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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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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我让大福子带着人尽快将凤仪宫收拾出来。他一脸为难,“娘娘这是要做什么?”
我用手紧紧地扣着案几的边缘,尽量心平气和的对他说:
“皇后本就该住在凤仪宫不是么?”
他前脚带着人刚走,未央宫的宫人就整整齐齐地在殿外跪了一地。
我抱着手炉起身挪到正门口,温和地看着她们道:
“都起来吧,雪地里凉,别冻坏了膝盖。”
远处是重重叠叠的白色屋顶,我心中有些释然。
阿洵,我走不出这皇宫,那我就走远一些。做一个宽容的皇后也没什么,只是心疼一点罢了。
“阿捷还在么?”
“大皇子今日一早带着皇子公主们去上早课了。”
“知道了,走吧。”
我走出宫门,拢紧了身上的大红色斗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
听闻大嫂嫂前些日子又为家中添了小侄女,她出生在我白家,母亲是那样刚柔并济的性子,必然活泼伶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她及笄之年,应不到新君即位时。只盼她好,莫要进宫。长年累月不见君王的寂寞受不起,重若泰山的帝王之爱也受不起。
盼她嫁得良人,安稳一生。
前方一片白茫茫。我木然地侧身,让琳琅带着宫人们回宫去。她一脸担忧地看着我,“娘娘?”
“无妨。”
迁宫这么大的动静。我盼着他来,又盼着他不要来。
我伸手接住从天空飘下来的雪花,反正雪是要化的,不如一开始就别下。这么晶莹剔透的样子,真是可惜。
一连三日,他不曾在凤仪宫出现过。
今日是阿梅十岁的生辰,宫中好生热闹。他坐在我身侧,眉眼里冻了一层霜。
我低头抿了一口酒,这就是我想要的结果不是吗?我远在凤仪宫,他漠然不见。接着与其他嫔妃育立太子,大楚国祚万年绵长。
宴席散去。
我趴在案几上,眼前开始雾蒙蒙。一位身着白衣的女子朝我伸出手,“你来。”
她眉眼淡淡,温婉疏离。
我随着她一路走,一路掉泪。宫门被缓缓推开,声音引来高低起伏的猫咪叫声。她牵着我坐到湖边,用帕子轻轻柔柔地擦掉我脸上的泪。
我看着半结冰的湖面,惆怅地问她:“从这里掉下去,我会不会被淹死?”
她温柔地回我:“怎么会。”接着又轻轻巧巧地补充道,“这湖面浅,你若是掉下去,只会碰到四周坚硬的石头,磕着脑袋磕破皮,怎么会淹死呢?”
我酒意上头,栽在她肩上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我揉着混沌的脑袋坐起身来,打量着这个房间。房内有一股极淡的莲花香气,身上的被褥是干净软和的素银锦缎,屋内的陈设自然古朴,别具一格。
这时宫女木棉走进来,福了身子道,“给皇后娘娘请安,我家娘娘已经在正殿备好了早膳,请娘娘快些过去呢。”
我洗漱完毕,穿上云贵妃为我准备的衣裳,只梳顺了头发便到正殿去。她一见我就笑着称赞道:
“自然风流,真是好看。”
我用手挑起她的下巴,佯装轻佻地调戏她:
“你也好看。”
愉快的早餐还没吃完,就听见木棉快步走来禀报,“皇贵妃娘娘到了……”
话音刚落,就看见一个步履生风的美人走进来,噼里啪啦地数落我:
“白苏苏!你到底有没有脑子?八字还没一撇呐,你这是忙着给谁腾地方?!前两日我忙着阿梅的生日宴顾不上管你,你就给我胡来是吧?”
我呆若木鸡。
蒙姐姐见我这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合理怀疑我若是年纪再小点,会被她提着扔回未央宫。
“明日就是除夕了,宫里事情一大堆。你别给我裹乱,赶紧搬回去!”
说完她继续步履生风,潇洒地离开。
我慢慢地扭着脖子转过去看着慢慢喝粥的云贵妃,她冲我嫣然一笑,和和气气地说:
“先吃吧。”
接着她如四两拨千斤地开口,“听闻皇上前些天在沉香殿跪了整整三日,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跪着。”
我一口粥哽在脖子里,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她伸手拍着我的背,“怎么了?慢慢吃。”
我略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背脊,平静地说道:“皇上倒是有孝心。”
她轻笑出声,“皇上是不是真的有孝心我不知道,我只是奇怪,他好端端的,非要去祖宗牌位前跪着做什么?”
我也轻笑,“谁知道呢。”
云贵妃起身牵起我的手,邀我到湖泊边的石桌上坐下,淡淡地说道:
“若是皇后溺毙在我这湖中,我不过是赔上一条命罢了。”
我颇感到意外,手心冒出细细密密的汗,一股寒意自后背爬上我的脸颊,“云纾…你…”
“别紧张,我若是想动手,早在你十年前怀着身孕到我宫中时,便已经动手了。”
我稳了稳心绪,轻声问她:
“云纾,你很爱他是不是?”
她红了眼眶,平静地回答我,“是。”
一种微妙的情绪在我心里蔓延开来,我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掌心,避免失态。
“我出生之日有黑猫到我阿娘院中吠叫,于是我一出生便被认作不祥之人。要不是我的家姐,一个疯了,一个跌下池塘,我怎么有机会进宫?其他人都躲着我,只有皇上,他笑着问我,你很喜欢猫?我说是。”
“当时皇上不常来后宫,他只喜欢沈如玉。温如桂当了十年的首领太监,现在却只能叫他小桂子。后来,慕容淑疯了,沈如玉不见他了,我以为,该轮到我了吧。可是,你进宫了。”
她脸上全是泪水,看向我的眼神却平静无波,“当时知道你要来,我心中半是喜悦,若是野猫发了性,冲撞了贵人,不过是意外而已。可是木棉劝住了我,哄你回去了。”
我垂了头,一言不发。当时听说丸子生了小猫,我带着几条白玉铃铛,确实想要去贺一贺。只是没想到暗藏了这样的杀机。
“这些年我闲云野鹤乐得自在。眼见着你和他的孩子们都很好,我以为我放下了。可是,你怎么可以轻轻巧巧地抹杀了这十年,你怎么可以不信他?你怎么可以不要他?”
我心中酸得很,我也想信他,我也想要他。我咬着牙强忍着泪水,抬起头对她说道:
“我是不要他。”
她脸上挂着泪珠,笑得十分悲戚:
“明明我才是最了解他的那个人,为什么他会爱你?”
“你以为你搬出未央宫,甚至逃到宫外他就会安心和其他女人生孩子?你以为凭你一个人就能背负起整个楚国的未来?白流苏,你只需要相信他,站在他身边就足够了。”
她三言两句就戳破了我自以为是的幻想,让我羞愧得无地自容。我这些天都做了什么?我可问过他打算怎么办?我可关心过他这几天好不好?
我心中“轰”地一声冲出一个大洞,终于捂着脸不住地哭泣起来。
云纾站起来,背对着我道:
“你走吧。不要再来。”
我声音沙哑,“多谢你。”
道完谢我便快步走出禾云宫,一路往沉香殿的方向去。
一抬头却看见前方一人身着玄色常服,长身玉立。他一步一步朝我走过来,在我对面停住。他把我拉到怀中死死扣住,声音暗哑:
“苏苏,我来接你。”
我一个劲儿地哭,眼泪鼻涕全蹭到他胸前的衣服上。他一手按住我的头,一手锁在我的腰上,闷闷地说:
“我勒死你算了,让你气我。”
我闻着他身上熟悉的龙涎香气息,终于安心下来。我扯着他的外衫仔细把脸擦干净,心一横闭着眼抬头说:
“你还是掐死我吧。”
唇舌被攫住,他的吻铺天盖地地落下来,绵密温热。他吻得亲昵而仔细,趁着我意乱情迷的时候,含住我的唇瓣用力一咬。
“嘶……”
我用力在他腰上拧了一把,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退开。
他的眼睛亮晶晶,追过来锁住我的腰,声音低沉性感,“还反了你了。”说着又低头亲了上来。
“等等,先回去……”
“不等。”
天上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雪,他拉起大氅将我整个人包裹在怀里。我靠在他胸口,仰起头承接着他细致的吻,这样失而复得的亲昵让人感动到想要落泪。
他问:“还敢不敢再跑了?”
我老老实实地回答:“不敢。”
他揉揉我的头发,解下身上的大氅将我包裹住,握着我的手问道:
“怎么穿得这样少,头发也不梳。”
我将大氅解下来,伸手披到他肩上。又依偎到他怀里,“这样更暖和。”
他笑着抱住我的腰,低下头来轻声说道:
“我好想抱你回去。只是膝盖好疼。”
他轻轻巧巧的一句话让我心疼不已。我问他为何要跪,他说:
“既然要解除楚白两家的百世婚约,自然要知会太祖一声。”
雪越下越大,我却不觉得冷。鹅毛一般的雪花围绕着我们,他的声音落在雪花上,低沉悦耳:
“苏苏,对不起。是我最开始就思虑不周。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遇到你之后,我眼里从来没有过其他人,如果我有孩子,母亲一定是你。”
我清晰地感受到血液在沸腾,如高山流水一般,冲到我的四肢百骸。
我看着他认真的神色,一句“对不起”说不出口,也配不上这样的阿洵。
“阿洵,我爱你。”
他嘴角牵起一抹笑意,“我知道。”
“你还生我的气么?”
“一点点。”
我佯装苦恼地叹了口气,“那要怎么办?”
“哄我啊。”
“好,回去哄你。”
到未央宫的时候雪已经停了,我站在宫门口,愣住了。
未央宫内挂起了各色的缎带和大大小小的珠子,映着雪地十分好看。
楚洵眉眼灼灼,对我轻声说道:
“回家了。”
他牵着我走进未央宫大门,穿过排列整齐的宫人们,在正殿门口站定。
“恭迎皇后娘娘回宫。”
我眼眶一热,笑着让她们免礼平身。
这时,从宫门外传来小桂子的声音,“皇贵妃娘娘驾到!大皇子到!”
嗷。
楚洵站在我身旁,声线十分愉悦,“怎么说你也是皇后啊,别怕。”
蒙姐姐带着阿捷过来,我抢在她行礼前说道:
“雪天路滑,姐姐不必多礼。”
她眉毛一挑,还是略福了身子道:
“多谢皇后娘娘。”
小桂子机灵地带着宫人先退下了,一时间正殿内只有我们四人。
蒙姐姐用茶杯盖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刮着茶沫子,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才问道:
“回来了?不跑了?知错了?”
我看着她的眼睛,像小鸡啄米一般点着头,一面给阿捷使眼色。
阿捷面无表情地站出来,做了个揖道:
“母后既然回来了,儿臣有事要与父皇母后商量。”
话题被成功跳开,我向他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
他略略思忖着说道:
“儿臣已经决定,在叶惜哥哥的婚礼之后,就与母妃启程去北境。只是还有一事请母后帮帮儿臣。”
“你说。”
“关于我的身世,请母后不要告诉阿梅。”
“为何不说?”
“在阿梅心中,儿臣只是哥哥,并且永远只能是哥哥。”
“你可会后悔?”
“不会。”
……
除夕这天,宫中大摆筵席,便请王公贵戚与二品以上的官员及其家眷入宫赴宴。
楚洵在宫宴开始之前,当着众人的面,宣布解除楚白两家的百世联姻。我阿爹阿娘和大哥大嫂坐在下首,颇为动容。
诸位大臣在底下窃窃私语,偶有大臣意见不合,在宫宴之上辩论起来。最终婚约解除之事尘埃落定,除了楚白之外,楚蒙、楚容之间的婚约也宣布作废。
……
宫宴散掉之后,我和楚洵提着一壶酒去离殿陪姑姑。我们三人看着满天的烟花,他们思念先帝和太后,我坐在一旁,感受他们的思念。
……
未央宫内灯火通明。
琳琅和小桂子带着小宫女小太监们掷骰子,剪纸人。我兴致勃勃地冲上去想加入,却被楚洵死死扣住带入室内,他灼热的呼吸喷在我的耳畔,“你忘了当年掷骰子输给我的小发簪了?”
我当然没忘!
当年虽然很没有面子地输给他一包袱的元宝和头上的小发簪,却还是实现了幼时的赌注——他归我了。
我闹着去咬他的下巴,他呼吸越来越重,越来越烫,“苏苏,别闹。”
我仔细地亲着他的下巴,用手解开他的外衫,认认真真地答复他:
“我没有闹,我在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