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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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月唤了我三次，我才昏昏沉沉的从睡梦中醒来，顶着疲倦难掩的病容去太子妃处请安。
隔着回廊远远的便瞧见柳良娣和杜良媛在福熹殿门口等待，二人瞧见了我便招手唤我过去。我刚走近些，孔嬷嬷便开了宫门请我们进去。
还未进正殿，便听得门外通传：姚良娣到。众人齐齐回首向殿门望去，只见姚氏一退昨日娇小羞赧的模样，金钗华服，款款而来。许是因为赤狄血统，她的外貌同我们不甚相似，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眸，深琥珀色的瞳仁，含情脉脉又万般风情，说她妩媚傲慢倒像是刻意诬赖一般。
她在我们三人面前停下来，我和杜姐姐侧身行礼。她竟绕过杜柳二人径直向我前来，抬手将我扶起来。
我心慌意乱，生怕是她看出我假冒侍女要责罚我。可她却笑意盈盈的望着我问道，“你便是阮家的小女儿？”
我微微一怔：“姚良娣认识妾身？”
她略抬下颌，颇为骄傲般答道：“我虽不识得你，但我却听说过你母亲。你母亲也是赤狄族人，如此说来我们也算是有缘。”
我心中石头落地，原来只是好奇我母亲，便故作停顿才回答：“妾身福薄，已不记得母亲的模样”。
“那真是太可惜了，听闻她是赤狄厄卓氏后人，十分貌美。”姚氏停下来扫视我，“可你竟不怎么像赤狄后人。”
我本也不愿做赤狄后人，便礼貌回应，“阮家祖辈都生长在中原，妾身自然是中原人的样貌。”
姚氏还想继续同我聊下去，柳良娣却突然冲过来拉着我的手走开：“再不进殿太子妃可要责怪了”。
因着她先前的热情，我向她递了一个不好意思的眼神。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恍惚看到了姚氏飞快翻飞的白眼，然后她便快步走到我们前面，抢在第一个进了殿门。
太子妃早已在殿中等候，见我们进门便扶着孔嬷嬷起身以示欢迎。不出我所料，身后一众宫人端着数不清的珍宝在殿后恭候，想是送给姚氏的贺礼。
姚氏侧首瞥了一眼我们三人，便不客气的走到左侧第一个位置旁。柳良娣眼含怒气，不甘心的退到右侧。我和杜良娣相视一笑，各自归位，四人行礼后便一同坐下。
太子妃对姚氏说了许多祝福的漂亮话，什么祝她能与太子琴瑟和鸣啊，祝她能早生贵子啊……姚氏一一笑着应承，又感恩戴德的接下礼物，表面功夫做的十足。
我望着太子妃，不由分了心。我忍不住去想她为何能对我们这样好，为何能祝愿自己的丈夫同别的女人早生贵子。我想我曾经对杨二哥哥说过，你以后不准纳妾，不然我就把她们全打发到乡下庄子里做苦役。杨哥哥羞笑着还未作答，姐姐便一把捂住我的嘴，说我年少不知羞在胡言乱语。我最终还是没听到杨二哥哥的回答，或许聪颖美好如他也给不出我想要的答案。
转眼间一件件珠宝玉器均交付到了姚氏手里，她当即便把一对墨玉手钏戴上，喜不自胜道：“这墨玉是赤狄的特产，臣妾六岁开蒙围棋时母亲曾送给臣妾一盒墨玉棋子，远没有这个成色好。太子妃姐姐真是有心了。”
太子妃估计也是误打误撞送对了礼物，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只慌张道：“是啊，妹妹母亲出身赤狄，家中定有许多来自远境的珍宝，我也不知你钟爱哪些，只挑了些大气端庄的，你喜欢…就好…”
姚氏沉浸在琳琅满目的礼物中挪不开眼睛，全然不顾太子妃尴尬的笑容，只一味地奉承：“我入宫前还担心宫里姐们众多不好相处，没想到能承蒙太子妃姐姐对臣妾如此关照，臣妾今后定会常来陪姐姐下棋聊天，听琴品茶。”
太子妃甚为感动，尽管严谨的家教不许她喜怒形于色，但那股欣喜仍止不住的从眉眼间溢出：“妹妹尽管来，有什么爱吃的早些告诉我，我提前给你预备着。”
我和杜柳三人像是局外人，只静静的坐着吃茶。待太子妃和姚氏聊的尽了兴，才一同站起来再次恭贺姚良娣，也顺便谢安离去。
我们先后走出福熹殿，商量着去杜姐姐殿里尝尝宫外采买的糕点。还未走远，便听见身后铃铃响声，这是姚氏腰间铃铛作响，如今配上墨玉手钏叮铃碰撞，更加招摇刺耳。
“三位妹妹请稍等。”姚氏加快脚步追赶上我们，眼眉似笑非笑，联想到她今晨的高傲清冷，这一时却摸不透她的意图。
“何事？”柳姐姐停下脚步，并未回头，只侧着身子没好气的质问。
姚氏唤了几个宫婢向前，打开他们手中的礼盒，“我匆忙出嫁未给宫里三位妹妹准备见面礼，今日正好借花献佛，请各位妹妹挑几件看得上的玩物，当做是我送给妹妹们的礼物。”
这番行径着实令人惊讶，我们三人均愣在原地，迟迟未答复。姚氏身旁的内侍似不耐烦道：“三位主子快接下良娣的赏赐吧。”
“赏赐？”柳姐姐转正身子，怒视着姚氏和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内侍，“我同你同为良娣，小小赠礼也竟敢称赏赐？”
姚氏并未苛责那位内侍，只轻蔑的捂嘴笑了笑，“这位内官从前在皇宫内院当差，还摸不清东宫的规矩，还望妹妹不要见怪。”
一番诡辩让柳姐姐更生气了，再不顾紧绷了一早晨的淑女形象，大声诘问：“你同我位分相同，年龄比我小，又比我晚进宫，有何资格唤我为妹妹？难道你也摸不清东宫的规矩吗？”
姚氏收回笑容，可鄙薄的神情却愈发明显，“这宫里几时是以年龄和入宫先后来论高低的？再说了，即便位分相同，但也有主次之分，陛下四夫人虽同为一品，不也有高低贵贱之分么。”
此话一出，向来温润的杜姐姐也难免生气，不禁叱责：“姚良娣好家教，竟敢对陛下和娘娘们不敬。”
姚良娣却不以为然，转了转身环顾四周道：“不敬？有人听到吗？”见我们三人不屑作答，她又故意询问身后众人：“你们可曾听见我对谁不敬？”
那内侍和其身后一排宫婢低头齐声道：“奴才们并未听到。”
柳姐姐的耐心彻底消耗殆尽，“你初进东宫便如此嚣张跋扈，没有殿下的宠爱，我看你能风光到几时！”
不想这句话却逗笑了姚良娣，她乐的花枝乱颤，腰间银铃簌簌作响，“柳良娣还真是心思单纯，以为殿下的宠爱能给你撑腰一辈子吗？先不说殿下会不会宠你一辈子，即便是，你难道不知在宫里最要紧的还是母家的势力吗？你父亲不过区区开国县公，和我们侯府差得十万八千里，你也好意思同我平起平坐？”
柳姐姐仍不甘心，“在宫里自然要守宫里的规矩，在宫外时你们侯府或许比我们县公府尊贵，可在宫里大小尊卑理该另当别论。否则像你所言，宋将军府不如侯府尊贵，太子妃便要低你一等吗？”
姚良娣并未正面回答，只抚摸着那墨玉手钏，自顾自的说道：“太子妃之所以当了太子妃是因着她命好、你当上了良娣是因为殿下不想亏待你。而我这良娣的位分只不过是因为没能当太子妃而不得不屈居于此。今后入主内宫，我的位分定会远高于你，你信吗？”
“狂妄！”柳姐姐近乎是要冲上去，我连忙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挡在身后，生怕她盛怒之下失手伤人。“两位姐姐何必争论什么尊卑贵贱，侯爷和公爷同朝为臣效命于天子，姐姐们同为妃妾侍奉殿下，理该同心合意，不要无端争吵，白白伤了和气。”
柳姐姐仍是怒目相视，而姚氏却不甚在意，仍是不怀好意的笑着，微微仰颌瞟了我一眼：“妹妹所言极是，何必做无谓的争吵，孰对孰错今后自有分辨。”语罢，她带着一众宫婢浩荡离去。
柳姐姐握紧拳头，猛地扯下几朵蔷薇扔进泥里，花茎上的细刺刺破她的手指，鲜血从指缝中慢慢渗出来。我知她从小到大从未受过这种委屈侮辱，却也无可奈何，无从劝起，似是无论我如何开口都只会欲盖弥彰。
杜姐姐牵起她的手，温柔的吹了吹，着人去请御医，又不放心的拿起手帕小心擦掉细刺，低声嗔怒着“为了她伤了手，可值得啊？”
“也不只是为了她，不过是心烦。”柳姐姐低眉苦笑，“如果东宫只有我们几个人该多好啊…可是永远不可能了…”她顿了顿，抽回手，粗糙的擦干净掌心的血，“罢了罢了，反正殿下也不是真心爱她，嫁给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总归还是她吃亏。”她佯装豁达，招呼昼儿回殿，“今日本想请妹妹们尝尝栗芳斋新出的核桃软酪和百合酥，可是不巧手又伤着了，只得改天了，妹妹们别见怪。”
“你啊，赶紧回去包扎一下吧，回头化脓了可有你受的。”杜姐姐佯怒，十分自然的应承了柳姐姐的虚礼，我只随她们笑着，不再应和。待柳姐姐走远了，我才同杜姐姐离去。
我们的居所顺一段路，只是一路走来像是说好的一般都默不作声。隔了良久，杜姐姐才开口：“其实，嫁给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也没什么，你别放在心上。”
想到杜姐姐原来是为了这个才沉默，我便释然，“这有什么好放在心上的啊，天下这么多女子，有几个能嫁给真心人啊。我早就不在意了。”
“是啊，”杜姐姐也笑了，笑的同身后的腊梅一般淡然。
看着她哀伤的神情，仿佛她不是在劝我，只是在宽慰自己。可是怎会，她同殿下青梅竹马，似兄妹般亲近啊……我尽力想说些什么来转移话题，但却迟迟无法开口。出了梅苑，她转向另一条路，“妹妹早些回殿歇着吧，天还冷，小心着凉。”
不知是否是我迟钝木讷，入宫数月，我才看清杜姐姐的难过。她从来都是春光明媚、平衍旷荡，每每都是躲在一旁，不去打扰殿下同她人的缠绵悱恻，我都快忘记她曾是那个爱慕殿下、甘愿从小待在深宫中陪他长大的小女孩了。她不似我能轻易地看开同夫君的貌合神离，也不似柳姐姐可大方表达自己的喜怒嗔痴让殿下爱不释手。她太安静了，以至于殿下的爱太晚才能分给她。
想到这，我不禁自嘲，我凭什么去同情别人呢。或许是爱情会让深宫里的女人变得可怜罢。
……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八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