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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夏日相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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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过,分开了。他的语气非常平静,可能种种不舍都在当初那封信里彻底地放下。
但对江然而言,那是她整个青春里最宏大、最悲壮的遗憾,她曾以一种壮士断腕的决心告诉他别再等了,而自己甘心陷入黯然,自讨苦果地奋力追逐。
现在似乎要追上了。她只怕纪池已经换了轨道,留她一个人守着那么多的亏欠与愧疚,想讲出来但是没人要听。
隔着沸腾的雾气,纪池涮了第二片牛肉卷。江然看着满锅的红油胆战心惊,她又去看他已经冒汗的额角,最后小心翼翼地嗫嚅了一句:“这很辣的,你别吃了吧…”
纪池手里的筷子顿住,大概是晃神了,过去的场景扑面而来。他胃不好只吃白汤,她口味重只吃红汤,在一起的时候,一口铜锅从来都是鸳鸯各半。
“没事的,就吃一点。”纪池别过眼神,语气也是那样小心。然后咽下一口红油,目眦辛辣,让他不受控地、恍然地沁了点泪意。
久别重逢,做梦一样,胃里的灼烧感才让此刻附加了一点真实。
江然不再接话,时至今日不再有关心他的立场,只能默默递过去一包湿巾。
纪池道了声谢,恰好瞥见了她手腕间,仍旧戴着的那条银色手链。
舟可温捋清关系后,短暂惊诧,接着非常聪明地绕开话题:“那我们小季同学呢,有没有什么早恋故事可以分享呀?”
方季廷在那个瞬间突然想起了徐梦瑶。她应该从小到大都持续并且热烈地喜欢自己,只可惜心意错付,最终结束在飞往英国前小心翼翼讨来的一个拥抱里。
他抿了一口冰水,抛开这些无端的想法,摇了摇头。
舟可温不信,扭头去问江然:“肯定有的,江然你快讲讲。”
话题指名道姓地抛到手上,再不参与实在扫兴。江然只好打起精神思考了一会儿:“好像确实没有,就听说隔壁班有几个女生给他递过情书。”
“那他呢?就没有喜欢谁吗?”
“有啊。”江然偏头看了方季廷一眼,他还挺识时务,正使着眼色拜托自己别乱讲话,眼睛垂着还挺可怜。
但江然没心软,毕竟几分钟前他还卖友求荣捅过自己一刀,于是她清了清嗓子,不紧不慢道:“我记得……方季廷的校卡上好像一直贴着学姐的照片,就宣讲那次,他把照片印成卡贴了。”
舟可温听完愣住,为什么吃瓜吃到了自己头上?脑子卡了几秒,开始装傻充楞:“干嘛要贴我的照片?英语太烂了,考试之前拜一拜吗?”
“对啊。”方季廷也知好歹,无比配合地和着稀泥,“P大英专生不拜一拜太可惜了。”
他们就这么一来一回地闲聊,江然偶尔插几句话,而纪池全程认认真真地吃着火锅。明明不能吃辣,非要就着冰水吃下半盒牛肉。
期间,纪池挂了两次电话。在他面无表情挂掉第三次时,舟可温终于没忍住问:“你真的不着急回实验室吗?我看付杨都打三个电话了?”
“没事,现在回。”纪池抽了张纸巾擦嘴,又从舟可温那儿拿了小票准备买单,“那你们继续,我先走了。”
一切发生的那么不咸不淡,他的出现与他的离开全都过于随机,就好像纪池真的只是偶然路过,心血来潮地找人拼桌吃了一餐火锅,然后茶足饭饱之后,他就要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没有留下一句“下次再见”。
江然看着他的背影一点一点地消失在玄关,那个她追逐了很久的男孩子真的又要从她眼前走掉了,他们又要在庞大的校园里依靠着极不确定的微小概率才能碰面。
想到这些,江然突然觉得今日的牛油汤底好熏眼睛,她揉了几下,丢下一句“抱歉”,然后不管不顾地追了上去。
*
在她终于反应过来时,江然已经大义凌然地站在了纪池面前,看着他付好钱,从口袋拿了一颗清口的薄荷糖嚼着,然后神色平静地问自己:“找我有事?”
“有。”江然点了点头。虽然她脑子里一团浆糊,根本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但总比坦白自己只是一时冲动才跑出来要好的多吧。
纪池闷闷地应了一声:“那有事说事。”
收银台处在靠近大门口的位置,时值饭点,人来人往,江然就这么无比尴尬地僵在那里,脑子里是全拥堵的、争先恐后的诸多次欲言又止。
她思来想去,有些话的分量太重,有些话又太轻浮,最后,在纪池没什么耐心地瞥了一眼手机时,江然终于问了一句:“你之前无锡那个号码还在用吗?”
纪池回答:“你想知道的话,为什么不直接打电话呢?”
“我打过。”江然仰着头与他对视,“打过两次,但是都关机了。”
第一次是高考出分那天,她抽了半口烟之后脑袋昏沉时打过去的,冷冰冰的关机提示音让她瞬间清醒了不少。
第二次是来北京的前一晚,江然做了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他们回到了夏日初见的时刻。后来哭着醒过来,江然就鬼使神差地打了电话,又是关机。
纪池看着她微微发红的眼睛,皱了皱眉。那个号码他还在用,留着方便与家人往来。只是某天夜里失眠,他翻着满屏亲昵的短信觉得无限唏嘘,写了很多想念的话,却又在按下发送之前全部清空。
最后眼角不知怎么有些湿润,视线朦胧之中,他把那个号码加了屏蔽,信息列表一下子变得好空荡。逃避也好,放下也罢,总之不要再在夜里怀念她了。
江然看他不接话,咬咬牙又继续说:“我来北京之后,所有的紧急联系人都留了那个号码,不管怎样,你总该让我确认一下吧。”
纪池听着,嘴里的那颗薄荷糖碎开,又甜又辣。他试着和她讲道理:“江然,你知不知道紧急联系人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啊。”她的语气那样笃定,“所以我才写的是你。”
纪池听完又不说话,讳莫如深地看了她很久,好像要看进眼睛里,看穿她破罐子破摔的勇气,以及孤注一掷后被短暂沉默所放大的惶恐与怯意。
店里带着川渝口音的服务员正在招揽客人,周围的一切都是那样热热闹闹,而他们互不言语地对视着。她看起来,要比上次见到瘦了很多。
后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只有半分钟,好像又有一个世纪。纪池语气无奈地回答:“手机给我。”
江然听到后几乎要哭出来,揉了揉鼻子,毕恭毕敬地递过去。
纪池在键盘上按下一串数字:“这是我北京的号码,你要留的话留这个。”
“好的好的。”江然很乖地点头,默默背诵了一遍,又支吾道,“那还有……我可以加你的微信吗?”
纪池听到她怯怯的声音,有些心烦意乱,直接把手机丢给了她。
江然加好友时手都在抖,她先给自己改了个备注,看到纪池微信列表里全是未读消息后,又悄悄瞥了他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给置顶了。
“还有事吗?”纪池问。
江然摇摇头,看到他的表情还算柔和,又讨好地问了一句:“要不然你把宿舍楼和课表也告诉我吧?”
纪池没搭理她,丢下一句:“你想得美。”然后迈着大步转身走了。
江然看着他的背影没入热热闹闹的西门大街,扁扁嘴,抹了抹憋了一个晚上的眼泪。虽然最后还是没忍住哭了出来,但心情倒是意外地轻松,觉得他们之间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样糟糕。
他还是那个会在口袋里放糖的男孩,
他的身上总有一股好闻的青柠味道。
晚上洗完澡后,江然盯着纪池的微信研究了很久,比如头像是他家养的那头金毛,名叫小艾,虽然在一起时没见他带出来过,但手机里倒也存了不少他以前发过来的照片。
而微信名是英文单词「Carnivore」,江然第一眼没什么印象,查过之后才发现是用来形容他那条金毛犬的,释义是:肉食动物。
江然盯着这对有些诡异的、但又充分显露着纪池个人色彩的组合看了一会儿,愈发觉得好笑,没忍住开始和舍友分享快乐:“陈希俞,我今天加到他的微信了。”
“谁的微信?你之前提过的那个学长吗?”
江然点点头。在报道之后长达半个月的军训生活里,她和舍友们也像其他女生那样,通过每晚夜聊时没有边际的话题来增进感情。某天晚上谈到了初恋,江然就借着虚弱的月色,把藏了很久的情绪统统兜了底。
“他以前不用社交软件的,今天耍赖皮加到之后,才发现他的微信头像和名字都和他家养的狗狗有关。”
陈希俞坐在瑜伽垫上拉伸:“听上去怎么感觉是个可可爱爱的男生?”
“和你想的可能不大一样,头像确实是蛮可爱的,但微信名才不是puppy、小汪这种类型的。”
江然又看了一眼那个Carnivore,有些哭笑不得,索性起身走到了陈希俞身边:“你看呀,奇奇怪怪地写了一个食肉动物的英文,放在一起看显得特别一本正经。”
陈希俞仔细看了一会儿,扭了扭脖子分析道:“从他的头像和名字起码可以看出来两点。第一,你的学长至少在目前这个阶段应该没有女朋友,可喜可贺;第二,据我观察爱狗人士一般都比较心软,所以江然同学想要求和的话完全有机可乘。”
“真的吗?”
“骗你干嘛?不放心的话你再看看他的朋友圈,只要没有女孩子的照片,大概率就没什么问题。”
江然听话地翻了一遍。纪池的朋友圈没有设置可见天数,但也确实没什么好看的,大多都是部门里的工作推送,只有寥寥几条是他拼好的乐高,再或者偶尔心血来潮时也会记录一下实验进程。
一直翻到头几条,总算看到少数与生活相关的内容,但发布日期都间隔得很长,只言片语也没交代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比如第一条发布在14年10月2日,恰好是纪池的生日,上面写着:“不大喜欢18岁,想和小艾互换人生。”配的照片是他家那条金毛犬,正戴着生日帽,非常亲昵地舔着他的手。
那时候他们分开快要半年,江然没什么立场再给他发生日祝福,于是那一整天里她都有些魂不守舍,时时刻刻在惦记,又时时刻刻都在忍。
最后时钟不留情面地划到了夜里十一点,她咬咬牙还是换下睡衣,赶在打烊前买了一个六寸蛋糕。点蜡烛,唱生日歌,最后一个人吃到撑不下,因为舍不得扔掉而偷偷落泪。
第二条原创朋友圈直接跳到了14年的圣诞节,他发了一张北京的夜景,视角应该是从某座山丘拍到的微缩城市,还附上了一句:“圣诞快乐,祝你平安。”
往后也有几个节日,比如新年,春分还有儿童节,他竟然也都写了工整简短的吉祥话,祝你愿望成真,祝你三月快乐,祝你今天有糖吃。
江然翻过几遍之后心情大好,虽然那些祝福都是说给他的朋友们听的,但看到就算收到,迟到好过错过。
陈希俞看她满脸窃喜,打趣道:“怎么样?我没推断错吧,你的那位学长肯定还没有女朋友。”
“应该吧,看上去好像没有。”
“那你就可以放心大胆地进行下一步了,比如主动找话题聊天呀,制造机会多多见面呀,我们然然那么聪明,应该会的吧?”
“嗯…我努力努力。”
回到书桌前,江然盯着空荡荡的聊天界面,开始斟酌着应该给纪池发些什么。
“实验顺利吗?”
“有没有胃疼?”
“课表愿不愿意发给我?”
……
想说的实在好多,但是怕太冒昧,又怕打扰到他,最后纠结许久,江然把自己的课表发了过去,并附上一句恭恭敬敬的话:「这是我的课表,希望学长惠存。/鞠躬」
纪池意料之中地没有回复,而江然也没特意等待,吹干头发之后就安稳地睡去了。
半梦半醒间她忽然想起来,今天加好友改备注时,习惯性地只打了首字母,而键盘上出现在第一个的确实也是自己的名字。
江然当时没发觉有什么问题,现在回想起来心里又酸又涩。纪池是不是偶尔也会和朋友们讲起她呢?是不是也写下过很多不为人知的情绪,最后又草草删掉了呢?
唉,江然叹气,觉得自己真是个坏人。