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德簿·灵域》与沫

14、014

　　帕特留斯是很喜欢容远的。

　　虽然这小子经常顶嘴，调皮，故意捉弄人，常常气得他火冒三丈，有时还会很无礼地直呼他的名字，偶尔还会流露出一种极为冷血无情的态度，但……帕特留斯还是很喜欢他。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真的是说不清楚。

　　帕特留斯虽然有个儿子，但过去的他忙于工作，很少关心自己的家庭，并不能算是一个称职的父亲，父子之间的关系也很生疏。此时在面对容远的时候，他才真正体会到做一个做一个父亲的心情。

　　因此，他很希望能将自己所掌握的知识和能力尽数传授给容远，以让在这个世界能够活得更加从容自在。

　　但帕特留斯始终记得，容远是完全失去了自己过去的记忆的。

　　过去的他是什么样的？能力如何？心性如何？

　　如果有一天，他恢复了曾经的记忆，还会是自己认识的这个容远吗？

　　帕特留斯不确定。

　　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会单纯地去相信人或者怀疑人。在过去的人生中，帕特留斯无数次见到原本正直、热血、善良、上进的年轻人在砥砺前行的过程中逐渐迷失了自己。

　　立志屠龙之少年，往往会变成自己曾经最厌恶的恶龙。

　　帕特留斯清楚，以容远的性格，如果他强硬地命令、威胁他不能做某些事，即便自己是正确的，容远也很难听从，甚至可能会为了跟他作对，故意背道而行。

　　所以帕特留斯要以自身为枷锁去约束容远，在给予他能够在这个世界纵情恣意的能力之时，也要让他学会包容、克制、忍耐，学会不放纵自己的欲望，不以自我为中心，不肆意伤害他人。

　　帕特留斯希望容远能以宽容、体谅、豁达的心去看待这个世界。

　　也希望……他能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

　　…………………………………………

　　“我……我如果做错了事，你就要自杀？”容远怀疑地看着帕特留斯，“老师，你仔细回想一下，刚才是不是把名词给说错了？比如说，把‘你~’说成了‘我~’之类的？”

　　“没有错！”帕特留斯板着脸说：“是我教会了你灵念。那你今后如果仗着这种力量为非作歹，自然也有我的责任。”

　　“可是……这没有道理啊！”

　　容远觉得有点崩溃，甚至怀疑帕特留斯哪根神经是不是搭错了线，苦口婆心地劝说道：

　　“如果我真的做了坏事，那惩罚我就行了！为什么你要去死啊！没有必要这么极端吧？老师，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是很珍贵的，你不要这么随意啊！”

　　“随意不随意，不是取决于我，而是取决于你！”帕特留斯仿佛不是在说自己的生死一样，轻描淡写地说：“如果你对他人的苦痛和生命一直都抱着随意的态度的话，迟早有一天会行差踏错。到那时候，我一定死给你看！”

　　容远瞠目结舌。

　　死给你看！

　　这真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威胁了！

　　他愤愤不平地想：也就是我！要是换个没心没肺的，这样的威胁就算再来一打，你看人家在乎不在乎？

　　但不得不说，帕特留斯这么一说，容远心里还真有点沉甸甸的。

　　忽然觉得灵念好像也没有那么有趣了。

　　迟疑片刻后，容远小声道：“那要不，我还是不学了！”

　　帕特留斯大怒：“感情你还没学，就打算将来要做坏事了？”

　　眼看着又要挨打，容远急忙道：“没有没有！我就是……那什么，不想因为我的缘故连累老师。”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我其实……也没那么想学……还是算了吧？”

　　“不行！必须要学！不然将来你碰到对你有敌意的灵师怎么办，束手待毙吗？”

　　两人的争执，最终还是终结于容远头上的又一个大包。

　　“灵念，其实是一种精神力量，也可以说是意念的具现，它无形而有质，是这世上最普遍、最强大也最神秘的存在。”

　　夜晚，维诺兄弟已经睡下。跳跃的篝火边，容远开始了他的第一堂课。

　　帕特留斯拿着一根树枝，在地面上画了一个小人，然后在他的旁边又画了一个同样的、有些虚幻的小人。

　　“我们认为，每个人其实都可以分为两部分——躯体和精神。躯体是人在物质世界的依托，是精神的载体；但精神才是真正的主宰，是一切的核心，是万物的根本。”

　　“大多数人都困于迟钝又沉重的躯体中，感觉不到精神力量存在，浑浑噩噩地生，浑浑噩噩地死。但很早以前，有人通过长期的冥想和修炼，逐渐察觉到在意识深处还潜藏着一种强大而隐晦、潜力无穷的力量。只要善于引导和使用这股力量，就可以在不发生直接接触的情况下改变物质、影响生死，甚至……让整个世界都随着你的意念而变化。”

　　“这，就是灵念！”

　　“在我们灵师当中，流传着一句话——我说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

　　“这个……不就像创世神一样了吗？”容远忍不住插话。

　　【要有光，于是有了光。】

　　容远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看见过这句话。

　　但在他的印象中，那只是神话故事啊！真的有人能做到这种程度吗？

　　“对，就像神一样。”帕特留斯说：“传说中，当灵念修炼到了极致，可以一念生万物，一念灭众生，还能脱离躯体游行于天河，从此不死不灭，全知全能。”

　　“也就是……成神！”

　　“神……是真的存在的吗？”容远问。

　　“我不知道。”帕特留斯顿了顿，说：“古籍中这样的记载，但没有人亲眼见过所谓的神，也没有任何事能证明神的存在。我只能说，或许是有的。”

　　“或许……”

　　“不错。其实强大的灵师在普通人眼中也跟神灵无疑，但我们知道，那只是对灵念的运用罢了。从没有人敢说自己已经将灵念的能力开发到了极致！前路无尽，我们都只是在茫茫黑暗的路途中探索的行人罢了。倘若有一天，有人能将这条路走到尽头，或许真的能发现不一样的世界也说不定。”

　　“全知全能，不死不灭……”容远遐想了一下，摇摇头说：“没什么意思。我不想成为那样的人。”

　　【……说的好像你想就能做到一样！】

　　【你难道没有听到我之前说的话吗？从、没、有、人、能到那个程度啊！连接近都是妄想好吗？】

　　帕特留斯一阵无语，传道授业的威严表情几乎维持不住。

　　灵师基本都是师徒传承。帕特留斯过去也教过一些学生，他总是习惯性地以这种传说为开场白——灵师基本上都喜欢这么做。无数次，帕特留斯看着那些学生们双眼放光地期待着自己也能成为那种存在的光景，看着他们将百分之两百的热情投入到学习中的时候，心中都会暗暗觉得满意又好笑。

　　毕竟，他也经历过那种自己的老师忽悠得找不着北、废寝忘食地去学习的日子。

　　但他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居然会嫌弃成神的！

　　死孩子，你会遭天谴的知道吗？

　　帕特留斯深呼吸一下，决定忽略容远刚才的那句话，继续说：“灵念并不是人类独享的力量，它无处不在——大地、天空、海洋……飞禽走兽、花鸟虫鱼……甚至是一块石头、一张纸、一把剑、一滴水……都有灵的存在。”

　　“所以才有句话说——万物有灵，万物生灵。”

　　“但，通常来说，大多数物体的灵都非常微弱，甚至不能被称为灵念，也无从察觉。而我们人类是得天独厚的存在，比起其他生物，我们生来就有意识，有智慧，有情感，也有极其强大而外显的精神力量，所以才诞生了无数的灵师。哪怕是普通人，在意念执着到了极致的情况下，或者在受到极端强烈的刺激下，也有可能爆发出强大的精神力量来。”

　　“不过，这种超出承受能力的爆发也蕴藏着极大的危险，七成左右的灵怪都是这么诞生的。”

　　“跟人类比起来，动物要察觉灵念的存在并发掘出其中力量的可能性就要低得多，但也不是没有。尤其是在威胁到群体生存的时候，更是会诞生非常特别的灵念。”

　　“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没有人为了负山晰的鳞片而将它们捕杀到灭族绝种吗？”

　　“其实曾经是有过的。”

　　“据说为了那一身鳞甲，一千多年前负山晰曾经被杀到差点绝种，捕杀他们的猎人遍布整个大陆，但一年到头都找不到几只负山晰。因为太少了，几乎都被杀完了。”

　　“在那个时候，负山晰群体——不论有没有聚居在一处，不论身在何处，都突然发生了奇妙的变化！只要它们意外死亡，满身的鳞片都会在几个呼吸中失去所有的色泽，变成灰色的甲片，而且十分脆弱，一碰就碎。但如果它们是寿终正寝，那大部分鳞片都会得以完整地留存下来。”

　　“在发现这一点后不久，捕杀负山晰就变成了被国家明令禁止的违法行为，追杀它们的猎人也都在很短的时间内销声匿迹。人们偶然发现在负山晰都被送进皇家园林里，得到十分妥帖的照顾和保护。经过千年的繁衍生息之后，如今的负山晰已经变成了山野之中也很常见的野兽。”

　　“像负山晰这样的并不是个例，动物中存在很多这样的灵念特质化，包括植物也是。不过石头这样没有生命的物体要诞生出可以被感知到的灵念十分困难，极其罕见。”

　　“但我听说，一些强大的武者在经年累月的锻炼和杀戮中，随身的兵器就会出现灵念特质化。武者能感受到它们的喜悦和杀意，也能让其随着心意变得更加坚韧或者锋利，甚至会拒绝主人以外的人去使用它们。像这样诞生了自身意念的兵器，不管那种意念多么微弱，都被称为灵器。”

　　“另外，在典籍中还记载着两千八百年前一个叫萨勒的灵师，他是有史以来最强大的灵师。据说，他甚至能感受到脚下石子、路边树木甚至杯中之水的灵。他在留下的笔记中说，万物都是会呼吸的，活着的，甚至包括我们脚下的大地，也有自己的思想和生命。”

　　“怎么样，是不是很奇妙？”帕特留斯含笑看向容远问道。

　　容远摸着下巴想了会儿，忽然问：“那个叫萨勒的灵师，是不是死得很早啊？”

　　“你怎么知道？”帕特留斯愕然问。

　　“想想就知道了啊！”容远理所当然地说：“喝的水，吃的面包，身上穿的衣服，脚下踩的石头……都能感受到它们的灵，那人还能不能好好生活了啊！每吃一口饭，是不是都听到惨叫声啊！说得恶心点，如果拉的屎都能跟人意念交流的话……反正我是受不了！”

　　帕特留斯随着他的话想像了一下，也觉得受不了！

　　但是……谁能想到这方面啊！

　　好好的奇妙世界，硬生生被你说成了恐怖故事！

　　你这脑回路跟正常人的差别是不是有点大？

　　帕特留斯神情僵硬着，就听身边的容远还在说：“而且老师你说了这么多，都是据说、听说、传说……就没有真实材料可以讲了吗？感觉很不可靠的样子。”

　　嘭！

　　一根青筋跳了起来！

　　“还有，万物都有灵的话，我的牙齿、我的指甲、我的头发、我的眼睛难道都有自己的想法？会这样吗？那会不会骨头一个不满意，就转身捅进自己心脏啊？还有，我现在的想法是我的想法，还是我的脑细胞自己的想法？唔……这么一想的话，让人觉得很不舒服啊！”容远皱眉翻看着自己的手掌，认真地说。

　　嘭！

　　又一根青筋在帕特留斯的额头跳了起来！

　　“万物有灵，万物生灵……听上去是很大气，但仔细想想，大概率都只是在吹嘘吧？我觉得这里面还存在很多问题……啊！老师！老师你想干嘛？有话好好说，你先把棍子放下！真理不就是在思考和辩证中进步的吗？你不能这么暴力！暴力是不对的！冷静点！你应该跟我耐心细致的讲解！放下！帕特留斯！你把棍子给我放下！别以为我不敢动手啊……啊！”

　　“对不起老师……我……我错了还不行吗？”

　　追得气喘吁吁还没追上的帕特留斯扔掉棍子，看着站在远处、发丝都没乱上一根的容远神色警惕的样子，觉得心好累！

　　这臭小子……

　　我到底……是怎么产生会喜欢他的错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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