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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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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是不想理会的,可是,似乎有什么出乎他的意料了。
初识容二少,是因着他体内隐约流动的清秀之气,不是人间所有,也非妖孽施为。清秀之气显然与人息互相悖逆,四窜无所阻挠,虽然并未闯入人体丹田,却也足够让人重病一场。
并不是好奇的,只是在导出清气,讶于其清澈梅香后,不免想要看看,冷冽纯澈的梅花之尊,为何留涟尘世迟疑不归。
偏首凝向牵着他衣袍一角的瑶,温和的笑意也敛了下来。
及笄未久的姑娘家,仍是一副孩儿性子。
只是这样还不行,光是听话是不够的,已经到了非她不可的地步了,要怎么样才能使她更加狠绝?
“主子,西城容府是户什么样的人家?”好好奇一向平淡的主子会兴致其它事,瑶摇摇手中衣摆,小声地问。
“容府麽,容府算是泉洲城内较为大户的府坻,只是处事一向低调,教人不去注意。”也好掩去锋芒毕露的危险性。“容府户主共育二子,一子朝外经商,如今已小有成就,一子在内主持,前些月迎进汴京梅家么女做妾,联姻更使家业鼎盛。容家二少瑶也是见过的,先前风寒不抵的那人,可还记得?”
怎会不记得,这些日子也不知怎么地,来看诊的人愈来愈少,门庭外堂冷落之极。
手中的衣角扯了扯,意识到主子的脚步迈大了些,瑶心下一紧,急急跟上。发梢忽而抚过她的面颊,幽谧的气息萦绕在她鼻间,像是贴著他的体温。
脑子里只闻“轰”的一响,好热好烫。
“怎么了?”
柔软可娉熏风的嗓腔淡淡溢开,一双柔和似水的眸瞳锁住她的,教她再也没法刻意移开。想放手,却怎么也舍不得放手。她是不是……她是不是……
“主子,瑶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
“怎么说?”悟贤耐心地听。
“因为、因为最近医铺都好少人上门。”好郁闷,她还是说不出口。“而且,瑶每次出门都有人在后面偷偷的看,真怪哪,全糊里糊涂的。”
偷偷的看?眉梢略微一挑,唇弯起:“只是瑶长大了,是大姑娘了。”
就像是被施了魔法的琉璃娃娃。
粉粉自然的腮,晶莹剔透的眸,不挺却俏的鼻,瘦小而窈窕的身。不能说是极为美丽,却是分外可爱的。怜惜之心,君子好逑,这是必然的事。
“是吗?”因为她长大,所以没人上门医病?
看出她的不甘心,悟贤笑道:“和医铺的事是不相干的。其实主子也好生疑惑,待梅园事了,瑶陪主子一同找人解惑可好?”
找人?这世上还有人有这资格解她主子的惑?
霎时七七八八的事全给甩到天边去,用力想想想。谁谁谁?哪哪哪?能解她主子惑的乃何方高人?
搅搅搅,瑶更糊涂了。
一路行进西城,不若北城喧哗,也不似南城清寂,更靠近中心市区的西城闹而不焦、静而不寥,该是和谐安居的好地方,但跟着悟贤踏入其一刹,道上每一个人的表情转得奇异,有瞬间寂静,而后被偌大容府门庭若市的热闹冲散。
有点不对劲。
“主子。”拉紧悟贤袍角,瑶低声说:“主子,这里人不大对,像是……”像是失去自我,依照他人标准界定所为。
“他们被控制了。”悟贤淡淡的道。
泉洲甚大,分散四城的城区相互往来不多,各立一带。容府家产满贯,门客诸多,奇人术士皆有之,不会为了西城缺医少夫而迢迢求他,除非……
“引君入瓮。”容府门僮热情地邀人入内,他浅笑着跟进。
梅园花宴。
一进容府,眼花缭乱的各式梅花便教人自顾不瑕。虽为大户,容府内一切设施却以素气为主,回廊边的高山流水也未做过多点缀,只有那小巧梅园分外与众不同。
以美妾命名的小园,众梅环绕,花香四溢,精石为凳,玉器作皿。虽座落府中偏园一角,却雅致精粹,自成一番格调。如今又开展花宴结诚,可见容府待那梅家么女态度一二。
随家仆拐入园内,葱葱花卉便迎面扑来。各式各样,教人以为世上所有梅类花种全给搬进这园子里。园子中央建一小亭,作休息吃茶之用,岁寒三友各立小亭东北西三方,冬季雪覆中,煞是一番韵味。
漫天飞舞的梅花瓣。
她见过,这景致!
一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浅浅地在瑶的心中晕开。
“先生,我家夫人有请,请这边走。”刚入园,一名仆役就匆匆迎上。
夫人?不是一名妾麽?
悟贤唇畔的淡笑添了一抹复杂。身下衣衫一紧,他顺势望去,看见瑶雪白的颜和紧张的神情。
“不要紧,没关系的。”他安抚道。
就在中央的小亭里,熏香焚炉,清茶素果,轻灵貌美的女子作妇人打扮,不用说,自是那得宠独爱,颇受重视的梅家么女。
周遭赏梅之人如此多,竟没一个人靠近小亭,双双眸瞳不看娇艳梅花,皆落在悟贤与瑶二人身上。
莫名其妙的诡谲之感,在踏入小亭,见着梅家么女后,攀升到最高点。
“贤先生有礼。”梅家么女一作辑,竟是尊贤大礼。
“容夫人。”悟贤亦还礼,出口唤声主称。
梅家么女袅弱似蕊,但见娆首略侧,莹目微转,落在瑶身上的视线又多了一道。
“瑶,容府自制的梅花饼,清香扑鼻,入口爽喉,外头可是没有的。你去尝些,莫忘了分寸。”悟贤低声吩咐。
“主子……”瑶嘟起唇。
实在不愿走,但想着主子这么说自然有他的道理,分发的饼摊亦离此不远,即使走开了也在维护范围内,当下领命离去。
“多谢先生成全。”案上斟奉的三亚龙井氤氲了了,梅家么女孱弱的身影便在这腾腾雾气中恍惚不定。
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
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梅家么女是有着犹如李白诗词中怨情般味道的女子。
挽作妇人的发髻以上好贵重的华丽珠石装饰,特意挑出三两缕乌丝,服贴地贴在脸颊两侧,与华丽发髻不同的是素白简朴的裙衫。眉睫总是轻蹙着,笑却是怅怅惘惘的,比起“我见犹怜”的动人韵致更要来得入木三分。
粉脂美貌中的极品,很容易教人升起强烈的保护及藏匿欲。
只是华致奢美的偏园,不知是被珍藏,还是收藏。
“听闻先生精通八卦奇形之术,若得机时,亦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妾身好奇心起,冒昧请先生前来,失礼之处还请先生见谅,多多包涵。”梅女细嗓犹丝,婉约如水,告这一声罪时神情寥落,让人好不心怜。
“夫人言重。精通之说多为旁人喧哗而起,在下不过一介术士,村野伎俩实是难登大雅之堂。”悟贤垂目,幽幽地说道。
悟贤说话一向淡雅,听入耳里受用而且舒畅,即使这句话已包含了微微的讽刺意味。
透过雾气看他,是一副温柔和煦的模样,梅女轻蹙了眉头,想着不知多少年前他面无表情近乎僵死的冷凝。
好一个温和无害的清隽公子。
“先生变了很多。”太多了,多到她几乎认不出来。
悟贤定定盯着某一凝点,开口恍若漫不经心:“夫人不也一样?”
“不同的。”梅女摇头,眉目间竟有着隐隐倦惆悲伤之哀。“先生得天独厚,活灵甚显,岂会看不清掩蔽与逃避之间迥异何在?”
悟贤没有直接作答,只淡淡回了句:“夫人费尽心机,特开花宴以避耳目,莫不是有要事要与在下商议?”
梅女似是惊了一下,不敢多说,当即启唇吟道:“落花流水,事事而非,情之一字红尘累。”
这一句并不怎么特别,在旁人听来甚至不晓得里面说了什么,但梅女黄鹂细嗓,吟出这句时竟异样低沉。
“他要来了。”只听梅女低低再道。空中锐气陡地一盛,周围环绕的梅花更似得灵般蠢动,冥冥间红的更红,艳的更艳。
“从何处来?”
“终南山。”紧紧盯了悟贤,几个字似从梅女唇中一字一字迸出。
终于——
微吁了口气,悟贤泛起笑意,整张幽淡的面孔为之温暖如春。
不是!惊诧、恐慌、忿恨、不甘,对于此刻她想过很多,可是她要的不是这样的表情。不是似笑非笑,一副事不关己,满怀惬意的表情!
梅女登时恍然。
“是了,连妾身都能轻易寻破的结界,怎么可能瞒得过其他。不做任何动作,与其被说成逃避,倒不如说是等待更为贴切。”只一刹那,就想通了一切。她本是聪颖的,一番话下来,答案已呼之欲出。
“不是人,先生等的不会是人。”她摇头,语调一轻一低,偏要旁人注意力极为集中,方能听得明白。“先生下定决心,必是经过一番挣扎。先生……”她一顿,有些忧愁的低絮:“先生早已忘了蝶儿,虽然‘忘记’是极苦极苦的。先生愿来见我,想是时刻已到,不过先生尚需一个契机,只等契机一出现,先生便要——”
她倏地僵住!住口,定定地看他唇边的那抹兴味盎然。
“夫人以为在下便要如何?”悟贤唇边笑意缓缓地、慢慢地加深,更显清雅绝伦。“作为罗敷,夫人的确惹人怜惜,然神情太过平静,反倒教人疑心。此次引我入府,已有三件破绽,不知夫人想不想听。”
“先生此言何意?”梅女有些无奈。她深知悟贤话中有话,问的是她“想不想”,而非“愿不愿”,一字不同,含义全非。
“你本相从木,木饮水,水润花,你以花为媒成界,自于我无用,这是很简单的道理,夫人不可能不知,这是其一。”
梅女默默低下头去,不再看他。
“其二,你以清澈灵息作饵,又施法操纵西城,太过引人注目,张扬跋扈与你本性不符,更显突兀。”
“先生不必说了。”她仍是低着头,却难得反了悟贤一次。
悟贤没有理会,继续往下列数:“再者,你潜进泉洲余月,非旦见你作业使诈,还一心替我修补纰漏,妖邪犯难未果,实也亏得你的提醒。夫人,你自以为做得隐晦,旁人却不是瞎子。所以,你不是差使。”
“我没说我是。”她反驳,以很轻很轻的声调。
“但你处心积虑,让我以为你是。”
她没再说话。
悟贤又吁口气,才道:“在下尚有一言,还请夫人谨记。”
梅女动也不动地低头沉思,仿佛进入另一个世界。
“夫人须知天命因缘,自然而成,切莫强取强求,贪心拢欲。”入园至今,悟贤唇边未曾敛笑,但那双琉璃凤眸冷漠冰寒,黑黯得仿佛映不进任何事物。
他果然是知道的,知道她特意潜入泉洲,籍他水界庇护以获周全!
眼神掠过一丝黯然,梅女以掌捂脸,压抑的嗓音苦苦涩涩:“我并不是……并不是贪享富贵……”
她好累,她逃得好累,不只一次的想,她有什么错?她有什么错?她只不过是、只不过是——“爱他……”
玻璃珠似的凤眸终于有了隐隐生气。
爱他?爱上一名男子?
“冷冽清澈的梅花之尊。”
他低低喃呢,看她轻灵女儿妆颜下的俊秀男儿身,这让寒傲梅花酣宠眷恋的极至纯粹。
也被污染了。
莫怪天理不容,誓将其降罪重罚。
“既然知道又为什么要来?看人出丑会很好玩吗?”伤入心扉,“她”突地大吼:“你为什么要来?”
“因为实在有趣。”同样是笑,这次悟贤却笑得醉人至极:“借我锋芒还毫不安份,我倒想看看,是谁如此有胆,欲断我后路、引我入瓮。”
幽幽缕缕的甜味飘渺空中,在浓澈四溢的梅香中丝毫不敛。浓郁不腻,雅而不俗,飘散四周无半点收敛,愈来愈甜,汇聚成香。萦绕鼻间,扰得众人心神不宁,胸腔一阵憋闷。连瑶也纳闷地寻香看去。
温雅公子无瑕的侧面,绝魅得让人移不开眼。
谲馥四射!
“咳!”梅女呛咳出声,急急掩唇,遮去顺唇滑下的丝丝血痕。
“带伤之身,还是不要多管其它事吧。”他若有所思,像是考虑要说出多少,“冬令将尽,春时将至,时日亦无多,早已是无法阻拦的事。遁水而走,或许尚有一线生机,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先生,我诱你来此的真正目的,只是为了、为了——警告你……”很危险,很危险,他不可以再继续“忘”下去。
“那你晚了一步,已经有人警告过了。”在梦境中。“不过,劳烦夫人如此费心,在下实在过意不去。夫人还需保重身子,若是活灵拘束,缚蕊不得展,岂不因小失大得不偿失?”
别有深意地说了这么数句,悟贤正待转身欲走,远处传来高呼,不多时跑过一气喘吁吁的富家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