也不难。现在快到用午膳的时辰,苏苏不如就留在这里,尝尝我的手艺。有时清粥小菜也别有滋味呢。”
我脑子突然清醒过来,对她说道:
“姑姑我先回宫了,改天挑个好时辰再来看您。”
她也不拦我,只笑道:
“雨天路滑,走路要格外小心些。”
我拿着伞,冲进了雨幕当中。
午膳时辰到了,楚洵想必已经到我宫里了,琳琅想必也把鱼准备好了。
他们找不到我必会心急。
我完了。
我一边想一边走,在穿过小道的时候虽然格外小心,但风来得急,我的外衫也被树叶上飘下的水珠打湿了,裙裾和绣鞋上也沾了不少泥。
我管不了这么多,急急忙忙往宫里赶。
雨天路滑,我眼前雾蒙蒙地也看不清楚,越来越多的雨点顺着我的背脊往下滑。
宫里的伞真是中看不中用,没多久居然已经开始从外向内渗水珠,我身上越来越湿。宫门就在面前,我眼前越来越黑,双脚越来越沉。
我眼前的最后一个画面是楚洵扔了伞,急忙冲过来抱住了我,我便放心地晕了过去。
我睡得昏沉,在梦里似乎听得许多人在叫我,有楚洵,琳琅,还有玉姐姐,刚听得真切几分却又坠入了漩涡当中。
琳琅似乎带着些哭腔。
不就是我没吃上她做的鱼么,这么伤心做什么,这傻姑娘。
我感觉到身上忽冷忽热,意识下坠几分却又被我强行拉了回来。
“灌了这么些药,怎的贵人还是不见醒来。各位大人看诊辛苦,想必是不用在御前伺候了。”
玉姐姐说话还是那么……委婉。
我废了老大的劲儿,终于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我伸手一挥,也不管身边的人是谁,只随便抓了只袖子,困难地开口:
“阿洵……”
一道男声在我耳畔响起:
“我在。”
我一出声,只听见琳琅哭得更起劲儿了,抽泣到:
“小主终于醒了,奴婢就不该让小主一个人出去,若是出了什么事,奴婢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啊。”
嗨,不就是淋着点儿雨么,死不掉的。
楚洵接过宫人手里的热水和毛巾,帮我略擦了一下脸,再端了一碗温水来润了润我的嘴唇。
我小心地瞅着他的表情,比今儿的暴雨还难看。我用手反复地揉着他的手指,他反握紧了我的手,脸色阴得滴水。
再往旁边一看,床边站了玉姐姐,床前以琳琅为首跪了一屋子的太医和宫人。
我艰难地开口:
“阿洵,先让他们起来吧……”
他转头看向跪了一地的人,冷冷地开口:
“都下去。”
屋里的人便全都低头退了出去。
玉姐姐过来探了探我的额头,道:
“既然妹妹现在烧也退了,人也醒了,我就先回宫了。改日再来。”
楚洵颔首:“也好。”
玉姐姐出去之后,宫里就剩了我们两人。我看着他脸色还是不好,便心虚地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这人肯定要和我算总账了。
我尚在病中,吵也吵不过,打又打不赢。便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他抱着我坐起来靠在他胸口,才开口道:
“若是你晚一刻钟回来,我便发落了你整个宫的奴才,全部贬去暴室服刑。”
我慌忙睁开眼睛辩解道:
“今日是我执意要一个人出门,不关琳琅她们的事,皇上没有道理要罚她们。”
他冷哼一声:
“也好。那就罚你一人。”
我伸双手抱着他的腰,耍赖道:
“阿洵,我饿了……”
他从旁边端了碗鱼片粥,一边喂我一边说道:
“不要以为你饿了我就会放过你,吃完了再慢慢交代。”
我一边喝粥一边思考着要如何把今日的谎圆过去,也不知楚洵知不知道莲贵妃是我姑姑。
我慢吞吞地喝粥,喂两勺只喝一勺的量。他也不催,就这样随着我喝完大半碗。
我看着他慢条斯理地放下碗,又慢条斯理地扯了手绢为我擦嘴,接着慢条斯理地问我:
“吃饱了,现在可以接着交代了吧?”
我装作难受的样子,在他胸口上蹭来蹭去,把声音放软了道:
“阿洵,我头晕……”
“……也不换点新鲜的招数。”
我也不管,只靠着他闭着眼休息。谁让他就吃这一套呢。
楚洵抚摸着我的头发,慢慢地开口:
“苏苏,送给宸贵妃的长命锁可画好了吗?”
“画是画好了,只是还没来得及制……”
他喉结滚了一下,方才开口道:
“那何时得空给我们的孩子也制一副?”
我愣住了。
楚洵看着我呆愣的样子,附在我耳边低声道:
“恭喜苏苏小主,你要做母亲了。”
楚洵温柔的声线在我耳边炸开了,我甚至来不及作出反应,依旧愣愣地抱着他。
他说,我快要做母亲了。
我总算理解了为何醒来便跪了一宫的御医和宫人,为何他会如此动怒,为何琳琅会如此着急。
这傻姑娘,想必是脸都吓白了。
我总算知道我今日贸然独自出宫,可能一不留神就犯下大错。楚洵膝下只有一子,想必十分看重我这个孩子。
我想了今日可能出现的最坏的结果,后怕地缩了缩脖子,用手紧紧捏住他腰上的软肉。
他也不躲,只慢悠悠地道:
“现在知道怕了?”
我只管把头埋在他胸口处,小声地说:
“以后再也不敢了嘛。”
说完便忍不住偷偷地笑了,抬起头来和他说:
“阿洵,你又要当爹了。”
他也低低地笑了,用双手把我紧紧地拢在身前,愉悦地说道:
“我们的孩子,必然是宫里第一好看的孩子。”
我莞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