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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堂弟的学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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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宇辰再找李化繁的时候,他还是拒绝了。
虽然当着面没办法将他推开,但逐渐疏远总是可以的吧。
更何况,宋宇辰本来也是个有家庭,有身份地位的人,他需要处理很多事情,根本不可能一直围着自己转。
好在他近期确实有些忙,也顾不得跟李化繁纠缠。
临了,他留下一句“你好好考虑考虑”,就挂了电话。
李化繁总算松了口气。
他生怕宋宇辰非要跟他见面,自己又会心软,又会臣服在他的身下。
如今这样也好。尽量少见面,就能让彼此的心都冷静下来,也能更好地面对分开。
临近暑假的时候,李化繁在宿舍里,接到了楼下大爷的电话,说是有人找。
李化繁很是奇怪。除了杨至简,又有谁会来宿舍找自己呢?可就算是杨至简,也应该是直接给自己来电话啊。
下了楼,李化繁看到了两个都快被自己遗忘的人。
那是早些年就与他决裂的婶婶和他的堂弟。
婶婶朱琳飞穿着一件碎花衬衫和一条黑色乔其纱长裤,一头挂耳的头发,稀稀落落的披散着。
堂弟石铁牛,一件磨出毛边的黑色T恤外套着盗版品牌外套,一条灰蓝破洞牛仔裤还挂着粗旷的链条。
“富贵!”朱琳飞见到李化繁,热络地唤着他迎了上去。
这个名字,让李化繁不禁又产生了强烈的反感。
李化繁,本名李富贵。当年遇到宋宇辰的时候,他就曾经在听到这个名字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抱歉,我没有想要嘲笑你的意思。”宋宇辰笑着说道,“你的名字,听着很招财。”
这句话深深地刻进了李化繁的脑海中,也钉在了他的耻辱柱上。
为此,李化繁缠着宋宇辰,让他替自己取个有文化的名字。
宋宇辰为了表达他的歉意,就想了想,说道:“老子《道德经》有云:万物之始,大道至简,衍化至繁。就叫化繁吧。”
随后,宋宇辰捧着李化繁的脸,亲了一下他的额头,深情地说道:“将一切繁杂通通化解,希望我的繁繁以后都可以平安、顺遂。”
自那以后,李化繁就要求宋宇辰用这个名字唤他。
奶奶过世后,李化繁在回村里办手续的时候,让大队开证明,想要把名字给改了。
大队里那些领导也曾语重心长地劝说李化繁不要忘本。无奈他心意已决,说这个名字太土了,实在不适合在城市里使用,大队里就没再说什么,给了证明。
因为户口在入学的时候就已经迁到了A大,李化繁又跑去学校提了申请,最后终于如愿以偿,到派出所把李富贵这个名字,改成了李化繁。
这件事都已经过去七年了,李化繁都快忘却自己原来的名字了,如今再被提起,就像是那穷困潦倒的山里人的身份被再次扒开一样,让他很不舒服。
这婶婶和堂弟,原本跟李化繁也不太热络,自从奶奶去世后,就再也没有打过交道了。
他只是隐约记得,叔叔当年跟自己的父母一道出去打的工,似乎还是在同一个工地上。但当年父亲病危的时候,叔叔也没有出过什么力。倒是父母的葬礼,他们一家子本来并不愿意操办,是经过大队出面劝导,才表露着一副极其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草草了事了。
无奈多年的文化熏陶,还是提醒着李化繁要礼貌待人。他收起自己的情绪,平静地问道:“婶婶来找我有什么事?”
朱琳飞看了眼岗亭里的大爷,小声说道:“咱能不能找个地方,好好说?”
李化繁斜睨了朱琳飞一眼,觉得在这里谈也不像个样子,要是被别人看到了,指不定到时候又传出什么流言来,就带着他们去了校外的咖啡店。
这家咖啡店是李化繁回莘莘小区时偶尔路过的,在小巷子里,平常很难发现。那天晚上若不是赶着去见宋宇辰,想抄个近路,他也不会从这么黑乎乎的小路走。
今天下午只有老板娘在,没有其他服务员,也没有客人,这样的环境对李化繁来说,再好不过了。
袁玮丽看到李化繁和两个农村模样的人进来了,便起身走到吧台里招呼他们。
朱琳飞和石铁牛很少来大城市,在他们印象中,咖啡店都是在很热闹的大广场里的,如今在这么个小巷子里,似乎有些穷酸。
两人看了看挂在上面的餐单,相视了一眼。
全是英文,价格还挺贵。
石铁牛问道:“有什么推荐的吗?”
袁玮丽看着二人的表情,心中了然,介绍道:“我们有咖啡,糕点,水果。喜欢甜的还是苦的,热的还是冷的?”
石铁牛看了眼朱琳飞。
“甜的,冷的。”朱琳飞抢着说道,“这大热天的,谁还喝热的呀。”
“那就,冷萃吧。口感更自然甘甜,还可以多加些糖浆。”袁玮丽落落大方的介绍道。
石铁牛继续说道:“还要蛋糕。大份的。”
“嗯。”袁玮丽想了想,说道,“我们的蛋糕都是小块的,比较精致。”
“那就多来几块。”石铁牛说道。
李化繁在旁边皱了皱眉头。
“好。”袁玮丽笑着应了声,随后转向李化繁问道,“这位先生,你呢?”
“热美式。”
“好,你们随便找个位置坐吧,点的餐随后送到。”
李化繁领着两人坐到了窗边的位置上。
朱琳飞一边往下坐,一边左右打量着,然后俯身向前,小声问道:“这家店这么偏,卖的东西还这么贵。”
李化繁蹙着眉,转了话题:“婶婶是怎么找到我的?”
朱琳飞见李化繁不搭话,便有些尴尬地坐了回去,说道:“找你可真不容易啊,没想到你连名字都改了。”
名字都改了,不还是被你给找到了么。
“我们找了王书记,问到了你改名的事,还知道了你在这里上大学,然后又去找了教务处,才知道你住在那个什么博什么院里。”说完,朱琳飞又兴奋了起来,“富贵你可真是出息了啊,现在都做博士了。”
李化繁挑了挑眉,更正道:“我现在是博士在读,并不是博士。还有,我现在叫李化繁,不叫富贵。”
“博士在读和博士不是一样的嘛。”朱琳飞满不在乎地说道。
袁玮丽端着餐盘过来了,将咖啡、蛋糕一一摆在了桌子上。
朱琳飞总算噤了声,满脸新奇地看着桌上那些精致的杯杯盘盘。
待袁玮丽走后,朱琳飞说道:“诶,这贵的东西,还真是不一样啊。这咖啡上还有图案呢。”
李化繁抿了口热美式,继续问道:“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朱琳飞又看了眼石铁牛,把脸上夸张的表情收了起来,认真地说道:“你也知道,你爸当年能在那工地上打工,全靠你叔力保推荐。你爸妈在工地上赚了钱,才能供你上学。现在你也出息了,但你叔却老了,没这个能力供你弟上学。我们就想着,你。。。能不能帮帮你弟?”
李化繁挑了挑眉。
力保推荐?自己也不过是个搬砖的苦力罢了,谈什么力保?工地上只要肯吃苦,哪哪都缺人,还用得着你力保么?
更何况,父母当初若不是因为跟着你去了那个烂尾的工地,也不至于。。。
父母去世的时候,叔叔一家避之不及,生怕自己把责任推到他们身上,如今,却要来找自己还人情债?
李化繁又喝了口咖啡,对上朱琳飞的视线,问道:“怎么帮?”
朱琳飞被李化繁的眼神给吓退了几分,她抓着石铁牛的手,像是汲取了些勇气,说道:“你弟上学,学杂费加其他七七八八的,要八万块。”
呵,八万块,什么样的学校,要八万块费用?
李化繁做助教的工资,也就两千块一个月,不吃不喝,也要攒三年零四个月。
真是狮子大开口。
“现在的学校,学杂费都这么贵了?”李化繁问道。
朱琳飞一副“你不懂”的样子,说道:“你弟成绩没你的好,考不上公立的高中,只能上私立的了。学费加住宿的,七千块一学期呢。三年就得四万多了,这还不包括生活费。”
“那还有四万呢?”
“还有四万,是赞助费。这不,分数没够么。”朱琳飞尴尬地说道。
呵,原来是连私立的高中都没考上啊。
“考不上,不是还有职业技术学校么?学习压力也没那么大。”
“怎么能上职校呢?职校出来的,以后就只能上那种野鸡大学了!”
“既然家里条件这么不好,还是早些工作赚钱才是正道。”这句话,叔叔婶婶当年在听到李化繁要去c市上大学的时候,就是这么对他说的。现在,他把这话原原本本地还给了他们。
朱琳飞愣住了。她也知道这句话是当初他们劝阻李化繁不要读大学时说的,如今遭到反呛,一时间就下不来台了。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李化繁看了眼屏幕,是宋宇辰。
正好也不想再谈下去,李化繁便说了句“我劝你们还是别好高骛远,给堂弟踏踏实实读个职校,毕业后早些出来工作吧”便一边站起来要走,一边接了电话。
“李富贵你别太过分了啊。”石铁牛见自己母亲被呛,蹭地一下站起来拦住他,说道,“当初要不是我爸带你爸妈去了工地,他们能赚到钱供你上学吗?你能有今天吗?”
李化繁盯着石铁牛,眉头皱得更紧了。
呵。果然说到重点上了。自己有今日,全靠你们家的帮助?
电话早已接通,人却被拦住了。李化繁叹了口气,对着手机那端说道:“我现在有事,晚些再回你电话。”
“出什么事了?”宋宇辰严肃地问道。
李化繁看了眼石铁牛,冷静地说道:“我现在要接个电话,你先让一让,一会儿就过来。”
朱琳飞赔着笑脸,拉着石铁牛坐了下来。
李化繁走到了咖啡店外头,继续说道:“你找我什么事?”
宋宇辰没有回答,而是追着刚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你那儿出什么事了?”
宋宇辰就像是李化繁的指路明灯一样,一直都在引领着他前行。
加上自己当初的那些事,他是唯一的知情人。
李化繁忍不住又想依赖他了。
他还是像往常一样,把自己的烦心事说了出来,让他替自己拿主意:“我婶婶和堂弟来了。”
“你不是已经和他们决裂了么?”宋宇辰问道。
“嗯。”李化繁答道,“但他们还是找来了,说堂弟要上高中,需要学杂费和赞助费,要我帮忙。”
“多少?”
李化繁握紧了手机,垂着眼答道:“八万。”
说出这个数字的时候,李化繁心里又觉得厌恶,又觉得丢人。
厌恶这些不知廉耻的人,丢人这些人竟然是自己的亲戚。
“我打给你。”宋宇辰冷静地说道。
李化繁听罢,慌忙阻止道:“我不要。我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向你要钱。”
我只是心烦,想要些体己话来劝导、安慰自己。
“我知道。但事情还是要解决的不是么?”宋宇辰笑着说道,“八万,也不是什么大数目,先把他们打发走吧。”
说完,便挂了电话。
没过一分钟,手机里便响起来“叮”的一声,八万已经到账了。
李化繁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果然还是宋宇辰呐。
面对困难,总是会选择速战速决。
“繁繁?”杨至简站在门口,诧异地喊道。
李化繁转过身来,看到杨至简正站在自己身后。
“你怎么会在这里?”两个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我在这里打工。”杨至简挠了挠头,说道。
“噢。”李化繁点了点头,看了眼咖啡店内那两个人,有些尴尬地答道,“我亲戚来了,来这里聊一下。”
“嗯,那你进去吧,我也准备开工了。”说完,杨至简便给李化繁开了门。
李化繁回到朱琳飞和石铁牛面前坐下,脸上又恢复了冷漠的表情。
杨至简一边换着工作服,一边不停地向那桌人看去。
袁玮丽看出了杨至简的异常,笑着挨在他的身边,掩着嘴小声说道:“乡下的穷亲戚上门吸大学生的血来了。”
杨至简有些好奇地看了眼袁玮丽。
“刚才已经上演过一场好戏了。啧啧啧,真是服了这俩穷亲戚了,你是没看见,点单的时候那个贪小便宜的模样。。。还有,一开口就问人要八万。”袁玮丽一边说着,一边拿出手比划了个八字。
她转过身去,拍了拍杨至简的肩膀留下一句“你照看好啊”,就摇着头离开了。
杨至简心不在焉地收拾着吧台,耳朵仔细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富贵。。。”朱琳飞刚脱口,就被李化繁瞪了一眼,赶紧改了口:“化。。。繁,繁繁,那个,你看,你现在都是博士了,怎么着也该衣食无忧了吧?我都打听过了,说你还在当助教,是有工资的。”
李化繁抱着胸,说道:“助教工资两千块一个月,你那八万块,我得不吃不喝干三年零四个月。”
“那。。。那你不是在c市已经待了快九年了嘛。”
待九年,就有九年的收入?
就算有九年的收入,难道就是为了供你儿子上学?
“我没那么多钱,顶多。。。”李化繁垂下眼,艰难地说道,“当初你们家替我父母出的丧葬费,加上利息,我全部还给你们。”
石铁牛一听,顿时火冒三丈,拍着桌子站了起来,骂道:“李富贵你别给脸不要脸。丧葬费?一共四千八的丧葬费,能顶什么用?”
哼,你也知道丧葬费才四千八?当初又是谁,连这四千八都不肯出,还要大队出面调解?
“我们家是在你最为难的时候出手援助的,你现在过上好日子了,就想翻脸不认人了?”石铁牛继续说道。
杨至简一看苗头不对,匆忙从吧台里翻身跳了出来,站到了李化繁的身前。
石铁牛被这冷不丁冒出来的人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来人比自己年长几岁,身材也比自己魁梧几分,便哆哆嗦嗦地说道:“你。。。你想干什么?”
“公共场所,这位客人,可别大声喧哗啊。”杨至简沉着脸说道。
李化繁站起身来,拉住了杨至简的肩膀,示意他别掺和了。
朱琳飞见儿子受了欺负,便也站起来护崽,理直气壮地说道:“我们一家人说话,你一个外人掺和个什么劲?”
杨至简拍了拍李化繁的手,回头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安心,继续说道:“你们这是哪门子的一家人?他父母双亡,连爷爷奶奶都不在世了,哪跳出来的人,动不动就胡乱认亲的?”
朱琳飞倒是没料到眼前这横插一脚的年轻小伙,还是个知情人士,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李化繁不想事情继续闹大,便出声阻止道:“行了,我敬你是长辈,喊你一声婶婶,堂弟的费用,我最多只能出一半,多的我出不了。以后你们也别再来找我了。”
说完,他从桌上拿来纸笔,让他们把账户信息写下来。
朱琳飞见事已至此,能拿一半也不错了,便乖乖地把账户名和账号写了下来。把便签纸递给李化繁的时候,她又补了一句:“尽快啊,都暑假了,你堂弟等不了。”
李化繁一把夺过便签纸,冷冷地应了一声,准备离开。
石铁牛头也不回地说道:“把单买了。”
杨至简被惹恼了,刚想回头给那个臭小子一拳,却被李化繁给拉住了。他冲着他摇了摇头,让他别冲动。
杨至简拉着李化繁不让他走,给程以晖打了个电话,说自己有事,叫他赶紧过来代个班。
没过二十分钟,程以晖就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
“啥事啊?”程以晖瞟了眼李化繁,看着杨至简问道。
杨至简脱下身上的工作服丢给程以晖,说道:“今儿你代班,我先走了。”
说完,他就搂着李化繁的肩膀,走出了咖啡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