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苏，快跑》簪簟

22、第 22 章

　　我这一生，大抵只能围困在这高高的宫墙之内，望着四角四方的天。
　　所幸宫中还有我真心挂念之人，姑姑如今在离殿如闲云野鹤一般自在，阿梅与楚捷两个孩子一天比一天伶俐，还有楚洵……还有楚洵。
　　正当我绞尽脑汁回忆楚洵的优点之时，马儿却骤然停住了。我扯着他的衣襟擦了脸上的泪，方才看清了前方是何处。
　　前方…前方没路了…不过是一片半人高的杂草…
　　他抱我下马，大大方方地牵着我向前走去，我跟着他，一路“分花拂柳”，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一户人家的院墙后头。
　　墙内一株百年老榕树肆意生长，繁茂的树枝一直延伸到院墙外头来。
　　楚洵熟门熟路地绕到榕树下方，轻扣了与墙的颜色一般无二的…门，里头的人探出头来小心地看了一圈方才开了门…竟是我大哥的贴身小厮青松。
　　不得不说，楚洵在找角门这一点上，真是天赋异禀啊。
　　前一秒我还愁得云里雾里，如今却喜得不知天地为何物。
　　人生啊，大起大落就是这么精彩。
　　楚洵拿着范儿，牵着我七拐八拐地往正屋的方向去。我倒还纳了闷儿，明明是我家，他看起来却比我更熟悉。
　　在绕过了五处回廊三个院落两个池子之后，我终于瞧见了沧海阁的大门。马上能见到阿爹阿娘，我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进门前我拉住了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道：
　　“你虽不是第一次见我阿爹阿娘，但这次身份与往日不同，你莫要紧张……”
　　他正色道：
　　“不妨事，岳父母挑剔女婿也是有的。”
　　“……”
　　啧，楚洵真是太上道了。
　　我一脚已踏入沧海阁大门，却突然被他拉住，我疑惑地抬起头，便见他笑得无害，说道：
　　“苏苏，如今天时尚早，不妨带我去你的房间瞧瞧？”
　　如今暮色四合，夕阳已完全下山去了，哪里早了？
　　说着他便一手牵着我绕过大门向前去。我缩着身子想往屋内跑，却被他从背后束住了手脚。我刚想扬声叫我阿爹，又被他捂住了嘴，他附在我耳边低声道：
　　“苏苏，低调。”
　　楚洵灼热的呼吸落在我耳畔，我有些不好意思，脸慢慢地烫起来，只好微微地挣开他的手臂。
　　他只能放了我，紧紧地牵着我的手，往屋内去。可院中与里屋都空无一人，他安慰我道：
　　“也许岳父母有事出门了也未可知，我们且去逛逛吧。”
　　我闷闷地点点头，由他带着往前走去，他像是有些着急，直直地往东面去。
　　沧海阁正正是整个白府的中心，往北去是我大哥的居所蓝田轩，往南去是我二哥的居所暖烟斋，往东是我自小住的明珠阁，而西面的则是下人居住的地方，也是方才开角门的方向。
　　说来奇怪，除了青松以外，我并未见着其他的下人。
　　一路行走，楚洵饶有兴致地为我讲解他年少时期的“光辉事迹”，譬如：
　　经过一片小竹林时，他说曾与我大哥祸祸掉半片林子，只为了找原来埋在某竹子底下的一壶桃花醉。
　　绕过一方鲤鱼池时，他说曾与我大哥偷了我阿爹珍藏的好酒倒进去，看鱼儿会不会醉。
　　走上一处小回廊时，他说曾与我大哥在此处掷骰子，赢的人便可用毛笔在雪白的墙壁上作画写字。
　　……
　　我听得脑瓜子疼。
　　末了他还感叹一句：
　　果真岳父岳母是待我极好的。
　　我微笑着看他：
　　“阿洵。”
　　“诶。”
　　“你不被我阿爹阿娘打出去，当真是奇迹……”
　　话还未说完，我便看见了回廊尽头，闪烁的光。他住了脚步看着我，眼角眉梢都是舒展的笑意，树桠上挂着的灯笼，倏然变得温暖起来。
　　他一手揽着我的腰将我往前带，一手托着我的颈子，又顺势低下头含住我的唇瓣，细细地吮。我抬手环住他的腰，安静地承了一会儿。
　　过了半晌，他才抬手揉了揉我的脑袋，低声道：
　　“过会儿便没有机会了。”
　　在夜色中我满脸通红，只好用手背贴着滚烫的脸颊，他轻笑出声，牵着我的手往前走去。
　　回廊尽头不远处便是明珠阁，蜿蜒小道两旁的树桠上挂上了暖黄色的灯笼与红色的缎带。明珠阁大门紧闭，只从门缝里透出一些光来。
　　我屏住了呼吸，上前叩门。
　　来人是明月，她着一身红衣，明艳动人。见我与楚洵并肩，只匆忙行了礼道：
　　“皇上万安。”
　　又一手拉着我往屋内走去，口中道：
　　“苏苏终于回来了，爹娘可等急了呢……”
　　呃……
　　幸而楚洵向来不把自己当外人，也大大方方地跟在我身畔进屋，全然不怪罪明月的失礼之处。
　　院中人不多，却是到齐了。我算明白楚洵为何要急着带我来明珠阁，爹娘和哥嫂都在此处等着与我团聚，确实惊喜。
　　我进宫方一年，阿爹依旧是气度高华，阿娘照例是风韵无双，头上的孔雀步摇熠熠生辉。
　　大哥哥与大嫂嫂同为稳重之人，两人皆身着月白色衣裳，十分相配。二哥哥为了配明月，竟也寻了件暗红色衣裳，倒衬得那张脸多了几分妖冶。
　　一家人围着我与楚洵，寒暄着往室内去。
　　当我阿娘慈爱地看着楚洵，口中道：
　　“今日是我与你父亲一起下厨做的饭菜，都是你从前来最爱吃的。”
　　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明月的那句“皇上安好”，虽说敷衍了一些，好歹也算是问过安了，其他人么，倒像是比自家人还要熟上几分。
　　楚洵一面为我夹菜，一面笑道：
　　“多谢阿爹阿娘。”
　　想起他方才一本正经的模样我就想翻个白眼。
　　挑剔，挑剔个鬼啊。
　　二哥笑眯眯地看着我，一双桃花眼微微向上挑着，口中说道：
　　“诶哟，宫里的吃食真是不错，看我们家苏苏如今的模样，啧啧啧，那小脸叫一个圆润啊。”
　　“苏苏是圆润了，这样看起来有福些。”大哥面不改色地接过话茬补充道，“从前苏苏便是太过清瘦，我看现在这样白白胖胖的就挺好。”
　　我咬着筷子怒瞪着这两人，恨不得把米饭甩到他们脸上去，楚洵在桌下轻捏了我的手背，附到我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软一点正好。”
　　大嫂嫂裴氏原是先太后哥哥最小的女儿，皇上的表妹，当年这桩亲事可是轰动帝都。只见她扯了帕子擦了嘴，笑意温软道：
　　“这说明苏苏在宫中生活得十分舒心呐。”
　　我阿娘也迅速补充道：
　　“苏苏抚育公主辛苦，若是身量纤纤可怎么好？话说小鸳鸯与小月明一人四岁，一人未满两岁，你俩什么时候再给我添几个小孙女？”
　　阿娘笑得慈爱，大哥二哥不敢怠慢。
　　我咬着一块鱼肉茫然地抬头问道：
　　“小鸳鸯？谁是小鸳鸯？”
　　我大嫂脸上浮起一丝可疑的红晕，轻咳一声道：
　　“你哥哥为亭予取了个小名儿，盼他日后得一桩美满的姻缘。”
　　“……原来如此。”
　　白家的孩子取了个花里胡哨的小名儿，怪不得坐在我左上方的二哥哥默默地竖起了大拇指，这与他的诨名“白凤凰”岂不是一脉相承？
　　……
　　我笑着放下筷子，问道：
　　“那两个孩子呢？”
　　我二哥哥回道：
　　“我岳父母思念孙儿心切，就让将月明带回山庄玩耍几天，小鸳鸯又舍不得弟弟，也陪同着去了。”
　　“那怎的一路走来不见其他的下人？”
　　我爹爹把玩着手上的扳指道：
　　“今日先皇后下葬，我一早便让家中的仆人和丫头跟在队伍后头去了落霞寺，待明日午后再回府上。 ”
　　楚洵微微颔首，补充道：
　　“今日有此小聚，也多亏二嫂嫂在暗中周全。”
　　明月笑得明艳动人，倚着我二哥哥道：
　　“皇上无需客气，明月山庄乃是自家人，护送两名女子下扬州也并非难事。如若不然，阿爹阿娘也会因此不安呐。”
　　我阿爹点点头道：
　　“皇后崩逝，本不应张灯结彩欢欣小聚，幸而知晓了事情原委，明月又暗中出手相助，这才放下心来。”
　　我阿娘眼中似有泪光，也抿了一口酒道：
　　“这不单是成全了容琏那孩子，也是成全了苏苏你啊。”
　　楚洵嘴角牵起一抹笑意，只倚在靠背上，把玩着手上的琉璃杯。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青松探进头来道：
　　“时辰不早了，皇上与娘娘也该启程回宫了。”
　　楚洵握着我的手起身，郑重道：
　　“爹娘放心，楚洵必待苏苏如掌中至宝，不以一指相加，此生永不相负。”
　　我爹娘眉眼间净是疼惜，阿娘又要落泪了。我大哥扶着嫂嫂的肩，轻声嘱咐她陪着爹娘，他送我们回宫，待他回来再去沧海阁接她。
　　我二哥哥带着明月，往屋外去摘掉树桠上挂的灯笼和缎带。两人的轻功出神入化，一面摘掉灯笼一面追逐玩闹，我二哥个登徒子，竟然伸手去揽明月的腰。
　　我大哥笑着摇摇头，一面引着我们往西行去，行至大门外，便使唤楚洵去牵马。他为我整理好披肩，又从身后取出一条银狐围脖为我披上，方才说：
　　“你嫂嫂见你穿着单薄，便将自己的给你了。”
　　我抿着嘴笑：
　　“嫂嫂真是有心了。”
　　他眉目间尽是温柔，嘱咐道：
　　“若是楚洵胆敢负你，我便连同你二哥二嫂，打断他的腿。”
　　“大哥，阿洵是皇帝。”
　　我大哥悠悠地说道：
　　“就算是皇帝，他一个人也打不过。”说着便想与我碰碰额头。
　　楚洵正好牵了马过来，从鼻孔里哼出一个单音，及时将我抓上马，又对我大哥扬起下巴道：
　　“哼，不必送了。”
　　我大哥哑然失笑，只得答允。
　　我转头对我大哥摆摆手，见他进了府中，才倚在楚洵怀里阖上眼睛。
　　一路寂静。
　　有心的百姓都至落霞寺为皇后烧香叩头去了，其余人家也早早的闭了门户。不过一柱香的功夫，便到了宫门外。
　　小桂子早在门口等着了，见我们前来，急忙扣头请安，又先牵过马匹去安置。
　　楚洵对着跪了一地的侍卫，懒懒地开口道：
　　“今日之事不许议论，若有违者，即刻问斩。”
　　“是。”
　　还未到安思宫，我便困得走不动路了，楚洵横抱着我一路进了寝殿，并吩咐其余人不必在此伺候了。
　　洗漱完我便照例蜷在他怀里，软绵绵地问他：
　　“阿洵，今日娘亲说的成全我，你可知道是何意思？”
　　他沉吟半晌，才回我道：
　　“爹娘知你心系皇后与玉贵妃，想必是成全你的心意。”
　　我迷迷糊糊地抬头轻吻他的喉结，说道：
　　“阿洵，谢谢你。”
　　他揉着我的后腰哄我入睡，在恍惚间我听他补充道：
　　“也是成全你和我，真笨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