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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庭院深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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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大家都到了璇波宫里,热闹说笑。璇波让皇后坐在她边上,不必拘礼,只吃会子玩会子,高兴了再回去。裴思纹容光淡淡,只是那一张小脸,比平日圆了许多。不一会小宫女来报,皇上到了!
只有璇波依旧坐着,连皇后在内,一干人都站了起来。水鉴大踏步地走了进来,先向璇波问了安,又朝皇后笑笑,抬手示意皇后快坐着;只是眼神,快速地扫了一旁低眉站着的元春一眼,微微停留,便坐在了璇波旁边。元春与他匆忙对视一眼,心内已是千安万安,嘴角莞尔,只听璇波道,大家都快坐着!又问水鉴今日可忙,午间可是在万花阁见了水锦?
嗯。他这很快要去北疆,走之前自然该叙叙。
因怕皇后撑着体乏,璇波便让大家早早散了;只留着元春并张宜竹两人晚间再抄一会儿经便回去。
这会子都快歇着了,璇波笑道,皇上早些歇着吧?说罢用眼睛瞟了瞟张宜竹,水鉴会意,璇波去了一趟江南,自然要给张宜竹一些恩典,自己这些日子都和元春腻在一起,间或去琏妃,锦妃那里,不经意地就冷落了她。便笑着点点头示意知晓。
璇波这才笑着望元春道,元春啊,今晚就在我这里歇着吧!现下你搬去了水涟宫,我时不时还怪想的!
是!元春抬起头笑道,太后什么时候想起,随时宣召!
璇波又叫外间站着的小宫女弹叶,弹叶,你去把久香阁收拾收拾,晚间让元春和抱琴住在那里!
元春诧异了一下,平日里都是睡在耳房,这会儿怎么要搬到廊外?她自然不好问,反正住哪里都是一样,便低头继续抄写经文。
晚间水鉴和张宜竹被璇波催走了。璇波又催元春也去歇着,抱琴早把久香阁收拾好,焚上了幽幽兰香,铺好被褥,就只剩一轮圆月静静穿过垂柳,懒懒散在窗棂。元春也不洗漱,却一手挑着灯花发起愣来。
姑娘,抱琴轻声问道,劳乏了一天,这会子快洗洗睡吧!
元春盯着那冉冉茗烛,似是自言自语,你说皇上现在睡了没有?
抱琴猜她心里可能惦记着水鉴今晚和张宜竹一起走了,也不好劝,便道,恐怕和你一样,也对着灯芯发呆呢吧?
元春不由扑哧一笑,起身走到妆台前,拔下簪子珠花,又脱了外衫,只穿着月白衫子,卸了妆爬上床躺着。一时睡不着,又惦记着水鉴今晚和张宜竹走了,虽说水鉴对自己是情有独钟,心里到底不是滋味儿。对水鉴,有感恩,有惧怕,有欢喜,又时不时地失落。
林如岳却依旧如约来到璇波宫里。
璇波洗完脸,又精心描摹了一番,穿上了南方新进贡的流光织锦缎,在腾腾灯烛的辉映下,镜中之人,似乎一瞬中间在流光中找回了年轻时的模样。
林如岳笑着进来,问道,她们都走了?
璇波回头一笑,我都打发走了!连皇上也打发走了!
林如岳没有接言,心中却隐隐升起几分不安。
璇波走过来拉住他道,今儿累不累?不累就下一局,累了就早点儿睡。
林如岳轻声道,早些睡吧!明儿我不是还要早走?
璇波不由叹了口气,倚在他怀里,轻声道,我也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正琢磨着如何跟皇上说呢!
林如岳听了道,我不惯呆在这皇城京都的,不如去北疆历练历练!
璇波听了一惊,抬眼望着他。林如岳知她心里怕自己是为了离开她,接着道,这样传出去终归辱没了皇室清名,不如我们一起去北疆?远远地,远远地,安安静静的做些事情,不好么?远疆虽然艰苦些,可是逍遥自在;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不是也很好呢?
璇波点点头,她倒是不在乎这些锦衣玉食,成天一大堆人围着自个儿,反而心里更加空落。她点点头,抚摸着林如岳的胸膛,轻声道,且让我想个周全的法子!林如岳望着她微微一笑,这个年轻的皇太后,虽说年纪比自己大些,却并不让人可畏;有时候甚至觉得她的寂寞也让人颇觉可怜。他伸手轻轻摸摸她的颈子,温热的气息层层罩上了她的雪颈。他深知,她要的就是这样的温柔,可是无忌到何种地步,也让人踌躇。
如岳,璇波睡意朦胧中,突问,你可曾定了亲事?
不曾,林如岳轻声答道。
那不如我做保山,你看上谁家小姐?我请皇上给你指婚。璇波哼道。
谁家小姐?林如岳眼前浮起了元春的影子,却只是一晃,便消逝在清冷的月光之中。他淡淡一笑,没有回答。璇波已是气息渐低,拉着他的手也逐渐松开。
林如岳自入了宫,便没有一夜好睡。他悄悄坐起来,穿上鞋,便触到了在月色下泛着银光的金砖地板。晚风细细,纱帘偶尔微微荡漾。他悄悄推门走了出去,顺着这月光,穿过小廊的垂花门,不知不觉走到了竹林深处。静悄悄的回廊上坐着一个细瘦的身影,一头乌发在月光下似水波潋滟慵懒的披散。这身影即使隔了很远,他也能立时认出!他的呼吸不由微微急促起来。他有意放重了脚步,为的是不要猛然吓住了她。
听到身后微微的声响,元春并未在意。她以为是值夜的小宫女偶尔走动,半晌才缓缓回过头来。月光十分地亮,她一眼就认出了他!啊!她不由长大了嘴,却并没有喊出来。心却狂跳不止。
两人就这样在月光下对视着。过了好一会儿,元春才轻声问,是你?这么晚,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如岳一瞬不瞬地望着她,那秀巧的面庞,杏眼柔波,这会儿细细端详,竟和从前没有半分的区别。只是白泠泠的月光让她的脸色更白,如一副精心描绘的画,在静谧的夜晚涓涓铺展在他眼前,任他肆意打量。
是太后叫我来的。林如岳轻声道。却再没有其他的解释。
元春一时间并没有明白过来,心思转了几个来回,突然有了一些明了。她没有追问,却低低说了一句,是皇上叫我来的!
言尽于此。两人就这样凄然对视了一晌。只有微风在在竹林花枝中飘转流散。元春的头发披着,更显得眼睛乌黑空灵,濛濛如泣。早秋时节,夜晚的风已是阵阵寒意,元春不由瑟缩了一下。林如岳脱下风衣给她披上,温热的手滑过她肩颈,两人心内皆是一动,原来等了这么久,等到红尘绝望,才等到月色下这昙花一现。
元春仰头看着她,眼神澄澈,没有一丝疑问;林如岳的手搭上了她窄窄的肩,元春感到他的手微微颤抖;林如岳感到她那暖暖柔柔的气息丝丝缕缕传来,再也忍不住,伸手轻轻把她拉在怀里。元春的身子一颤,到底任由他抱着,似乎这一抱,已等了一百年那么久。这会儿她无法再去想家族,皇权,甚至生死。
她是那么的美,美得让人不敢有任何的亵渎;林如岳伸出手,抚摸她的发丝如月光下潺潺细流。
娇娇,林如岳的声音柔如烟茗,离家这么久,可还习惯?
元春搂住他,闻着她身上男性的气味,似乎带着野外青草的馨谧气息。除了水鉴,她还没有同谁如此亲近过。水鉴的身上总是氤氲着皇家特制的龙霖香气,而那尊贵的味道,属于天下女人,而她,只能小心翼翼地,祈求能够多留一些给自己。她不由深深呼吸,恨不能把这味道深深沁入自己的心脾……
林如岳安慰似的拍着她,轻声道,入宫这些日子,有没有受委屈?
听到这里,元春再也忍不住泪水盈眶而出。入宫这么久,即使见了祖母母亲,也都是欣然笑语,只说这荣华,更有几人可得?见了面,也大多都说些勤勉奉上,遵守女德的话儿;只有林如岳,才让自己的心一时间冰消雪融,忘情而泣。
听到他的抽泣,林如岳心头一酸,忙伸手抹去她的泪珠,再忍不得,他紧紧搂住她,用唇去探究她面庞,从额头到唇齿……温热,绵软,动心动情……天地已飘远,只余这一吻,与己同在……
突听垂花门外一声低喝,是谁!两人皆是一惊,忙分了开来,元春听出这是抱琴的声音,心定了一半,忙奔出去,只见抱琴拉住另外一个小宫女道,半夜三更,你跑这里来做什么?那小宫女急的想走,看到元春和林如岳都看到了自己,只得停下,嗫嚅道,我,我没做什么啊,只不过一时看这月色好,就到,到这里逛逛……
林如岳的心沉了下去。他入宫本就见不得光,这会儿自然不好发问。元春看清正是锦妃宫里的小宫女霖露,也不知道她到底看清没有,一时铁了心,便走上前冷冷说道,太后的花园也是你随便逛逛的?
霖露忙跪了下去,半晌无语,终壮了壮胆道,我也是一时糊涂!望娘娘恕罪!
元春心内琢磨,若是这会子喊出去,保不定她会胡说些什么;大半夜的,惊动了太后水鉴,还不知闹成什么地步。就算自己以再快的行动喝令杖毙,也是万万做不到人不知鬼不觉;眼下情势,只能吓唬她一顿,赶走了事。便淡淡道,也罢!半夜三更的,处置了你事小,惊动了太后皇上事大!皇上这几日心情不好,才告诉我可别再出什么乱子!你若是正巧撞上了,看你的小命还能在么?她看了看抱琴,淡淡道,让她走吧!这夜深风高,她一时迷了路眼神不好,也是有的!
抱琴只得松了手,三人眼看着霖露一溜烟的跑了。元春这才收回目光,心神不定地看着林如岳。
她是谁?林如岳问道。
是锦妃宫里的小宫女霖露。元春答道,心里琢磨着她刚才到底看到没有,又想着霖露不是锦妃带进来的,也不是贴身丫头;不过在外间做些洒扫织补,也未必会多嘴。一时没了头绪,便问抱琴,你刚看到她的?
抱琴答道,我看这夜深了,怕姑娘冷,忙忙地拿了孔雀裘,满园子地找姑娘。刚,刚看到你们在一起,林大爷又给姑娘披上了衣服,便没惊扰;哪料转过东廊,便看到霖露正趴在那看呢!我这不赶紧拉住她了!且听姑娘示下。
元春和林如岳对视一眼,心知到底是让霖露看到了。心下一紧,倒是林如岳说了一句,且别担心!一动不如一静!她本不该深夜来此;就是闹起来,她也没什么好处!况且她说的话大家未必肯信;再者,林如岳反倒一笑安慰元春道,你我本就是亲戚啊!
元春抱琴听到这里,心下初定。却不敢再在秀竹廊流连。元春恋恋不舍地望了林如岳一眼,便被抱琴拉着回了厢房。林如岳惊魂初定,回去又躺在璇波身旁,临近三更都没有闭眼,四更便起身悄悄地去了。
元春也是一夜未眠。一时想着林如岳的吻,醉心沁骨;一时又担心霖露说出去,引起祸患;直过了四更,才勉强打了个盹。这梦境纷乱,梦中海浪翻涌,悬崖峭壁之上,林如岳一袭白衣翻飞,他转过头,眸子里深情四溢;蓝天倾斜下来,流云成为林如岳的底色;白浪卷上了悬崖,林如岳朝他伸出手臂……她不由自主向他走去……突然,一柄金纹交错的宝剑携带着呼啸之声破空而来,宝剑精光闪耀,剑柄是整块的墨玉,皇家御用的龙吞图案……她一抬头,便瞧见那宝剑已将半空的云割裂,云朵跌落下来,宝剑的力大无穷,接着以雷霆的力道斩断了林如岳站立的悬崖……林如岳就在她的眼前掉了下去……海浪瞬息卷了过来……
如岳!她大叫一声,不顾一切地奔了过去…..一只手臂挡住了她,黄袍,九五至尊的象征……她的身子一颤,眼泪流了出来,不由自主的跪了下去,痛哭失声……
姑娘!抱琴赶忙推她,怎么刚打了个屯就哭起来了?抱琴上来抚摸着她的肩膀,替她压了压被子,小声道,未必会出事,怎么现在就沉不住了?
元春这才醒来,清凌凌望着金砖地板;天还暗着,便问,几更了?
五更不到。抱琴低声道,睡不着也再躺会。
元春不再说话。转过脸望着明黄色的帐子,暗暗咬了咬牙,既然来了,便走一遭,最多就是一死;又想到父母宝玉,叹了口气,心内琢磨着如何避过这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