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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第 14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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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子清任由韩湛卢替他轻轻按摩穴位,尽管这把剑动作再小心谨慎也显得笨手笨脚,但在他看来效果奇佳,比所有的灵丹妙药都好用。
“你是傻还是笨啊,那招牌还是你给他的,”范子清短暂地压下心中不安,笑道,“就为一时气急砸师父场子,亏的不还是你自己……”
他正说着,忽然想起什么,扭过头来,就见朴朴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他们看——这小姑娘还真不懂事,这点儿眼力劲看着就让人捉急。
不懂事的小桃花还一脸茫然地关切道:“哥,你今天怎么回事了?以前从没见你这么温柔得……丧心病狂过啊!”
韩湛卢肉眼可见地沉下了脸。
范子清默默捂住额头,特别想把出这馊主意的妖胖揍一顿。
不过尴尬归尴尬,朴朴这么一说,范子清也终于生了一点警惕,再一看面前跟朴朴互怼起来的韩湛卢跟四处熟悉的街道景色,那点不安立马就越发浓烈起来。
范子清猛然退了一步,拉过了朴朴,朝面前韩湛卢拔出了短刀:“醒醒,这不是你哥,我就说怎么平时走哪跟到哪的黑毛团都不见影了,合着不是你们终于放弃,而是换了个法子再来。”
那‘韩湛卢’被他当面戳破,脸上那冷冰冰的笑意变得越发诡异起来,街道上刚还旁若无人跟他们擦肩而过的人流都静止了,齐齐回过头来,露出一张张灰白麻木的脸,将范子清两人围在其中。
把人形警报器当做使命的朴朴吓得脸色一白,后知后觉被人拐上了贼船,哪怕这会儿责任心已经吓飞掉,靠着本能已经开始了尖叫,竟还勉强称得上尽职尽责。
范子清还没来得及摁住她,叫声就刺得他脑壳疼,这疼痛像是在他头顶扎了根似的,飞快蔓延至全身,一瞬间视野所有东西瞬间黑了下去,一股难以言喻的暴戾失控般涌上心头——
范子清猛一睁眼,仿佛从一团浑浑噩噩的梦境中醒来,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他大口喘着气,结果张嘴就吸了满腔潮湿冰冷的水汽,身在之所也跟着他的动静晃晃悠悠起来。
范子清条件反射往边上一捉,顿时回了回神,飞快环顾四周,目之所及黑色的江水延绵至天边,散布其中的魂灯如星子般随水波流淌,身后人间都隐没在重重迷雾中。
这毫无疑问是在恒水之上。
“你醒来还蛮快啊。”盘膝坐在船头的云离惊叹道,“不愧是姑苏本尊,就算轮回千年,照我这点妖力还是拿你没办法。”
范子清回看了他一眼,发现这条船上只有云离一人,随他而来的万妖阁不知所踪,朴朴还躺在他脚边上,显然还被噩梦所困,此外就剩下撑船的船夫。
那无涯书屋的乐晓闻声还回头冲他笑了一笑,毫无帮凶的自觉,也丝毫没意识到这算个案发现场,跟范子清打起了招呼:“看来恢复得不错啊,范先生。”
范子清有气无力道:“你能不能给我把船开回去了!”
“请你谅解一下,没到站就折返老板会扣我工资,”乐晓抱歉地摊了摊手说,“大家生活都不容易。”
范子清一脸沉痛。
这小船夫铁定还记恨着之前敲诈的那笔账!
范子清看清了状况,确认无路可逃,无奈地靠在船舷上,抬了抬下巴问那小狐狸说:“我有想过你们十成九会搞点事情出来,但没料到你会把我带恒水上,所以你这算是拐走了我?没搞错吧,我以为你们是冲着湛卢过来的。”
“看你说的。”云离目的达成,心情不错地安抚起这尊人质的情绪,善解人意跟他解释说,“经过我在妖市这几天的观察,我发现你对湛卢剑而言很重要,我猜你手中是不是拿到了他的血契,所以那把剑对你绝对言听计从,只要你要是来了青丘,他铁定也会跟来。湛卢剑不收水流心,我实在是没辙了,只能请你过来转一圈。”
“血契?这妖世有谁能掌控湛卢的血契。”范子清无奈地笑,“事实跟你说的恰恰相反。”
云离不明所以:“怎么说?”
范子清一本正经地跟他开起了玩笑:“你死定了,兄弟,你拐走了他对象。”
云离满头雾水地看向朴朴,脸色渐渐从惊诧转向奇诡,显然是脑补了一出惊世骇俗的恋情,而后鬼鬼祟祟地凑到范子清身边,低声发表了一番八卦感言:“我一直以为能让那把剑通情窍的起码得是个天仙般的人物,没想到眼瞎到这程度,可能一把剑活过上千年,心眼也锈掉了。”
范子清不知为何顺着他那句‘天仙’一下子联想到潜江取剑的姑苏,越想便越是气闷,他伸手一指,直接让那小狐狸哪边两边哪边呆着去。
青丘正如韩湛卢所言,是片独木成林的林海。
这地方离恒水渡头不算太远,上岸换了飞天的马车,一觉睡醒,车外景色就变得一片苍翠。
中途朴朴醒来,发现被人戏弄了,还跟云离闹了好一阵。
等车一停,云离赶紧甩开这只桃花小妖,焦头烂额地跳下了车:“只是请你们过来玩玩,青丘没有任何恶意,再说我已经告诉湛卢剑了,估计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到青丘找你们。”
范子清万分佩服:“所以你还发信息威胁他了?”
“不不不,我说了一百遍了,这不是拐了你们当人质,我哪里敢得罪湛卢剑这尊大神。”云离飞快否定了他这种疯狂想法,“帝药八斋只有一个装着不死药,不死民这帮货闲得蛋疼,这种对他们来讲是装饰品的玩意,竟然还想着去凑一套,召唤不出神龙也不知拿来有什么用处,可明知守着个鸡肋我也还是睡不踏实啊。你看我是实在没办法了,只好告诉他带你过来坐镇几天,也好叫我青丘有几天的安乐觉。”
范子清听完他这通措辞,叹服道:“所以你就跟老韩这么说?说你拉我过来侍寝?”
云离努力辩驳道:“他回得可快了!”
范子清没料到韩湛卢竟还跟他聊起来了:“他回你什么了?”
“你等着。”云离得意洋洋地朝他竖起三根指头,“还是三个字,你看,我就说湛卢剑会过来的。”
“……”范子清摸了摸他的狗头,“你真是条汉子。”
范子清下了车,一眼就认出那传说中的青丘树。
青丘古树如山峰般矗立在一片林海中,老根盘绕成一片辽阔的土地,新的树根之上又长出参天巨树,无止境似的延绵开来,间或能从根系之下窥见流水冲刷而过,兴许这地方曾经有湖有江、甚至可能是一片海,如今都被青丘这头苍郁‘巨兽’所盘踞,只能露出原来面目的冰山一角来。
在马车上的时候还不觉得怎样,真走在青丘之上,感觉就像溺在一片葱郁汪洋之中,范子清此前还没来过如此辽阔的山海间,见层层叠叠的古树,见隐于巨大树根处的屋舍,匆匆一瞥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云离得意地说:“我们青丘可是妖世之中也少有的仙境,我算是没骗你吧姑苏,不少人来这儿都舍不得走了。”
范子清这一路已经自行消气了,他看了云离一眼:“我记得你是顶着万妖阁的名头来聚妖地办事的,现在抛下万妖阁,擅自把我揪到青丘来,你就不怕万妖阁怀疑你另有用心?”
云离这看似头脑空空的小狐狸听完,却是无所谓地说:“万妖阁那头十成九已经在怀疑了吧,但我实在赶时间,没办法。”
范子清奇怪道:“赶什么时间?”
云离没答,他走到车前,问那拉车的小狐妖:“怎么在南泉就停了?”
那小狐妖毕恭毕敬道:“回族长,我都在南泉上空绕一圈了,过不去啊,家中大阵可能开启了。”
“那帮老东西开阵了?开阵怎么没通知我一声?”云离难以置信,抬手就打出一团白雾,“我可是族长,族长懂不懂?我回个家还得吃闭门羹?还有没有天理了!”
那白雾往前飞了一段就原地绕起了弯,再没法前进半步,云离脸色当即沉了下来,招来狐火直接冲了进去,那火仿佛烧着了半空中的什么东西,火焰呼啦一下扩散开来,就见近在咫尺的树林一下全变了样,里面屋舍俨然,车水马龙,青丘住民该吃喝的吃喝,该戒备的戒备,全都没注意到这边炸了毛的青丘族长,依旧照常过着日子。
云离憋足一口气,预备当场爆发,不料那狐火招来了动静,林间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钻出了一小队狐妖。这几个狐妖循着云离的妖气冲了过来,人未现身就已经嚷了起来:“族长,你回来啦,大事不好了!”
被关在家门口的云离正气急败坏:“青丘没我这个族长!”
那几个九尾狐大概是见惯了他耍性子,干脆就没把他的丧气话当回事:“族长你行事太鲁莽了,也不怕那些蛮荒追来,以后还是少使这些惹眼的招吧,此地不宜久留,你先快跟我们来。”
云离刮了他们一眼,脸上嘴上都是不情不愿,但到底还知道大局为重,拽上范子清就跟了上去:“蛮荒又搞什么事了?”
范子清刚从千浮山活着出来,一听蛮荒两字整个人都不好了:“怎么,蛮荒已经打到你们家门口了吗?那你拐我们过来是玩命的吗?”
云离安慰他说:“不怕,青丘说什么都不可能让姑苏转世出事的,你放一百个心好了。”
一听姑苏二字,走在前头的狐妖们猛然回头,脚步飞快也不耽误他们朝范子清拜一拜:“居然让我见到了活的姑苏!”
“我又不是锦鲤,别整这些日常迷信。”范子清拨开这群小狐妖,把那只试图大事化小的狐妖头头揪了过来,“到底什么情况,现在就给我说清楚了。”
“这事说来话长,千浮山一事之后蛮荒就基本失控了,青丘也一样,不过你大可放心,万妖阁那边已经安排了叶老带人过来帮忙,按脚程算下来也该到了。”云离言简意赅地说完,眼看那队狐妖带他们钻进一树洞,那树洞里头修了小路,他们招来狐火引路,不断往下走去,隐约能听见下头传来隆隆的水浪声,“出什么事了,怎么要往海面走?”
当中一个狐妖对他说:“昨晚上家里嗅到南泉一带灵气有异,派我们来查探情况,长老作法,我们顺着那缕灵气追踪过来,发现了……”
不等他说完,刺鼻的血腥味混杂着海水潮湿的气味从下方涌了上来,范子清被那阵迎面而来的腥风一裹,浑身鸡皮疙瘩都炸开了,随即就见带路的狐火照出了不远处横尸遍野的炼狱。
青丘之下树根与树藤错综复杂,在水面之上架起了不少洞穴似的空间,一片片的衣服勾在了树根上,就像一面面迎风招展的旗,仔细一看,那衣服里面还藏着人皮,这些人皮不带半点血肉,五官挤在一块,宛如漏了气的球,几乎要把整一片的洞穴都填满。
朴朴吓得尖叫一声:“你们这什么仙山宝地!我看是坟头蹦迪差不多!”
“瞎叫什么!”云离本来也吓得腿软,被朴朴这一声硬是叫回了魂,“长老还跟你们交代什么没有?这怎么回事,南泉底下这么多尸体怎么可能这么多年没人发现?”
狐妖们摇摇头,显然也是一脸惶惑。
“别急,血腥味这么重,应该是没多久前才出的事。”范子清定了定神,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东西一样,他轻手轻脚地来到一具尸身面前,把飘在空中的一团狐火勾了过来,借这点微薄的光端详着,“而且你看,这些尸体皮肤太完整了,一点破损都没有,不像是自然风干,倒像是被什么东西吸掉了血肉一样。你们对这方面的术法有头绪吗?”
云离查看了一番:“还真是。”他皱了皱眉,思索片刻,“这类术法有不少,但万妖阁教改之后都成禁术了,不过这么大规模的,死相还能保持得这么统一,我猜十有八九是跟阵有关。”
范子清:“能看出来这是些什么人吗?我听说搜查白骨夫人的时候是查到她残留在千浮山的妖气,这边也能搜得到吗?”
“难,妖气都被扫干净了。”云离说,“辛苦点,搜一下吧,唉,回到青丘被关家门口,一杯茶都还没喝,就得下来处理命案。”
狐妖们见状就上来帮忙,一伙人忙活大半小时把尸身上的东西搜出来,通通列在了空地处,一眼望去,当中大多是一种小药瓶。
范子清:“这是些什么东西?”
“是黑市的。”云离拿起一个小药瓶,“这东西是炼血丹,这么大批量只会出现在黑市,难不成是黑市内讧?”
“族长,你看这个。”
有个狐妖递过来一面指甲大小的令牌,泛着铜色,上书一个潦草的“易”字。
云离脸色一变:“这不是铜铃易家的东西吗?万妖阁的妖怎么手里头有那么多的炼血丹?”
其他几个狐妖也陆续搜出了各种能证明身份的小玩意,洞穴中仅剩的一小片空地全都堆满了易家的小令牌:“族长,这里几乎全是易家的妖,难道是……”
“不可能的,别忙着下定论,”云离越看越是一阵心寒,“姑苏,你这一世不是谛听吗?能不能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千浮山太过混乱,没给范子清太多表现的空间,乃至于阁中还没人发现这一世的姑苏是个彻头彻尾的门外汉。
范子清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我试试看。”
他走上前去,抬手在尸身上方轻轻拂过,仿佛从中捕捉到了什么,意识一下子就抽离出来,陷入了无底深渊之中。
他不是头回干这种事,但每次总是来得情况突然,他心惊肉跳地追随着眼前不断飞梭而过的画面,似是置身于滚滚浪潮当中,而这一回,兴许是熟能生巧,某种直觉一直引着他,几乎毫不迟疑地带他扎进了其中一个光景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